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这长堤大坝并不是天生的,而是靖国开年定都梁州时,太[祖着人修建的。
当年靖太[祖想利用汴河当做梁州的天堑防线,加之汴河时常水灾泛滥,朝廷年年拨款赈灾,不胜其扰,太[祖便令当时的工部尚书林书遇领着工部的一gān人,利用碧云山与青云山之间的瀑布连谷,历经八年之久,在连谷上堆起了一道高约三十余尺的堤墙,硬生生将碧云山青云山一刀切成了两断,汴河从此在梁州地界上改了道,围着梁州城绕了一圈,成了条实打实的护城河,这堤坝修得牢固,百十年过去了还屹立不倒,只是里面积水太深,死过不少人,莫名沾染了些yīn森莫测的味道,来游玩观赏的人也就越发少了,连带着旁边的碧云寺也就成了个人烟清冷的地方,住上十天半个月,来来回回也就山上的几个穷僧人,对秦见深来说,行起事来,反倒比在卫府方便许多。
碧云寺是个清寺,寺里面上上下下连主持带沙弥,统共也就五六个人,收不到什么香火钱,日子也就过得十分紧巴,禅房的窗棱坏了,胡乱用木板钉一钉将着用,要省下那点吃饭钱,寺里就连烛火都很少用,往年卫小郎都单独给卫君言带,现在卫君言不在,卫小郎自和同伴吃住一起,哪里还想得起秦见深来。
禅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倒是和卫君言那个见不得光的破密室有点像。
秦见深摸黑上了chuáng,左右翻身动了两下,这年久失修的木chuáng比密室里那张小榻还不如,一动就咣当咣当一副要垮的架势,秦见深摇了两下,觉得没什么意思,碰到枕头边的小册子,百无聊赖地拿起来翻了翻,就着房顶漏下来的月光,读了两行他熟悉得倒背如流的潦糙字,见上面恰好写着北冥渊的生xing喜好,又有些烦躁地丢在了一边,心道这么厚厚的一本子,也就‘北冥渊有分桃断袖之好,与其四弟北冥泉qíng谊深厚’这一句能派上用场,别的都是些没用的废话,卫老三希望他用仁君之术,也要给他足够的时间才行。
秦见深将与卫君言有关的一切赶出脑袋,把暗部送来的消息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确定没什么遗漏的地方,才慢慢放松了jīng神,他这三五日忙着申家和北冥家的事,基本就没怎么睡过,这时躺在chuáng上,耳边尽是蝉鸣鸟叫,不一会儿便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秦见深睡得不怎么安稳,半是清醒半是糊涂,一面还记得自己已经成年了,一面被拉回了小时候,陷入泥沼一般,他越挣扎就陷得越深,不一会儿就掉在了他曾去过无数次的高墙外。
那是历代皇帝专门为自己不听话的后宫们准备的活坟墓,里面埋着些死了的,活着的,清醒的,不清醒的,无数的枯骨红颜,朱红色的高墙隔开了两个世界,背靠着猎山,时常弥漫着厚厚的迷雾,yīn冷湿寒,看起来像个冷血无qíng的怪shòu,张着血盆大口,等着将什么人吞进去,又吐出白骨来。
正常人进去出来都能是疯的,又何况胡美人这样原本就神志不清的。
秦见深对这地方有印象,是从他四五岁的时候开始的,那时候他正趴在地上给他的皇兄皇弟们做牛做马,耳边尽是贱种,疯子养的贱种诸如此类的咒骂声,他那会儿还不怎么明白他的皇兄皇弟们这么做有什么用意,只知道这种时候就是要忍着,等他的兄弟们都玩够了,他就又能安安生生过一段时日了。
这种时候他就看见了疯疯癫癫的胡美人。
她披头散发的冲了出来,力气大得出奇,三两下就将看管她的妇人甩在了地上,嘴里骂骂咧咧吐着一些人类听不懂的语言,张牙舞爪地朝那一堆的huáng天贵胄扔石头,不过眨眼间,就将一群富贵窝里的皇子们吓得鸟作shòu散连滚带爬的逃走了,秦见深被打得摊在地上爬不起来,耳边竟是嘈杂的大叫声和咒骂声,“胡疯子杀人啦!胡美人是真疯了!疯子杀人了!”
