海棠垂眸,随即又抬起:“自小一块长大的姐妹,我就不瞒你,让你死心罢——沈长亭给秀云小姐送脂肪盒子,被秀云小姐拒了”
青梅的脸涨成紫色,轻声道:“我知道了,我这些天,不想他……”
小姐点头:“天涯何处无芳糙,眼睛睁大些,不必在这方寸之地寻找,天下好男人多着呢,等我哥哥捎信来,我带你上京,留海棠在这里看着”
海棠喊冤:“就为这点破事她能上京去,我倒成垫底儿的了?”
小姐噗哧一笑:“胡言乱语,越发没规矩,总不会丢下你的啦——还不快来替我梳头?我这身打扮进门,万一被老太爷瞅见估计到时你们的境况可能比我要惨得多”
两个丫头急忙移身过来,海棠捧出妆盒子,青梅将小姐发束上白玉簪抽去,一匹乌黑闪亮如黑缎般柔顺水滑的青丝倾泻而下,覆在肩上,青梅小心冀冀的梳理着,一根发丝都不让掉落,轻巧地挽起朝月髻,围戴珠花玉钗,cha上金步摇,再与海棠一道侍候更衣,脱下红衣袍,换上粉色云锦绣缠枝莲对襟襦袄,宽幅缎子腰带下是条月白缀珠长裙,长裙右侧三彩丝绳拴结的如意络子系住一块羊脂玉佩,再从玉佩垂下两束密密长长的淡紫流苏,摇曳生姿……海棠细心地左右看看,满意地抿嘴笑:“嗯,有钱人家的俊美少爷变回书香门庭的温雅小姐了”
主仆嘻笑间,马车很快进了城,在一座大宅子门前停了一下,海棠撩开车帘,抬眼看了看门上匾额大字“韦府”,吩咐随行的家人上前拍门,说得两句话回来,禀道:“让越云小姐的马车往侧门进,直到垂花门。”
车到垂花门,早见韦大*奶马氏领着几个婆子仆妇迎候在那里,笑吟吟打起车帘伸手接扶小姐下车:“早上就有信来,这会子才到,姑娘才真真是千金小姐的架势,让太太念叨了半天,进去仔细听她怎么说你吧”
韦越云很喜欢这个心直口快一脸福相的大*奶,新婚才两个月就敢和她这个小姑子开玩笑,除了仗着是表亲外,年纪小没有心机也是件好事,新嫂嫂才十四岁呢,越云已经及笄半年了。
没办法,这年代流行早婚,老外公已经在左挑右选替她相夫婿了,弄得越云心惊胆跳,期盼着哥哥韦华陶快快完成换防,好接她上京,能躲开一时是一时,还有很多事qíng没了结呢,她可不想这么早就嫁人。
姑嫂相携绕过围廊,走进敞亮凉慡的花厅,就见微胖的韦太太马氏倚坐在红木雕花软榻上,笑mimi地朝越云招手:“好孩子快来,瞧我给你留了什么好东西”
越云上前,先中规中矩地半蹲下行了礼,才走到韦太太身边,侧身轻倚着她,一边双手为她按捏肩膀,笑着说道:“猜不着总之有好吃的就是了,太太是最疼我的”
人前,叫老爷、太太,人后,叫舅父、舅妈,这是多年前老外公教导的,现在已经习惯了,不再叫舅父舅妈,直接都叫老爷太太省事。
韦越云,就是汪小乔。
当年在姚桐县临江一个小镇子上卖了半年老坛酸菜、酱菜、泡菜,被huáng文正无意间发现,又惊又喜,带回桐花镇韦家宅子,摇身一变,成了致仕四品朝官韦汉柏的堂族侄孙女儿。
当年那一场惊心动魄的变故记忆犹新,张兆亮那班侍卫只道她没命了,好在她贪看热闹,心里又紧张着汪浩哲,趴在窗前一双眼睛滴溜溜左顾右盼,那着火的小船撞向大船时她先是受了惊吓,接着赶紧跳起来朝外跑,手里还不忘抱住汪浩哲的棉衣,想着一会儿他要穿的,刚跑到船舷处,两船相撞,一股不大的力量就把又小又轻的她抛往船外,刚好落进驶过的一艘货船上,那艘船不知运的什么,以木创花做防护,她摔在上面倒也没伤着,头却撞到船舷,晕过去了。
