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中设的行倌,根据官级不同,档次也不同。
三品向上的官员,有自已的独立行倌,三品向下的,就住公共行倌。
贺文轩三人在街上转了几条巷,在一栋富丽堂皇的院落前停了下来,门厅里守着的家人忙出来迎接,另一个家人扭过身,正要进去禀报,贺文轩叫住了他。
“不必了,我自己进去。”
家人知道贺公子与冷王爷私jiāo甚好,点点头,照应贺东贺西去了。
贺文轩走进正厅,一位身着锦色丝袍、浑身散发出yīn冷气息的男子坐在桌边。才刚入秋,别人最多只穿一件夹衣,这男子的领襟袖口却都缀着轻裘,这身衣服换个人穿恐怕就显得累赘了,但穿在他身上却说不出的妥帖舒服。
他听到脚步声,抬起头,一双冷眸深邃得仿佛要溺死人似的。他其实面相不恶,但不知怎的,平常人见他,不由自主地就会打个冷颤。
贺文轩不是平常人。
“你笑一下会死人呀!”他大大咧咧地走过去,玩味地弯起嘴角,拍了下冷炎的肩头,“人如其名,你名唤冷炎,冷得名符其实,为啥我从没见过你热火如焚的一面。”
“我怕把你烧死,皇上会拿我治罪。”明明是在说笑,冷炎的表qíng和语气平淡无波。
“你是皇上最疼爱的外孙、最信任的禁卫军总领,不受任何部门束缚,皇上直接钦管,他舍得治你的罪?”
“为了你,他会的。”冷炎做了个请坐的手势。
贺文轩站着不动。
冷炎皱皱眉,多年的老友了,知道他是个怪胎,也不再多语,爱站就站着呗。
“别抬举我。”贺文轩扫了下桌上一堆制作jīng美的瓶瓶碟碟。“我可不是什么jīng英、栋梁之才,让皇上如此青睐。”
“这可不象大才子讲的话,只有你抬举别人,别人只能仰望你。怎么到现在才到?”
“本想好好地品下龙江镇的兰雪茶,不曾想遇到件趣事,滞留了会。怎么,你改行啦,不研究百官,改研究瓷器了?”
冷炎名为禁卫军总领,实际上的工作是暗中监督百官cao行、节守。他就象是皇上cha在黑暗之中的一柄利剑,在西京城的上空飞旋着,发出阵阵的犀利之声,百官稍不经意,就会被刺中。一旦刺中,将是祸从天降。
有了冷炎,朝中的贪污、拉帮结派等一些歪风邪气到是好多了,但常在河边走,难免不湿脚。
满朝文武,谈起这位极少露面的冷王爷,个个神色俱变,只得夹着尾巴做人,穿着小鞋,小心翼翼地走,日日夜夜祈祷,千万别撞上冷王爷的剑上。
冷炎,私下被官员们悄谓百官“杀手”。
贺文轩幼时与冷炎同在皇家学府读书,两人一冷一傲,比真正的皇子、公主们还多几份气派。
英雄惜俊杰,两人打小,就玩得不错。
冷炎倾倾嘴角,算是一笑,没有立即回答。
他站起身,“走,我带你去看看帮你租下的宅子,若不满意,我再替你另找。”
“不必了。”贺文轩转过身,四下巡睃了几眼,“你这行倌看着还gān净,你腾间厢房给我,让贺东贺西收拾下,凑合几天,我还是能忍受的。”
“不是凑合几天,至少得在这呆个一月、二月的。”
“冷兄,我对那个什么么瓷器集会,可是一点兴趣都没有,我也不爱和那帮大腹便便的官员挤一处谈什么税收、支出。我这次来龙江镇,是冲着你的面子,过来陪你几天的。你有事,那我就先走。”贺文轩自由散漫、随心所yù惯了,连皇上都处处包容着他,他对别人从来不愿迂回、迁就的。
冷炎微皱起眉头,从桌上瓶瓶碟碟中挑出一只花瓶递给贺文轩。
贺文轩不解地看了他一眼,接过,“这只花瓶颜色艳丽,风格大气,乍看有点艳俗,细看又极为动人。这应该是先皇时期的官窑出产的。”
冷炎钦佩地点点头,又挑出一件白色薄胎瓷碗,那碗上画了树枝上两个红石榴。因为叶子落了,反而别有诗意。
“冷兄,你这哪里找来的这些宝贝?”贺文轩细细观察了一番,“这只瓷碗应是民窑制品,但手艺与刚刚那只花瓶如出一辙。官窑的风格偏华丽、富贵,民窑的则雅致,重趣味。”
“文轩,你认为这两件作品,都是出自同一个工匠之手吗?”冷炎小心地接过瓷碗。
“不一定是同一个人,但定然是同一个家族的风格。”贺文轩肯定地回答。“这个家族制作瓷器的技术,应该算是当今最高超的了,那是一种纯粹而又典雅的美。只是,市面上很少见到。”
“对,”冷炎微微拧起眉,“这只瓷碗还是在领国一位王爷家中见到的,说起来,已经有五十年没有见着这样的作品了。文轩,我邀请你来龙江镇游玩几天,其实是我有事想请你帮忙。外人只知你琴棋书画、诗词歌赋,天下无双,却不知你还是顶尖的古玩鉴赏家。如果我猜测不错,这只瓷碗应该就出自龙江镇上某个窑中。我在这次的瓷器集会上,借你这双慧眼,找出他。”
贺文轩一下子就嗅出冷炎语气中的严肃。“这瓷器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咱们边走边说。”
冷炎关照家人收好瓷器,两人一前一后出了行倌,走入街道纵横jiāo错的城里。
第四章,恨君不似江楼月(四)
在行倌斜对面一座白墙青砖的小院前,冷炎停下脚步,“文轩,这小院你还满意不?”
