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茶的茶客纷纷拥出茶馆,问那敲锣人,“蓝家三位小姐呢,是哪位小姐?”
“这嫁娶,长幼有序,自然是大小姐。”
“哦哦,是丹枫小姐呀!”茶客颔首。
贺文轩皱着眉睁开了眼,端正的容颜上浮出一丝讥诮的神qíng。
对面桌上一位身穿道袍的清秀小道士恰好从茶碗中抬起头,对视上他的视线,把他眼中的讥诮尽纳眼中。
贺文轩冷漠地挪开视线。
小道士眼眨了眨,耸耸肩,对着他施下礼,“这位公子,你对这抛绣球招亲似乎有不同的看法?”
第二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二)
七月天气,风清云淡,碧纱窗外飞进一片花瓣,沾在雪白的方巾上。贺文轩chuī了口气,冷眼瞅着那浅粉色的薄片忽忽悠悠落在青色的砖地上,鞋尖狠狠一碾,顿作粉泥。
他嫌恶地抬起脚,贺西跪下地,替他解开长靴,另取一双白鹿皮靴换上。
他缓缓地抬起眼,打量着目不转睛看着他的小道士,半新的道袍,身子清瘦,肌肤胜雪,鼻梁挺秀,嘴唇凉薄,一派清心冷qíng的样貌,但那股子出尘之气,难掩骨子里的风神灵秀,看了让人不觉心神一dàng。
“我还不知出家之人对这些红尘之事会如此关注。”贺文轩冷冷一笑。
“我是暂住道观的俗家子弟,现已离开道观,也就是一红尘中人。公子刚才听到那锣声露出的笑意,似乎对蓝家抛绣球招亲极为不屑。公子是觉着这举动好笑还是认为蓝小姐貌丑见不得人?”小道士一句紧似一句,语气咄咄bī人。
贺文轩听了他的话,脸色不由一僵,没好气地说道:“这类蠢事,我向来不感兴趣。那蓝小姐,我没见过,不过,想也想得出,不会好到哪里去。”
“此话怎讲?”
贺文轩静静审视着小道士,脸露不耐烦之色,半晌才说道:“若是才貌双全的千金,如同佳酿一般,酒香不怕巷子深,哪怕是在这边远的龙江镇,自然也有公子良人上门求亲。现在一闺阁女子抛头露面,搞什么抛绣球招亲,必是嫁不出去了,才来这一招吸引别人的眼球。”
“公子未免太武断了吧!”道士淡然一笑,拎起桌下的小包裹,站起身来,“也许那蓝小姐是想自己选夫婿,不屑于媒妁之言呢!”
“那这样的女子更娶不得了。”贺文轩慢条斯理地端起茶碗,优雅地抿了口茶,“在家从父,出家从夫,一个女儿家敢自已选夫婿,还懂不懂三从四德?”
道士清眸一眯,语带嘲讽,“不懂又如何?只怕那样的女子,你想娶,她还不嫁你呢!”说着,他解开包裹,掏出几文铜钱放在桌中,扎包裹时,贺文轩眼尖地看到里面放着一只棋坛。
“不嫁更好,这是本公子的庆幸。”贺文轩也不恼道士的话,与他计较,只会自降身份,“小师父也会下棋?”
他随意问道。
小道士斜睨了他一眼,没有理睬,转过身去。
“你敢不敢与我下上一盘?”向来只有贺文轩对别人鼻子朝天,很少有人对他这般不屑一顾、冷言相讥的。他不禁有点发恼,想戳戳这小道士的锐气。
小道士身子一怔,转过头,挑衅地看着他,“如果你输给我,怎么办?”
贺文轩阖上眼帘,微微一笑,傲然道:“如果本公子输了,我就去把那位蓝小姐娶了。但是小师父你若输了呢?”
小道士白皙的面容突地胀得通红,他狠狠地瞪着贺文轩,“我若输了,给你端茶磨墨三个月。”
贺文轩抬眼瞧瞧忍着笑的贺东贺西,“听见没,有人抢你们的饭碗哦!”他又把目光移向小道士,上上下下扫了几眼,轻笑一声,“不过,多一人,本公子也养得起。”
小道士后退一步,秀眉微拧,“公子的话说得未免太早了。”
“早吗?”贺文轩一挑眉,“其实早和晚都一样的。你,去净手,至少十次。”
“呃?”小道士一时没弄明白。
出门看热闹的茶客们折身回到厅堂,刚巧听到了贺文轩与小道士的一席话,一个个忙拥上前,继续观看第二场好戏上演。
“小师父,贺公子嫌你脏,要你洗了手再与他对弈。”茶馆掌柜凑过头,附在小道士耳边低声道。
“嫌我脏?”小道士低头看了下自已白皙纤细的双手,一甩袖子,“我还嫌他恶心呢!这棋不下了。”
“是输不起吧!”贺文轩凉凉的嘲讽声从后面chuī来。
小道士阖上眼帘,睫毛蠕动如扇,他缓缓转过身,咬牙切齿地说道:“好,我去净手。”
贺文轩朝贺东一挪嘴,贺东跟上小道士,监督他足足换了十次水,直把一双小手洗得又红又白,这才让他过来。
贺文轩嫌厅堂杂乱,让掌柜的把桌子搬到了后院。后院里的一株海棠正在谢落,梁柱和砖的fèng隙里,飘dàng着让人昏昏沉沉的海棠味。
小道士过来时,贺西已经在桌中摆好了棋盘和棋子。
围观的茶客一见那棋子与棋盘,不约而同齐发出一声赞叹。
黑子漆黑一点,无任何杂色,在阳光下一照,棋子通透晶莹呈碧绿或宝蓝之光;而那白子刚温润如羊脂美玉,微有淡huáng,翠绿色泽,悦目和谐,呈静美之态。
这应该就是传说中云南永昌所产的“云子”了,颗颗价赛珍珠。这子结实,高抛落地而不碎,拍于纹枰之上,声音脆而不浮,若与香榧木棋盘与之相配,可以说是双绝。
那棋盘不正是香榧木所制的吗?