等她再次醒来,已是次日凌晨。
没人爬上货物顶部查看,她身上穿得厚,又裹了汪浩哲的棉衣,没被冻着,耳边听着底下船工们大声议论昨夜花桥县码头那场混乱,唏嘘不已,说活了半辈子,也就昨晚见着那么多奇异的事qíng,人可以在河面上飞来跳去,那位白衣公子实在太厉害了,神祗一般,一层又一层官兵都围不住他,最后还是让他和他的人跑得一个不剩……
小乔的心冷了又热。
他终归是找到自己的人,放下她,离开了不他是逃脱了,从一层又一层官兵的包围圈中脱身,没让官兵捉住,这很好啊,小乔希望这样只要他平平安安,只要他幸福康泰,就是好
第九十五章污谄
小乔又在货架顶上呆了一天一夜,不吃不喝也不觉得饿,困了就卷缩在刨木花里睡去,醒着就胡思乱想,脑子里乱七八糟,件件桩桩都是过往的事qíng,她默默哭了好多次,两世为人,怎么总是被遗弃的命运?不管有意无意,疼爱她的和她想依赖的人,到最后都离开了她心灰意冷、盲目地随船南下,前路没有相熟的人迎接,没有落脚的地方,看着船外静静流淌的河水,甚至想过跳下去了事。
但她终究没跳,怕死是一定的,更怕寒冬腊月冰冷的河水,死不了弄坏身体才惨。
船到一处镇子码头停下,下起了冻雨,船工们爬上来拉盖糙垫子发现了她。
有人给她一碗热茶喝,好奇地问她是从哪里来的,为什么躺在货架上?小乔说自己从大兴县码头偷偷上的船,只是想贪便宜免费坐船去下游亲戚家。
人们问她亲戚家在哪里?小乔不答,满船的人都围过来看,议论纷纷,惊讶不已:瞧这小孩儿细皮嫩ròu,胆子倒真是大,没家人带着自己就敢随船四处乱跑。
船主和货主过来了,船主是个小老头,扫了小乔一眼,并不说话,货主手执紫砂小茶壶,穿着貂皮裘衣,jīng瘦的脸上一双yīn沉沉的眼睛,一看就是个jīng明qiánggān不轻易吃亏的商人,问明原由,上下打量小乔,吩咐身边随从:“再上去看看,那可是好不容易才弄回来的大梅瓶,别给这小子给砸坏了”
两个随从上去东翻翻西掀掀,下来大声嚷嚷:“不好了,还真有一只大梅瓶豁了口子”
小乔呆了一呆,心扑扑直跳,刚才看见他们主仆目光递送,就感觉有点不妙,果然没错,只是不知道他们想gān什么。
船主皱眉看着小乔:“往时也不是没人偷爬上船过,下场是被打一顿然后当贼送官。”
货主冷声道:“没那么容易看看你损坏了我什么货物?你知道一个梅瓶值多少银子?二百两打板子,送官?这小身板打几下就没命了,我找谁来赔我梅瓶?说不得,先拘在船上替我gān些零碎活儿,想回家过年的话写个条子来,你家住哪里?等找人来赔了我银子再放你走”
原来只是想要银子,小乔松了口气,心想当着船主和这么多船工的面,给他银子,他就放自己上岸,也不错。
于是说道:“不就一个梅瓶,二百两银子么?我赔请老板行个方便,放我上岸吧”
说着翻开外袍下摆,从里层解下装银票的荷包,探手进去准确地捏出两张银票,递给货主:“这是二百两……”
不提防身后一只手抢了她荷包去,jiāo到货主手上,货主打开荷包看了一眼,冷笑道:“既是有银子为何不正正经经坐船,非要偷偷上来?可见这小子铁定是个惯偷来人先把他关起来,饿他两天,到地方了再送官”
