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媪眼里流露出向往的神qíng:“我那口子还活着的时候,他也喜欢过我们这样的日子,我绣花,他gān活回家就煮饭做菜,吃完饭我们也不多话,我还绣花,他坐在旁边看着……我嫁给他,生不出一儿半女,可我为他前头妻室生的儿子绣出一个院子,十多亩田地,他女儿出嫁,也有一份体面的嫁妆,我对得住他”
小乔心痛地看着余媪:“可是他们对不住您啊,他们都不来看您,不亲近您过年让您一个人孤孤单单的,他们不讲孝道”
“无妨,这么多年都过来了,不觉得有什么不好”
小乔看着面积不大却收拾得整洁gān净的小院子,gān枯的葡萄架下三只大肚子瓦坛排列整齐,不由得心里一动:“余奶奶,昨天吃的酱菜是您自己做的吗?味道有点咸了”
余媪笑道:“是我那口子在世时教我做的,就知道我不爱煮菜,做一坛子,可以吃上好久。咸了吗?我吃重味惯了,不觉得。”
“余奶奶,这小镇上家家户户都做酱菜吗?”
“哪能呢?只有我家会做,我那口子年轻时出过壮丁,不知从哪里学来的。盛夏时节邻居们吃粥,有时会敲门讨要一些,我爱给便开门,不爱给,就懒得理会”
莫欺人孤寡,人家是有个xing的老太太
小乔笑着:“余奶奶,您眼睛不好,得保护眼力,不适宜亲自做针线活,只是可惜了您的高超手艺,不如收授徒弟?平日您要是怕闲得无聊,可以另外做些事,比如伺弄些花糙,做酱菜卖,够您糊口的了”
余媪眯起眼看着小乔:“做一坛子酱菜卖就能糊口?我吃得不多,那也不够吧?”
“当然不只是酱菜,还有别的,到时我教您做,包您好卖。也不用担出去镇上卖,您的小院正在街路边,前面一个石拱桥连接小河对岸,地段再好不过,院墙上开个大窗,就成卖各样小吃的货铺,方便得很一边卖着各色酱菜,您老一边在院子授徒,好不好?说不定名气上来,比您年轻时候还旺盛呢”
余媪却是有点一根筋,年轻时就生xing贞静不喜吵闹,常年独居,更养成她不爱应对太多人际关系,她眼力实在不行了,不做针线活,靠卖各色酱菜泡菜糊口这个倒应得,却不大肯授徒,小乔软磨硬泡,终是说动了她,下定决心将自己的绣艺和明暗线技巧传授于人,但说明不是谁来都可以学,她要自己选徒弟。
第九十六章重逢
小乔当然赞成,在余媪家住了三五个月,小镇上也混得差不多了,往年轻媳妇、小姑娘们中间透出消息,一传十十传百,谁都知道余媪有一手娴熟的暗线fèng制法和jīng巧的绣艺,想学手艺的还真不少,连附近镇子上的女子们都赶来,把余媪的小院子几乎挤破,小乔给余媪提了个建议——不要打击了女子们求学的积极xing,分三六九等收徒,资质上佳的为大徒弟,尽力传授,再由学有所得的大徒弟们带下边的二等、三等徒弟,徒弟们也不用jiāo学费,亲得面授的大徒弟一年之内、下边小徒弟们三个月,边学习边绣出来的绣品归师傅所有。
小乔早与镇子上一名有声望地位的富家女人达成协议,富妇出钱,余媪出名气,创建起一个大型绣庄、制衣坊,只管接活儿,余媪名下的徒弟都是绣娘,未出师期间认真学习,绣制的活儿当是jiāo学费了,出师之后再计件付酬劳。
余媪是个jīng细严谨,要求完美的老绣娘,凡事不做则已,一做就极度负责,她自己挑中的徒弟,如果学得不好,最着急的反而是她这个师傅,就是不吃不喝,手把手也要把人带出来,认真负责的作风深得徒弟们的尊敬和爱戴,能被师傅亲自挑中近身学艺的自是苦心钻研,力争上游,这里学完,回去还要带下边的徒弟学基本功,小乔借鉴于现代的高效率重叠学习生产法,打破了余媪一步一个脚印、求扎实求jīng致的理念,看到收上来等级不一,优劣各异的绣品,余媪受不了,小乔劝道:“奶奶,俗话说一分钱一分货,这优质的绣价钱很贵,但有人等着买,那劣等的可便宜多了,未必就没人要您只管带您的徒弟,绣品去向何方,自有人管,不要想那么多啦”
余媪还是不舒服,那毕竟关系她的名誉啊,一辈子以jīng致镌美为毕生追求,可不能临到老反而坏了名声。
小乔无奈,便又去和负责售卖各样管理的富妇商量,另增加了几名验看绣品的人员,按品质分等级,注明清楚,坚决杜绝以劣代优的现象,余媪只是单纯的想保住名节,但这何尝不是提醒了小乔:要想保住品牌长盛不衰,生意通达兴隆,更要注重品质半年时间,本已沉寂多年的吴中名绣余媪再一次名声大振,手下徒弟数以千计,她最擅长的苏绣、暗线fèng制法终是从她手上传给了众多徒弟,余媪成为受人尊敬的一代绣艺大师,每日被徒弟们簇拥着,忙前忙后,动脑用心,整个人焕发出新的活力,竟似年轻了十岁一般。
名气大盛,随着名气而来的是财气,小乔策划的与人合营大绣庄日益赚钱,余媪的继子继女们坐不住了,不约而同争相来认母亲,余媪心里当然明白儿女们此时回到身边来服侍奉迎,实际想要的是什么,却也不点破,她对去世的丈夫有感qíng,自然肯对他的儿女多些担待,原谅儿女的冷淡不孝,抱着豁达的心态各指了继子继女的两个子女留在身边同住,俗话说隔代亲,四个八九岁到十来岁不等的孩子倒是心无芥蒂,亲亲热热地环绕膝下,和奶奶亲近和乐,为余媪带来不少弄孙乐趣。
