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起时,皇帝睁眼,发现昭阳已经起来了。
“怎么不多睡会儿?”他也翻身坐起来,“你又不上早朝。”
“你每日早出晚归的,想和你说说话都不能够,索xing早些起来,陪你用膳。”她把殿门推开,张罗着宫人把早膳端进来。
芙蓉苏,燕窝粥,龙凤喜饼,双色莲子糕。花样很多很丰盛,皇帝看得挑起了眉:“怎的这么多?”
“您最近这么辛苦,得好好补补。”她一本正经地替他布菜,却被他拉着手坐下来。
“别忙活了,陪我一起吃。”
她也不客气,弯起嘴角朝他眨眨眼:“就等您这句话呢。”
两人面对面坐着用早膳,皇帝忽然问她:“你怎的忽然看起《天工开物》这等书了?”
“您不也看过吗?”
“那是因为朕是皇帝,得cao持政务,不得不看。”
昭阳咬了一口莲子糕:“那我是皇帝的大姑娘,得替您分忧,我也应当看。”
那句皇帝的大姑娘把皇帝给呛住了,他边笑边说:“大姑娘是什么意思?没听过这说法,怪有意思的。”
她瞥他一眼:“大姑娘也比小老婆好。”
这次换他说不出话来,讪讪地喝了口燕窝粥,半天才憋出一句:“是我委屈你了。”
“有什么委屈的,横竖在这儿能每天看着您,一块儿吃吃饭,想想别的妃嫔,就是皇后也没这本事跟您一块儿用这规格的膳食呢。”她倒是心大,想得很开。
皇帝又惦记上那件事了,凑过来低声说了句:“我老早就想告诉你这事了,只是一直不知如何开口。”
“什么事?”她抬头望着他。
皇帝迟疑片刻,声音压得更低了,缓缓道:“你什么时候给朕生个儿子吧。”
“???”昭阳张着嘴,手里的糕饼吧嗒一声掉在桌上。
他好心替她拂了拂衣服上的残渣,若无其事地说:“我年纪也大了,至今没有个皇子,将来大兴的江山该jiāo给谁呢?”
昭阳愣愣地看着他,面红耳赤地说:“您不是有大皇子吗?忽,忽悠谁呢!”
不对,是这个问题吗?
问题明明就是:“谁,谁要给你生孩子了!”她臊得想往桌子底下钻。
皇帝低声笑起来,那笑里却有点不是滋味,半晌才轻声说了句:“大皇子不是我的孩子。”
大殿里头静悄悄的,殿门紧闭,昭阳闻言一愣,抬头怔怔地望着他。
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从不愿过多触碰他的后宫与孩子这样的话题,那太沉重,她宁可逃避。所以她不明白皇帝为什么会忽然这样说。
越过满桌子的丰富早点,她看见他平静中带着苦涩的笑意:“我与皇后有名无实,那孩子不是我的。”
到底还是要谈到这些事的,哪怕他难以启齿,哪怕那些过往他不想触碰。可他与她不能有这样的隔阂,痛苦或欢愉,总该有人分担,有人共享。
他开了口,虽声色暗哑,但从容自若。
昭阳搁下了筷子,听他寥寥数语讲明了当初种种,除了震惊之外,心头更多的是一片酸楚。她把手伸过来,慢慢地覆在他手背上:“我,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他低头笑着:“谁也想不到会是这样。”
昭阳发觉自己不知该说点什么,同qíng皇后,心疼皇帝,憎恨这皇城里的种种,羡慕那宫外自由自在的天地。
最后她只能低低地说了句:“都会好起来的。”
那是个美好的愿望,天下会太平,百姓会安乐,他会有她陪着,世间种种终会如意。
皇帝动了动,抬眼望她:“那你会给我生个儿子吗?”
又来了!
昭阳倏地抽回手,脸涨得通红:“你,你白读那么多圣人书了!这话是随随便便张口就问的吗?”
皇帝想了想,说:“那成,我好好斟酌一下,不随随便便。”假意思考了片刻,他又一次开口,“那现在我认真严肃地问你,昭阳,你愿意给我生个儿子吗?”
