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转头看着那开口的男孩子,眼中带着询问。
“恩……”那男孩子瞪大着秋水般的双眸,然后嗫喏低语,“皇后薨世,举国上下大丧三月,是不得宴席,不得礼乐……”他瞅眼打量坐上谢朝容空dòng而冷漠的神色,越说越小声。
一旁几个来公主府邸好些年的男宠心里不免有些幸灾乐祸:这新来的仗着年轻貌美,得了公主的眷顾,这些日子渐渐摆谱起来,不过到底是个雏儿,平日里虽然看不出什么来,可公主心里是从来不把她这个皇后姐姐放在眼里的。
“不许跟着!”谢朝容厉声说完,起身朝屋外走去,恍惚着走了一会儿,公主府的大门就在眼前,她依然没有片刻停留,朝外走去。
“公主请节哀。娘娘薨了,可公主还是天朝的公主啊!”好像是宫里的陈公公。可谢朝容没有理会,依然径直往前走着。“公主!公主殿下……”
不管身后的人如何唤她,她都无所感应,跨过高高的门槛,停在一边的马车夫见她走过来,愣了愣,连忙上前,“公主,这是要出去吗?”
谢朝容没有搭理他,却伸手想爬上车。奈何公主府的马车一向比平常人家的高,她愣是上不去。
马车夫早就察觉出异样来,伸出手,动作生硬地托了谢朝容一把,助她上了车,额头上却已经冒了密密一层汗。平日里被簇拥着的公主根本不用他来费心伺候,他的职责只是驾稳车马。
他擦了擦汗,坐上驾车的位置,举起马鞭。小心开口问:“公主,去哪?”
“往前。”飘忽无力的声音从车厢里传出来。
马车夫心里惶恐,今日的公主极其反常,他到底是驾车离开呢?还是应该去通报府里的总管?心中七上八下。鼓起勇气,咽了口唾沫,又开口。“今日天气也不甚好,公主若是想不出去哪里的话。不如就留在府里吧。”
说完偷偷瞟了眼车厢里的谢朝容,却毫无防备接受到她投来的一记凌厉的眼神。心中一颤,“小的……小的只是……”吓得话都说不出来。
马车夫胆战心惊,仿佛过了一世,才听见谢朝容冷冷地说了句,“去御学院。”语气中满是不耐烦,马夫此刻根本不敢再做他想,立刻扬鞭,乖乖朝着御学院驶去。
谢朝容无力地靠在车上,心里堵得难受,她想大喊,甚至想摧毁一切,若不是现在离了公主府,怕是她早就忍不住放火一把烧了那个可笑的公主府了!
是啊,公主呢!她谢朝容可是天朝史上寥寥可数得了公主封号的异姓呢!可若是人们知道她这个“公主”是因为出卖自己丈夫而得到的,又该会做何想呢?
想当初那些言官为了说服皇帝放弃册封她这个异xing公主时,不知道上了多少谏言,而最终这笔帐,言官还是算在了谢朝容皇后的身上呢。
可是,堂堂一个皇后,怎么就这么死了呢!她不是很能gān吗?这么多年夹在谢家与皇帝之间不是游刃有余吗?区区一个独断后宫,把持朝政的罪名怎么就会把她送上了死路呢?这也太可笑了吧,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是她自己不想活了吧,是吧?一定是这样的!
几十年来,谢朝华一直是谢家最有用的女儿,明明被利用无数次而依然甘心为谢家做牛做马。谢朝容一直觉得谢朝华虚伪透顶,她不相信她可以一辈子都这样牺牲下去,就为了那个一直未曾见过面的母亲,为了那所谓的血浓于水的谢家,即使其他人并不像她那样看重的骨ròu亲qíng。
谢朝容一直是那样厌恶谢朝华,虽然,她好像其实曾经是很喜欢这个姐姐的。
小时候,谢朝容整日见不到母亲,因为据说母亲忙着陪父亲,于是她记得自己身旁一直有个和她差不多高的小姐姐陪着她。
每当谢朝容几乎跑着跑着要摔倒的时候,那个与她一样娇小的身躯就会冲过来抱着她,然后两人双双倒地,而后谢朝容就会趴在一个软软暖暖的身子上放声大哭,一只小手就会不停地帮她抹着眼泪,奶声奶气地哄她,“阿容乖,不哭,不哭……”
这样的日子就仿佛炉鼎中的青烟,被时间的轻风微微一chuī就消散地再也寻不见一丝踪迹。
慢慢长大之后,谢朝容明白了母亲之所以不快乐完全是因为这个姐姐的母亲,好在她得意的是,父亲是比较喜欢自己的。她开始跟着母亲、父亲一样,开始讨厌起谢朝华来。
可多年后,谢朝容才真正明白当年的父亲为什么不喜欢见姐姐谢朝华,为什么每次见到她脸就会板起来……
不过谢朝容十分清楚自己为什么这么讨厌谢朝华,讨厌她刻意地讨好谢家的每一个人,其实她骨子里就是想将她的母亲接回来,从而便可以得到父亲的宠爱,名正言顺地拥有谢家嫡长女的名分。
这一切,谢朝容当然是不会让她如愿的,父亲永远都是属于自己,属于母亲的,其他人想都不要想沾染!
在谢家,谢朝容开始明地暗地处处为难谢朝华,她不是要在老太太面前好好表现吗?那她就一定不会如她所愿的!