小乔和余媪早前一起做下的十来坛酱菜、各色泡菜卖出去后,也惹得人天天来问,苦于没时间做了,小乔学得做吴州酱菜的法子,有空就忍不住做上几坛子,闲来教教余媪的孙女做泡菜,指挥她们洗菜择菜,做好了便当街摆卖,江南小镇,处处风景如画,与其说她喜欢那种买卖的感觉,倒不如说她喜欢闲坐看风景,有人在里边走动的风景画啊——对面小河过去有学馆,儒雅的少年学子三三两两在对岸走动,小乔幻想着,里边会不会有一个huáng文正啊,等这边事qíng再稳定些,就去找找他花桥县那边的qíng况她想办法打听过了,小镇上有人在船上做工,小乔通过他家人,请他在经过花桥县城时上岸,去一个叫喜来登的酒店买几种点心,人家照办了,回来说:人家喜来登酒店那叫一个兴隆啊,买点心挤都快挤不进去,里边吃饭的也是每桌坐满,酒菜那个香哟小乔笑着问不知那家店店主是谁,回答说:姓郑,听说叫郑冬哥的。
那就是说,花桥县的熟人都过得很好,小乔满意了。
夏末的一天,小乔从绣庄回来,开了酱菜店,坐在窗下托腮看着对面学馆发呆,忽然眼前一花,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在她眼前放大,她怔了怔,赶紧后退,外边那人却大喊起来:“是、是她啊,就是她”
小乔心怦怦直跳,总这样受惊吓可不好,到底是什么人找到她了?
从左侧柳树荫下转出个高壮结实的紫衣少年,一出声小乔就知道他是谁了:“四宝让开,我来瞧瞧”
huáng文正瞪大眼睛左右瞧了两眼,这才肯定地喊道:“真的是小娇哥哥看你半天了”
小乔居然没有了惊喜心跳的感觉,她甚至有点失望,本想自己跑进那学馆去找人,谁知被他先找来了。
“哥,你在那边学馆读书?”
“是啊,那学馆是外公友人开的……”
huáng文正忽然跳脚:“你知道我在那里?你什么时候知道我在那里的?为何不去寻我?白让我担心这么久”
四宝在旁边帮腔:“是啊小姐,少爷天天念叨你,天天难过呢”
“我又不是千里眼,哪里就能看到你在里边读书?像你这样年纪的人都进去读书,我不过是坐这里没事做,瞎猜罢了”
huáng文正默然,过了一会轻声道:“妹妹,你是如何流落到这里的?这一年多都在这家住吗?你怎么不问问人家——咱们外公,韦姓人家就在前边三十里外的桐花镇上啊”
小乔楞住:“这个我倒没想到,还以为会隔很远呢,并没留意去问。对了哥哥,那时候你和四宝怎么就扔下我了呢?”
“这个,说来话长……我回去找你了,找不到”
huáng文正伸手抹了一把前额的汗,英俊的脸上表qíng羞愧万分,一脚朝四宝踢去:“都怪四宝”
四宝显然是被踢惯了,早练就闪避神功,一个激灵弹腿跳起,堪堪避开那一脚,陪着笑连声道:“是我是我是我错了,小姐回去任打任骂,我一声都不敢叫的还有少爷也在神像前发过誓:一定要找到小姐,找不到小姐他这辈子就不娶亲,去少林寺找师父,当武僧……刚好可以学武术绝招”
huáng文正瞪他:“我、我是那样说的么?”
“嘿嘿,少爷去找师父当武僧就为的学绝招嘛”
“一边去”
四宝又赶紧弹跳开,小乔哧地一声笑了,兄妹重逢,她到现在才露出笑脸,huáng正文心里哀叹:看来想要取得妹妹的原谅难得很呢当日huáng文正和四宝大雨中背了那女孩离开,那女孩居然只是挣扎了几下就安静地让他们带走了,当时雨势太大,天气昏暗不明,huáng文正想着这种天气只怕找不到合适的船只去吴州,且大伙儿身上衣裳都湿透了,还是先找个地方住一宿换了衣裳再说,便走上码头,刚好遇到辆牛车,租着往镇上去,谁知祸不单行,牛车走到半路打滑滚下泥坡,三人成了泥猴,还都跌晕了,车夫倒是没事,却昧着良心捡了huáng文正背着的银子包袱逃了,等到三人醒来,相互拉扯着问路去到镇上,已经是半夜,幸而四宝身上也带有点银子,找了客店住下,洗gān净来一看,发现妹妹变了样,huáng文正拉着那女孩在灯下看了半天,又叫四宝来看,又问女孩话,那女孩只是摇头不说,huáng文正吓出一身冷汗,带着四宝拉了个客店伙计,租马车连夜赶回码头去,此时哪里还有妹妹的影子?huáng文正和四宝在河岸上喊了半夜,嗓子都哑了,此后一边两天都守在码头,却再不见那老头的船来,有人说他那天雨后喝醉酒,回去一病不起,不撑船了,huáng文正yù哭无泪,又不敢回去告诉大哥这件事,只好和四宝带着那哑巴女孩,去找她的家,谁知找到那个破败的村庄,女孩家居然成了一堆废墟,请了村人来问才知——房屋年久失修,那天大雨过后夜里就塌了,一家三口都死了,这女孩是个哑巴,刚好那天她堂舅来带走,才逃过一劫。
没什么好说的,女孩成了孤儿,粘住他们不放,无可奈何只好带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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