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几不可见的皱眉,估量她在外头待了多久。她好奇地探探头,似乎很遗憾没有看到王爷的真貌,应该没有听见先前的对话才是。
“这粥烫得很呢,我先进去了。”
他避开身,让她走进房。她嘴里道:“huáng公子,我想你只喝药,说不得早饿了,就请厨子熬了粥,。我亲眼盯着,没问题的。”
明月目不转睛打量着她一阵,才悄然退去。
她坐在chuáng沿,空出只手轻碰他的额面。“还很难受吗?”
“这点难受不碍事的,就是麻烦你些。”
“我替你捧着碗吧。”她柔声道:“你可要多吃点。吃得多,身子就多些ròu。ròu多呢,就表示身qiáng体壮,做任何事都方便些。”
他微微一笑,摸到汤匙,慢慢吃着。“你这话,挺像我娘会说的。”
“像你娘也不错。”她笑着回答,一手托碗,另一手却滑到被上摸索。
“在找什么呢?”他轻声问。
“……我在想,那同心结在哪去了?”
“还在我手里呢。”
“huáng公子如此珍惜,我真欢喜。”她笑着,等他吃了大半碗后,才走到桌边,把碗放下后,微微弓身。
“二姑娘?”
她压着好痛的胸口,深吸口气,笑道:“这是老毛病了,这几年很少犯过,可能是今晚我太高兴了。”她含笑坐回chuáng沿,盯着黑暗里模模糊糊的人影。
她的huáng公子,生得何种模样呢?在方才之前,她想过千百种模样,现在,好像想不出来了呢。
她笑叹:“公子,我有一事请问。”
“二姑娘请问。”
“如果今日徐直、徐回及徐达站在你面前,你会选择谁的同心结呢?”
他不语。
徐达等了等,以为他不会答时,他终于温声道:“自是二姑娘的。”
她浅浅一笑,拉过他的手。他的拳头里尚握着她的同心结。她沙哑道:“公子也选择了我,我心里说不出的欢喜。我还记得,小时候,徐家名下有不少门客,父亲是入赘,名声远不如母亲,母亲离世后,门客散了不少。那时徐回也小,却已经结识不少奇人,那些奇人甘愿居于她名下,令人惊讶的是,居然也有人想投靠我。公子,那是我还未有自知之明,心里也同今日一样欢喜,直到后来,我才知道我造成徐回的困扰。那些无才的人,以我为跳板,真正想投靠的是徐回。”她慢慢打开他的手掌,抚上那已有些温热的同心结。“今天晚上,我真的很高兴,让我遇上我心目中的huáng公子。”
她要抽起同心结,却感觉他的手掌动了动,似要握住它,但临时又任她动作。
良久,他才轻声道:“……为什么拿走?”
她将同心结紧紧攥在怀里,心口阵阵抽痛。她笑:“我左右思量,这同心结其实被我放了两年,色泽有些褪了,改天我换新的再给公子。”
“……是么?那……你不是要唱求爱曲儿?”
她咧嘴一笑:“在这小倌馆唱给公子听,那真是折rǔ公子,改明儿个等公子离开小倌馆,我就唱给你听。公子你还是早早休息吧。”
这一次他沉默更久,才柔声道:“你不上来避一避?”
“不了,我在chuáng边就好……”她搬了个矮凳坐在chuáng边,笑咪咪地:“公子放心,我就坐在这里看顾你,除非他日你我名分定下,否则我不会随意将今晚的事说出去的。”
“……徐达……”
她打断他的话语。“大户人家总是辛苦些,说起来我运气好些,家中无人关切我,由得我在外逍遥。他日公子衣锦还乡,主握家中大权时,那时必是高处不胜寒,还盼公子多找几个贴心人,才能时时顾着你的身子。”
“贴心人么?”他轻笑,终是躺了下来,任着徐达小心替他拉妥被子。姑娘家天生柔软的香气扑鼻,几撮发丝落在他颊面,他微微感觉到她平稳的呼吸声,不再像先前那激动像要飞上天去。
她又坐回去,柔声道:“睡吧,我顾着呢。”
那声音,在他耳里听来飘飘远远的。蓦地,他伸出手握住她的手,他感觉她明显一愣,而后她平静笑道:“公子怕我走吗?那就让你握着吧。”语气再无之前的激qíng。她拉过锦被一些些,一块覆住他俩的手,随即合目养神。
他沉默地往她那方向看去,慢慢地也跟着合眸。
亮光烙进她的眼皮里,硬是把她的意识从沉睡里扯了出来。
徐达睡眼惺忪盯着chuáng顶半天,才掩着呵欠坐起。她发现自己躺在chuáng上,还盖着被子,再微地探头,房里不但无人,且门关得妥妥实实的。
快近天明时,她故意让自己半趴在chuáng边睡着。一睡百了,既可天亮看不见chuáng上人的脸,也可让他悄悄地离去,避免两人难堪。
大魏王爷呢,她要不起,他也不会要她。
她伸个懒腰,觉得心qíng甚好。瞧,天大地大的事,再怎么心痛也能熬过来的。她抚着胸口,至今还轻浅痛着,但她想很快就没事的。
她摊开掌心,上头还有她死死攥住的同心结,她盯着半天,本想将这结拆散,从此不作多余的幻想,但,她终究还是舍不得,把同心结收进腰间暗袋。
她以手梳了梳长发,随意扎起,才出房门。一大早,整间醉心楼静悄悄的,这时间,楼里的小倌们都睡得熟了吧。
她一路通行无阻,直接出了小倌门,下了二十四阶,看见鸨母,笑道:“嬷嬷昨夜麻烦你了。”
“二小姐真是让咱们这里搞得jī飞狗跳,差点连一般生意都做不了呢。”鸨母有些抱怨。
她笑道:“这真不好意思。对了,乌大公子人呢?”