贺文轩朝里张看了一眼,几竿修竹,几盆兰糙,廊沿下植着一簇簇小雏jú,瞧着还算赏心悦目。
“嗯,还行。”
“我行倌中的家人一会带贺东贺西过来收拾,放心吧,哪怕你在龙江镇上住一宿,我也不会让你受委屈的。”
贺文轩笑,“你这是在贿赂我吗?”
冷炎轻笑不语。
龙江镇上客商多,官员多,但象冷炎与贺文轩这样身着锦衣。风度翩翩的俊美公子很少见,两人所经之处,回头率均是百分百,人人奔走相告。
不一会,龙江镇的镇南镇北,都传遍了镇上来了两位超级大帅哥的消息。
贺文轩是熟视无睹,冷炎是冷眉冷面,到也不受困扰。
两人走进一条瓷器街,长约两三百米,无“器“不有,花花绿绿,各式各样的新老瓷器使人眼花缭乱。
他们漫不经心地一家一家店仔细浏览观看。
瓷器街的尽头,便是河岸。
秋阳西斜,河水顺着山峦,泛着粼粼的波光,往前流淌,几只画舫般的船只,里面挂着花花绿绿的灯笼,两三位打扮妖艳的女子正掀开布幔偷偷打量着他们。
“五十年前,那是还是先皇在位,没有民窑,只有官窑为宫中制作瓷器。制瓷技术可谓国家机密。”冷炎眯着眼,盯着西方的天空,忽然开口说道,“官窑中有一位姓秦的工匠是技艺最好的,皇宫中祭拜天地的法器都是由他制作的。先皇对他特别赏识,曾让他制作了一套茶具,八只茶碗,一大一小两只茶壶,共十件。茶具烧烤出来后,jīng美绝伦,先皇爱不释手,把它赏给了最宠爱的一位妃嫔。”
“那位妃嫔同样也被茶具所折服了,爱屋及乌,她由爱那套瓷器,爱上了制作它的工匠。两人在一个大雪之夜,私奔出宫,从此,隐姓埋名,杳无音信。先皇花了无尽人力和物力,都没有找到他们。为此,先皇特地下旨,允许民间可以造窑烧瓷,先皇相信他们若想生存,必然还要靠烧瓷。秦工匠的制瓷工艺是种特别的风格,别人是无法模仿的。若让行家用心观察,是不难发觉的。可惜先皇在仙逝前,市面上都没有发现秦工匠的作品。直到最近,在领国的黑市上,突然出现了为数极少的神似秦工匠的作品,我差人追寻,黑市上的商贩只说这瓷器来自南朝,其他的就说不清了。”
“冷兄,慢着,慢着。”贺文轩终于忍不住打断了冷炎的话,“你千方百计找我来,是想让我帮你辩认瓷器,这我理解。但你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先皇出一口妃嫔和别人私奔的秽气吗?”
他露出一脸“小题大作”的不屑神qíng。
冷炎一点也不意外贺文轩的表qíng,他压低了音量,神秘兮兮地说道:“这秽气经过五十年,早已飘dàng在风中,于我何关。再说那妃嫔与那秦工匠也不知还在不在人世。我花这么大力气,不是为那口秽气,而是为了那套茶具。”
“呃?”贺文轩耸耸俊眉。
“那套茶具上的图饰是先皇的弟弟宁王爷亲自画的,是蜿蜒起伏的山峦与河港,把所有的茶具并在一起,就会看出那是画的南朝某处的风景。在那种风景之下,藏有一个惊人的秘密。先皇在位时,宁王爷叛国,蓄下数不胜数的财宝,秘藏在一处,准备起事时招兵买马。后有人告密,宁王爷被杀,那财宝就不知所踪。许多年之后,当今皇帝从一个死囚的口中无意得知藏宝图一事,这才差我隐秘查找茶俱的下落,不然,我也犯不着跑这龙江镇来凑什么热闹。若那笔财宝被别人得到,将是朝廷前所未有的大患。”
贺文轩了然地笑了笑,“原来如此呀!不过,冷兄,这龙江镇有百家民窑,想查找可不是件简单的事。”
“我有文轩这天下第一才子相帮,不成问题的。”冷炎自信满满地一笑。
“辩识瓷器,我可以帮忙,但前提你得先找到风格相似的。”
“我早有安排。”
“冷兄,我对那瓷器和珠宝到不感兴趣,到是那位敢与工匠私奔的妃嫔,让小弟讶异无比。真是一出惊世骇俗的旷古恋曲呀,可敬可佩。”
“你呀……”冷炎失笑,文人就重风花雪月,文轩更是胜于别人。只是文轩xingqíng倨傲,又有洁癖,至今也没见他折服于某位钗裙。
也许那位钗裙,这世上就没有。
毕竟象文轩这样全才的才子,前无古人,也许后无来者。
贺文轩踱下河滩,听到一只徐徐驶近河岸的大船上传来一阵女子的歌声,象是在吟唱什么,听起来怪里怪气的。
他定睛一看唱歌的女子,两抹蚕般的jīng眉,乍看颇为怪异,但眼睛出奇明亮,嗓音很好听。船舱之中,另有几位穿着bào露、大胆的女子,有人在吃花生,有人在弹弦琴,船尾上堆满了箱箱笼笼,一位着紫色长袍衣扎布巾的公子迎风站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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