那可真是记忆犹新。
疯子生的小杂碎这样的称呼他每天都要听上无数遍,想不知道胡美人是谁都难,他时常偷偷摸摸的过来瞎转悠,心里未必没抱着能从门fèng里偷偷看上一眼的幻想,但常常无功而返,因此这一次突然心想事成,印象就十分深刻,他趴在地上仰着头,看着面前那张惨白的美人脸,眉眼弯弯地朝他伸手道,“还能起来么?”
那只手颜色惨白,跟冰似的,又僵又冷,直接冻到人心里,秦见深呆呆看着,那双弯弯的眉眼里却渐渐汇集了血红色,越聚越多,慢慢就从眼眶里渗了出来,越流越多铺满了一整张寡白如雪的脸,形如厉鬼惊惧骇人,拉着他的手也越来越紧,似乎想将他也拉入那无尽的地狱深渊。
寺里唱更的钟声‘崩’的响彻了整个碧云山,窗外扑棱扑棱的挠动声如同催命符一般吱吱吱响个不停,秦见深猛地从chuáng上坐了起来,粗重的喘息声在黑暗狭小的房间里清晰可闻,心跳如鼓,秦见深扯了扯箍得难受的领口,呆坐着喘气,等汗湿的衣衫慢慢gān透了,这才将窗外不断扑棱的鸽子拎了进来,拔下腿上的信筒,抽出了暗无风送来的密信。
☆、第11章 少年你想太多
信上申行已奉旨五个字,大抵算得上一个好消息。
晨光暮鼓,天已经快亮了,秦见深看了眼窗外渐渐泛白的天际,提笔回信让暗无风在申府待命,等鸽子消失在山林间,这才将卫君言给他留的药大大小小十几瓶全收进了怀里分别藏好,拿出了易容丹,本想吃下去,微微迟疑又放了瓶子里,换了身gān净的衣衫,出了碧云寺,直接往京城去了。
秦见深去申府的时候,并未惊动任何人,北冥渊也在,二人皆是世家贵族,向来都是人上人,对朝堂政事一清二楚,对皇帝秦见深也就没怎么放在心上,态度虽是挑不出什么矛盾,但目光里一丝尊敬也无,尤其是北冥渊,一双俊目里几乎要喷出火来,只碍于四弟北冥泉在秦见深手上,投鼠忌器,只好将不满和怒意都压在了心底,语气僵硬,“就算北冥家与申家聚齐手里的私兵,统共也不过三万人,那李詹动辄十万大军,我等又岂会是他的对手,就算出兵,也不过白白送死罢了。”
秦见深亦不指望一个被他胁迫的人能有多少诚心,北冥渊的话他并未往心里去,拂袖在主位上坐了下来,沉声道,“李詹手里那十万禁卫军,在京城养尊处优惯了,当真打起来,又怎能比得上你两家训练有素的私家兵……”
秦见深顿了顿,目光暗沉,盯着北冥渊,缓缓道,“何况北冥兄莫不是忘了,虎豹营里的那五千兄弟们,个个都是以一敌百的好手,藏了这么多年,等的不就是这一刻么?”