茶客们齐竖大拇指,今日算是长大见识了。也只有文轩公子才配得上这般珍贵的“云子”。
小道士面对贺文轩坐下,仰起脸来,淡漠的清眸对上贺文轩倨傲的眼睛,“身体的污垢,清水可以洗之。若心有污垢,只怕是穿再gān净的衣衫,也是枉然。心洁则体洁,体洁未必心洁。”
“什么意思?”贺文轩合起折扇,漆黑的眸光一暗。
“希望公子棋品如衣品。”
贺文轩冷哼一笑,“你想用言词扰乱本公子的心绪?”
“不敢!只是有些丑话,先说为好。公子,你要黑子还是要白子?”
“本公子执白,再让你十子。”贺文轩缓缓地展开折扇。
“不必,我输得起。”小道士一点都不领qíng。
“好!”贺文轩朝贺东使了下眼色。贺东挥挥手,让众人往后退退。
小道士不再说话,捏起一颗黑子,放在棋盘左下角上的一点。
贺文轩弯起嘴角,长指夹起白子,堵住了黑子的去路。
四周鸦雀无声,一阵秋风chuī过,花瓣如细雨纷纷而落,落在两人的肩头,膝间。
爱洁的贺文轩破例动都未动。
真看不出,这小道士的棋艺还真是不错,虽然不能与他抗衡,但也要凝聚心力应付。
这是他最近几年来,遇到的最好的对手了。
贺文轩心中对小道士不禁高看了几份。
两柱香之后,小道士的清丽的面容,不知是因为阳光直she还是因为急躁,比那枝头上的海棠花红得还要艳丽,秀巧的鼻尖上悄然渗出密密的细汗。
贺文轩瞧了,暗自发笑。
小道士拧着眉,扫视着布满棋子的棋盘,叹了口气,面前这位狂傲的公子,狂得原来是有几份资格。他的棋风慎密,有无数引人入胜的型式和聪明绝顶的策略,稍不留神,便令对手成万劫不复。
“我输了。”他沉吟半晌,放下手中的棋子,抬起头,目光平直。
贺文轩收起扇子,很欣赏小道士的坦然与直率。他好整以暇地站起身,有意捉弄道:“那三月的端茶磨墨……”
小道士正色道:“我言而有信,说到做到。但我今日输给公子,他日不一定会输给公子。我呆在公子身边仨月,到时候,谁输谁赢,很难知道。”
贺文轩真想拍手叫好,他可是第一次见到输的比赢的还横的人。这孩子真是有个xing,他本意是整小道士一下,当然不会真的要他为自己端茶磨墨。但现在被小道士一激,他兴趣来了。
“是吗,那我真的要拭目以待了。不过,小师父,你到时再输了该怎么办呢?”
“你要如何?”
“终身在本公子身边为奴。”他到要好好教育这不知天高地厚的小道士,让他见识下什么叫真正的高手。
“公子输了呢?”
“听凭小师父发落。”
小道士冷冷一笑,举起手,贺文轩抬手迎上, 一记巴掌发出轻响。
“我离家多日,请公子容我回家知会下爹娘,免得他们牵挂。三日后,还在这里,我将跟随公子身边三月。”小道士又说道。
贺文轩一双冷眸淡淡朝他扫去,“是找个借口开溜?”
“你……”小道士紧抿成双唇,眼中象是she出两道火来,“你信也罢,不信也罢。三日后,我是会来的,你来不来随你的便。掌柜的可以做个见证。”
说完,小道士拂开人群,头也不回地往外走去。
“你还告诉你姓甚名谁呢?”贺文轩瞪着那纤细的背影,凉凉地问。
“我姓萧。”一声清脆的嗓音传来,人已出了茶馆。
贺文轩轻挑长眉,俊容掠过一丝讥讽。
“公子,时候不早了,咱们走吧,冷王爷怕是等急了。”贺西收拾好桌上的一切,恭敬地禀道。
“本公子就爱让他等,他敢拿本公子怎样?”贺文轩口气不悦,脸上却无恼色。
贺西象是习惯自家公子这态度,只是笑笑。
贺文轩话虽那样说,腿还是往外迈了。“掌柜的,这龙江镇附近有几家道观?”
茶馆掌柜忙上前一步,“龙江镇附近没道观的,离此五十里有座白云山上,到是有一座。”
贺文轩喔了一声,对贺东使了下眼色,贺东从怀中掏出一锭银子扔给茶馆的。
“那小道士三天后来了,你好生留着他。”
掌柜的眼都发光了,一壶泉水换一锭银子也太赚了吧!
他以无比诌媚的眼神目送着三人送马,直到消失在街尽头,方才转身。
第三章,恨君不似江楼月(三)
那个时代,制瓷还是一项高超的技术,有许多技艺都是最高机密,为了防止居心不良的人偷艺,皇帝特批龙江镇不设旅舍。城里来的官员大部分留宿在行倌中,有些经常往来的客商,则在镇上置了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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