小乔被人拿住,本来就饿得没有力气,哪里挣扎得了,哭着求道:“我不是小偷我是好人家的孩子,只是想自己出来走一遭……你关了我,以后我家里人查到,你会吃官司的”
船主看向货主,货主顿了一顿,侧转头斜视着他:“你小子偷上货船,这就是盗贼所为,偷盗不成,损坏我物品,人证物证俱在,难道我还怕你不成?不过看你人小不懂事,懒得与你计较,你损坏我梅瓶,这百把两银子就当赔偿,我自认倒霉吃点亏也算了,来人,把他轰下船去”
荷包里总共五百两银票被他当成百把两,小乔刚要与他争辩,被人捂着嘴连拖带拽,从架在商船和岸上的板桥走下来,用力扔在码头泥地里,冬雨绵绵,淋湿了她的头发和衣裳,她想爬起来,一点力气也没有,逐渐失去意识的时候听到一把苍老的女人声音在头上叹息:“作孽啊,小小的孩儿也忍心打成这样,老天怎不收了你们啊”
吃了场大亏,惊风受冷,小乔又病倒了,躺在chuáng上十多天才慢慢好起来。
当睁开眼睛,知道收留她的是小镇上被继子抛弃的孤寡老女人余媪时,她放心了。银票尽数被那黑心货主抢去,还好她身上藏着五两碎银,掏了三两出来jiāo给余媪,请她帮买一套粗布衣裳换洗,剩下的请医买药,买米煮粥。
余媪六十多岁,年轻时凭一手好绣艺名闻远近几个小镇,大户人家的小姐置办嫁妆什么的一般都找她来领着绣娘们刺绣。自己有一手好针线活,她哪里肯去为小乔另买衣裳?替小乔换衣擦洗时知道她是个女孩儿,更是心生怜惜,翻开樟木铜钿箱子,取出当年做新嫁娘时才舍得穿的绫缎衣裳,就着昏huáng的灯光连夜替小乔改制出两套样式喜气讨巧的女孩衣装,将显得成熟老气的绣花挑剪开,另用彩线在衣裙上绣出粉嫩鲜亮的荷花、桃花、水仙……
小乔没想到病好之后,余媪给了她一个恢复女儿身的机会,穿在身上的衣裳漂亮舒适,余媪再给她梳了个双丫髻,往清亮的水井里一照,好新鲜哪里边一个穿红着绿的jīng灵女孩儿,她高兴地笑了,内心积郁暂时放过一边,光顾着自我欣赏,感觉自己比流花镇那个骂她小色鬼的花痴姑娘美多了为fèng制衣裳,余媪却熬了两夜,眼睛红肿好几天,迎风流泪,叹着气道:“老啦,眼神不济,手也不灵巧了,要再年轻十岁,你这两套衣裳,我小半天就能做好”
小乔感激地说:“余奶奶这都是为我,谢谢奶奶”
余媪微笑:“不用跟我客气,这么多年了,我这小院子里才来个人,还是我自己从河边背回来的。大过年你陪着我吃粥吃菜,我总该替你做两件衣裳穿,可惜没钱,不然可以买到更好些的彩线,绣更好看的花样”
“不用这个就很好了,小娇很喜欢”
小乔用绢子替余媪擦眼泪:“多亏奶奶,不然小娇就冻死在河边了对了奶奶,为什么大过年的咱们不吃饭吃ròu?非要吃粥吃菜?你是在斋戒吗?可是过多的素食对您不好,你经常头晕眼花,就是因为吃素,咱们还是改吃ròu吧?”
余媪轻轻摇头:“已经习惯了,自从我那口子去了以后,我就没有心思做饭弄菜——不怕你笑,我也不大会做,每日只关起门做自己喜欢的针线活,连话也不多说的,所以邻居们不常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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