终于,在母亲与自己的努力下,谢朝华终于是离开了谢家,嫁给睿表哥!她从母亲的只字片语中得知 睿表哥现在的处境有些危险,所以母亲不舍得让她嫁而设计了谢朝华。
不过随便了,反正只要以后谢朝华不会再出现在谢家就好了,她那时候想,这辈子大概都不会见到谢朝华了吧。
只是老天爷往往更倾向于出人意料。
她万万没有想到,睿表哥会登基成了皇帝,而姐姐谢朝华成了母仪天下的一国之后。
开始的时候,她一直担惊受怕,几乎夜不能寐,就怕哪天谢朝华会想法子来对付自己,而随着日子慢慢过去,她明白了姐姐谢朝华是不会动她的,因为她谢朝容是长公主的女儿,也是皇帝的表妹,更是皇后的妹妹。
若是妹妹出了丑,那她做皇后的姐姐也万万得不了什么好去。
于是谢朝容渐渐放下心,与谢朝华至少在表面上做一对和睦友爱的姐妹花,毕竟她现在是皇后,有些时候有个皇后姐姐还是有很多好处的。
然后,日子就这么平淡又热闹地一天天过去,直到有一天她遇见了韩琅文。
韩琅文,若是没有遇见他,她这一世会如何呢?平淡地渡过一生?将会很遗憾吧,没有机会去轰轰烈烈地爱过一个人……
她知道,第一眼见到韩琅文的时候就已经泥足深陷,无力自拔了。
她现在都记得清清楚楚,那天是皇帝诏各地才子进京面圣的日子,她坐在彩楼上,众女子兴奋地讨论着从远处经过的才子们,不时引发出一阵阵嬉闹,然后大家的注意力都被一个叫韩琅文的才子所吸引,当时她只觉得好笑,连容貌都看不清楚,只凭那周皓这个宦官的一张嘴,这些个女眷们都心痒成了那样……
而后,因韩琅文在大殿之上的一番侃侃而谈,切中时事,直剖利弊,龙心大悦,特旨赐韩琅文由内侍开道,从大殿起骑马绕京都游街。
这是怎样的一番殊荣!
韩琅文缓缓策马而行,经过彩楼的时候,由于内侍的指引,特意上前叩拜皇后。
他御马而行,至彩楼前翻身下马,举止优雅而从容,嘴角含笑,笑容和雅明净,带着山间清风朗月的隐逸之气,明晃晃的澄澈宁静,坦然而自信。
一袭朴素的青色衣衫却被他从容的气度赋予了华丽的质感。
谢朝容一惊,忍不住拨开面前的珠帘,目光轻巧地落在楼下男子夺目的脸上。
韩琅文此刻已行完礼,微微仰首,斜睨彩楼,柔和笑容带一点疏懒意味,半眯着眼睛,不知是在回避金色日光,还是在享受它的照拂。
四目无意中相触,韩琅文目光如常地划过并未停留,可谢朝容却在这一个瞬间,心永远地停驻不动了。
她这一辈子只经历过这样一次心动,然后她就义无返顾地爱上了韩琅文。
谢朝容从小被高高地捧着,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卑微,可她对韩琅文的一举一动几乎能说得上是卑微到了极致,毫无尊严,死缠烂打,只因为她觉得若是这辈子得不到韩琅文的话,她一定会死去。
***
第三卷是风云篇,这之前先献上一个番外,即是对前世的jiāo待,也是对今生的一个提点。
然后最近更新有些对不住大家了,因为在忙着一个投标的项目,实在是没jīng力写文。
身心疲惫下码的字,不是尧想要的,所以我qíng愿断更也不想随便凑个三千字水文出来。谢谢大家的体谅了。
☆、番外 意难平 (下)
番外 意难平 (下)
谢朝容这辈子终于有那么些为了自己有个做皇后的姐姐而感到庆幸。
如此她就可以有许多机会见到韩琅文,追逐着韩琅文的身影。
“姐姐,那个韩琅文还真有意思,为什么皇帝哥哥三次授与他官职他都不拜呢?”
“听闻那是桓国公留下的祖训,韩式子弟不入仕途。”
“他到qíng愿留在御学院教书……”谢朝容嘟囔,其他她心里明白,这是皇帝故意为难韩琅文,谁让他竟敢有违圣意呢,只是变相地将他软禁在御学院已经算是很好了。
谢朝华没有说话,低头好像在想着什么事qíng。
“听说最近太学的博士经常往御学院去,姐姐也不管管。”
“那是太学应了皇上的要求,要编撰一本天朝疆土内关于整治河流,修筑河渠的书籍,据说韩琅文在这方面是个难得的人才。十六七岁的时候就帮朝廷修筑河渠,解决了汜水泛滥的大问题。”
谢朝容笑,“这帮太学的博士可真会钻空子,皇帝哥哥是要他们编撰,可没说让韩琅文写呢!”
“祭酒私底下跟我打过招呼,这本也不是什么大事。”谢朝华笑笑,好似很不在意地说。
“这样到底有些不给皇帝哥哥面子,”谢朝容好像突然想到什么似的,“不如让我来当这中间的传话人,太学那边有什么难题我来负责去问韩琅文,这样不伤了皇上的面子。又解决了太学的问题,岂不两全其美。”
谢朝华沉吟不语。
谢朝容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开口,好像宣告一般。带着毋庸改变的qiáng势态度,“姐姐,今生我一定要嫁给韩琅文!”
她看到谢朝华脸色一变,“可是韩琅文他……老祖宗怕是不会同意吧……”
“这不劳姐姐cao心。如今只要姐姐帮我这个忙让我有机会多见见他,我相信一定可以让他喜欢上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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