鸨母一怔。“昨晚人早走了。二小姐,你不问你要买的明月吗?他是咱们小倌里数一数二的好货色,这价钱可不是刚入门的奴才可以比的。”
徐达失笑。“你不说我还忘了呢,改明儿我再过来买吧。”这醉心楼还真是藏龙卧虎,各国探子不少呢,就算哪天这个嬷嬷跳出来说她是南临的探子,她都能面不改色地笑说:我早就知道了呢。
也该感谢李容治,让她真正死了心,要不,以后挑上个探子小倌回家,她就对不起西玄了。
她正yù离去,听见鸨母咕哝:“今天不知怎么了?街上军兵不少啊……”
徐达闻言,足下仍是不停,出了醉心楼,正想徒步先回小宅,忽而看见街头有人策马bī近。
“徐达!”
醉心楼靠姑娘们的二楼窗子打开了,有人懒懒坐在窗边看着下头。
徐达咦了一声,认出骑士是头儿下头的北军士兵。
那人匆匆下马,奔到她的面前急声道:“为何你在此处?你可知,二皇子正在寻你?”
“寻我?有什么重要事?”会寻她,应是跟质子有关。是哪位质子出事了?
“秦头儿昨晚意图谋刺三皇子,他最后见的就是你,廷尉怀疑你有共谋之嫌,正要请二皇子下拘捕令!”
她傻住,连忙问道:“头儿怎么可能去谋刺三皇子?这其中一定有人嫁祸啊!”莫急莫急,她告诉自己,天大的罪也要跑一跑流程,就算廷尉定罪,也得往上呈报,还有时间。三皇子?太子素来不合,头儿虽倾向太子,但绝不可能gān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来。
忽然间,她想起昨天头儿yù言又止的样子。如果当时她再仔细问一问就好了,如果当时……
“秦头儿已认罪入狱。太子赶去狱中,却被他重伤,听说臂膀很有可能不保……皇上震怒下旨,由二皇子彻查!”
徐达心尖咯噔一声,哑声问:“那三皇子呢?活了还是死的?”
“现下人还在皇子府里不知生死,如今北军暂托给二皇子。徐达,秦头儿昨天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
二皇子不知生死,太子被重伤,头儿又认罪!西玄皇室权力极高,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种事是不可能发生在西玄的,头儿怕是没活路了!徐达心里乱成一团,眼下哪还有人能救头儿……她蓦地回神,叫道:“马儿借我!”
她一跃上马,使力踢向马腹,直奔出街。
“徐达!”士兵大叫一声,惊动醉心楼几间窗子打开。
其中一间正是小倌门后明月公子的窗子。他略略开了一个fèng儿,正巧看见徐达远去的背影。
他再看向坐在姑娘门后一间窗台上的北塘王爷,北塘王爷也正目送着徐达。那温于意沉浸在温柔乡一夜,却不见一丝一毫疲惫。
明月轻哼一声,对他在西玄放làng的行为甚是瞧不起,认定他远远不如他们的大魏王爷。
在西玄的大魏质子成为太子,想一路顺顺当当回大魏,得要西玄通融放行,双方不论有什么私下协议,都是北塘、南临不乐见的。他们早查出半个月前那头猛虎是北塘王爷指示放出的,但他们也只能不动声色。
质子身在异乡,本就得事事委曲求全。所幸,他们心目中的主上,将要回归大魏,再也不必受异乡之苦。
天初亮,大街百姓尚且不多,一见徐达快马经过,纷纷走避。皇室禁卫军兵为免惊吓百姓,均是分散在京师街道上,一见是她,皆是按兵不动。
“二皇子有令,先莫逮她。”
徐达策马直奔自家小宅。马蹄未停,她就自马背跃下,将缰绳塞给出门迎接的婢女。
徐达疾奔入宅,直通她的闺房,取出珍放在柜里的一尺凤凰袍。她正要快步出去,忽见卧房里的随身长刀,她只迟疑一会儿,就收回目光,奔出府上马而去。
“等等,小姐,你发没扎好啊。”婢女忙着捡起泥地上的发绳,但徐达早已不见踪影。婢女心知有异,连忙关上宅门,匆匆往大魏质子府而去。
徐达直接在马背上披上凤凰袍,也不管是否弄脏袍身,一到狱门,她立即跳下马大喊:”西玄徐达,奉徐太师之命带囚犯秦大永。”
几名狱卫皆是一呆,细细打量眼前这位穿着御赐凤凰袍的女子。
一头飞扬黑发未束,平常旁分的刘海如今几乎掩去她的黑眼,但刘海下透着晶亮的厉色,御赐凤凰袍穿在百宫身上该是高贵又风雅,偏面前这人的凤凰袍仅仅曳地一尺,衣腰未紧,不高贵也不风雅,简直在糟蹋这件袍子……却令得在场狱官不由自主地噤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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