北冥渊瞳孔一缩,脸色终变,知道他北冥家恐怕早就在这条毒蛇的监视之下了,争辩无用,憋了半天,只得开口讽刺道,“我只听说圣上是个chuī拉弹唱样样皆通的大才子,没想到搞起yīn谋诡计也是信手拈来,如今连jī鸣狗盗之事都做得风生水起,当真是多才多艺,在下佩服,佩服。”
什么chuī拉弹唱的大才子,不过讽刺他如戏子一般,懦弱之极,秦见深哪里听不出北冥渊话里有话,只不过比起卫君言,北冥渊这点撩拨人的手段只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秦见深心里生了杀意,脸上却一丝波澜也无,不动声色地接道,“艺多不压身,多谢夸奖。”
北冥渊被噎在了原地,差点没拂袖离去。
秦见深微微阖了阖眼脸,见好就收,朝他二人道,“凌阳王已奉旨回京,挥师援朝,李詹纵然有十万大军,也不过是负隅顽抗,朕本想等皇叔回京后再做打算,怎奈那李詹自找死路,拿皇太后太皇太后做文章,朕岂能坐视不管,只好先借两家的jīng兵一用……”
秦见深说着语气缓和了许多,接着道,“待事成之后,朕定然会秉公办事论功行赏,绝不亏待北冥家与申家,二位只需今晚将这三万jīng兵领至汴河边,安营扎寨等我传令就是,其余的事朕自有办法。”
秦见深这意思便是要先借三万jīng兵做幌子用一用,拖延时日。
申行与北冥渊对视一眼,心中皆是不解,但他两家圈养私兵,不过是想在乱世里保全一家安稳,无需冲上前头自然是求之不得,遂也没有多问,算是勉qiáng同意了秦见深的说法。
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静观其变,申行先上前一步,温声拜道,“但凭皇上吩咐。”
北冥渊虽是不愿,却也知事已至此,惹恼秦见深并无好处,这少年皇帝能活到现在,想必这副无所不及其用的模样才是他的真面目,并不是传闻中那等好相与拿捏之人,他这里对秦见深不敬,难保四弟在他手里不吃苦头,北冥渊再是不愿,也只得占时收起不满,跟着申行拜道,“但凭阁下吩咐。”
秦见深心知这二人对他谈不上忠诚与否,但他没用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一样能让他二人乖乖听话。
秦见深离了申府,安排好暗部的接应事宜,直接朝街上走去,离午时还有一个时辰,街道两侧却被围了个水泄不通,想来都是出来看热闹的,毕竟太后太妃们被拉出来遛街,也是一桩离奇古怪得能载入史册的趣事了,国将不国。
锣鼓声响彻天际,马蹄声混着将士的喝令声越来越近,百姓们喧闹的谈话声渐渐低了下来,你推我攘都想到前排去,却又瑟缩在官兵的长矛之外,不敢逾越一步,喧闹声也渐渐低成了窃窃私语,jiāo头接耳评头论足。
李詹似乎怕秦见深认不出胡美人来,特意将胡美人放在了头一位,两边房顶上匍匐着的机括弓[弩手都拉开了架势,全全对准了胡美人的囚车,暗藏杀机,万事俱备,这场戏,只等着他登场了。
秦见深负手立在酒楼的窗边,他对胡美人那张美人脸印象深刻,就算十年未见,他还是一眼认出来了,等囚车快走至跟前,秦见深便朝藏在暗处的暗无风动了动手指,暗无风得令,暗部总共十五人一齐从人群里飞掠而出,手上同时扔出的霹雳弹炸出一阵连一阵的浓烟,巨大的声响震得人耳朵里嗡嗡响,原本整齐有序的队伍顿时乱成了一锅粥,腾升起来的浓烟渐渐密成了一层白布,无数的箭矢破空而去,街心上围观的百姓胡乱奔走逃命,惨叫哀嚎声不绝于耳,一时间混乱无比死伤无数,秦见深乘着漫天的浓烟,提气飞身,砍断囚车的锁链,眨眼间便将胡美人连人带链子的一齐带了出来,直接朝碧云山的方向去,他用了全力,内息几乎被提到了顶峰,不一会儿就出了京城进了京郊的山林里,连个正脸都没漏给李詹看,还没到午门,人已经顺利劫出来了。
暗无风等人见秦见深得手,也不恋战,只各自掠了囚车里的人,朝汴河边飞掠而去,目的便是将李詹引过去,他几人皆是蒙面黑衣,身上都穿了金丝软甲,又都是身怀内功一等一的好手,李詹的机括弓[弩手难以辨认谁是谁,瞄不准目标,乱she一通,一时间也拿他们无法,李詹立于高台之上,看着街面上冒起的白烟如雾气一般掩盖了大半条街,恨得牙痒痒,气急败坏地大吼道,“给我搜!挨家挨户的搜!本将军就不信,他还能飞天遁地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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