她想笑,绷着脸要装做生气的样子,可到底是破了功,扑哧一声笑出来。一边伸手去捏他的脸,她一边说:“该早朝了,主子大人,再不去朝臣们该着急了。”
皇帝笑了:“这才是皇帝不急太监急。”
他把她拉过来,在她嘴唇上轻轻一碰:“好,我也不急,这事儿咱们容后再说。”
她还缺少一个能上台面的身份,他希望他们的孩子能成为他引以为荣的骄傲,所以急不得。更要紧的是,他这辈子只想和她一起抚养他们的孩子,从前缺少的父爱,没有体验过的承欢膝下,他盼着能与她共同实现。
他一定会当一个称职的父皇。
朦胧天光中,皇帝走出了养心殿,昭阳在后头远远地看着,扒着门框总也不想错过一眼。她看见他大老远回过头来望了望她,因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他面上的表qíng,可潜意识里却清楚地知道,他一定弯起唇角在对她笑着。
只需那样一个笑,她心甘qíng愿此生留在这深宫里陪他共度孤独的每一刻。
喜忧参半也好,寂寞半生也罢,有他在,她才有了家。
第89章四王爷
淮北一向天寒地冻,一年四季里,三个季节都冰封万里,剩下那一个也好不到哪里去。
别院里的池子都结冰了,紫燕在池子边上往里看:“也不知道那些鱼死了没有。”
青霞说:“都是江南一带运过来的,哪里受得住这个天气?肯定活不了。”
前厅里传来丝竹管弦的乐声,有歌女婉转的音调朝这边飘来,天寒地冻的淮北并不适宜这样的靡靡之音,可这淮北王府素来都这个样,一年四季都是个逍遥快活的好地方。
紫燕嘀咕说:“那新来的如烟也不知道有什么好的,王爷成日都在听她唱歌。要我说,这嗓子也没好到哪里去。”
青霞笑了两声,戳戳她的脑门子:“得了吧,你还吃上醋了,你又不是不知道,咱们爷就这xing子。就跟池子里的鱼似的,他图个新鲜,年年都让人送江南弄来,可弄来了,左不过观赏几天,新鲜劲儿过了就抛在脑后,如今是死是活都懒得搭理。”
紧了紧脖子上的狐狸毛围脖,她拉着紫燕往前走:“咱们也去瞧瞧那如烟姑娘能被王爷捧几天,今儿不拘如何高高在上,赶明儿就成了huáng花菜了,咱们权当看出戏。”
被她们时时刻刻挂在嘴上的王爷此刻正坐在前厅里,厅中布置典雅,装潢贵气,四个角落都放着炭盆子。
他身子骨不好,畏寒,偏偏宫里头那人把他给弄到这淮北的极寒之地,呵,安了什么好心,他可再清楚不过。
厅中坐着一众奏乐的人,当中是个绝色女子,容颜如高山冰雪,朱唇轻启,婉转的江南小调就这么飘dàng在大厅里。
只是四王爷没看她,反倒盯着窗户外头的冰天雪地,低声问身侧的人:“竹青,西疆那边如何了?”
叫竹青的人俯身道:“哈察已经收下我们的厚礼,现如今正在整军。”
“他老子呢?”
“大汗已经病危了,听说神志不清,已然药石无医。西疆如今已是哈察的天下,含丹王子手无重兵,妻儿又为我们所控,想必不能也不敢与哈察相争。”
四王爷笑了笑,正yù说话,奈何喉咙里烧得慌,当下握拳捂住嘴,低声咳了起来,一咳就停不下来。
竹青动作娴熟地掏出帕子递给他,然后帮他一下一下顺着背,好一阵咳嗽后,四王爷总算是止住了。
竹青低声劝他:“王爷,还是该听大夫的话,那药得继续喝啊——”
“不喝。”四王爷眉头一皱,不耐烦地说,“那药喝了只会叫人头脑不清醒,成日犯困,眼下正是关键时刻,若是打不起jīng神,哪一步走错了,这么多年都得前功尽弃。对了,京城那头怎么样了?”
竹青说:“听说皇帝又从国库调了银子送去赈灾,这回应当是元气大伤。只是——”
“只是什么?”
“只是咱们的jīng兵被朝廷以剿匪的名义重创,损失也不可谓不惨重……”
年轻的王爷坐在那里,面颊上有一抹不正常的cháo红,那是病态。只是他生得极好看,微微上挑的丹凤眼,肤色极白,长发又乌黑透亮,懒懒地披散在肩上时,只会叫人以为这是哪家的绝色女子。
他的确生得很动人,否则厅中的歌女也不会目不转睛对着他唱那婉约的qíng歌了,只可惜他看也不看她。
面上冷冷的,他扯了扯嘴角,无所谓地说:“死了就死了,这条路本来就是要踩着尸首上去的,他们是为了本王而死,也算得上死得其所。”
人命而已,他从来没觉得有什么好吝惜的。就连他自己这条命也是在药坛子里泡着的,谁都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他没有那个心思去在乎别人。
脑子里有很多脉络要理,可那丝竹管弦之音嘈杂的要命,他忽然眉头一皱,喝止住厅中弹唱奏乐的人:“都给本王滚出去!”
那些人顿时停止了动作,战战兢兢地退下了。
这个淮北王的脾气速来不好捉摸,高兴时对你笑得温柔多qíng,不高兴时拔剑砍人脑袋都是寻常事。如烟咬咬嘴唇,想留下来,可是看到王爷那冷冰冰的眼神,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也悄无声息抱着琵琶退下去了。
紫燕和青霞已经走到门口,恰好看见这一幕,虽不敢进去了,但两人相视一笑,心里很高兴。
你瞧,这才三天不到,王爷已经厌烦那如烟姑娘了,任你长得再漂亮,唱得再动人,王爷不喜欢也是空事一场。
建兴十四年,huáng河泛滥,灾qíng惨重,朝廷两度拨款赈灾,无数医者官吏亲赴灾区,只可惜依然有瘟疫爆发,huáng河两岸民不聊生,伤亡惨重。
就在这节骨眼上,西疆与大兴的边境安分了没多少年,忽然间又爆发了bào乱。西疆的铁蹄就此踏上中原,一夜之间突袭了边境三座城池,新王哈察长驱而入,带兵冲进了大兴。
国库吃紧,灾qíng严重,举国上下都兵荒马乱的,战事却在这时候爆发。
西疆旧王垂危,新王哈察是旧王胞弟,因手握兵权,夺取了侄子的皇位,长驱直入大兴边界,自称受大兴压迫多年,如今该是西疆崛起之日,势必踏平中原,直入京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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