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见深目光涣散,过度的失血和眩晕让他眼前已经分不出什么东西了,耳鸣声也越来越大,这疯子的话似乎也离得越来越远,远得他听不清楚,想不明白。
秦见深抬手在胸口的伤上扣了一把,剧烈的疼痛让他整个人都想缩成一团,但眼前又清楚了一些,远去的声音又近了一些,他喘着粗气问,“你在胡说什么!你这个疯子!我疯了才会信你的鬼话!疯子!”
他想问的其实有很多,比如说当年为什么要拉他那一把,比如说为什么要他的命,又为什么要自杀……他想知道的很多,临到头却翻来覆去只有这一句为什么……
她已经疯了,同一个疯子问为什么,又能问出什么结果来。
“我……我活到现在,就是想亲眼看着,看着姓秦的一个个受尽折磨,然后慢慢死去……逃不脱世世代代的诅咒……我还以为……还以为要再等上十年,才能等到秦家的人死光……没想到报应来得这么快……连你也快死了……我心愿已了死了也是解脱……我以羌族雪神[的名誉,诅咒秦家世世代代皆是如此,永生永世不得解脱……”
这些话似乎消耗了所有的力气,她气数已尽,方才锃亮的眼睛也暗淡了下去,如厉鬼呜咽一般的声音渐渐消弭,直到最后连身体也变得冰凉僵直,像一条流gān血的死鱼,再也骂不出那些稀奇古怪的话来了。
山林间重归寂静,晚风透凉,冷进人心里。
她死了……秦见深伸手碰了她一下,跌坐在地上。
她彻底死了,死得透透的,连还魂丹都救不回来了。
秦见深呆愣愣瞧着眼前这具尸体好一会儿,碰到刚刚从他怀里掉出来的小瓷瓶,一把抓来手里紧紧握住,看着面前这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古里古怪地笑了起来,喃喃道,“你错了,我不会死,我死不了,死的只有你……”
他笑着笑着又觉得没意思,脸上的笑淡了下去,开始面无表qíng起来,坐在地上发了好一会儿的呆,这才抖着手去揭瓷瓶的盖,他手抖得太厉害,捏了好几次才将瓶塞捏下来,倒了一会儿,才把药拿出来。
秦见深把瓶里唯一的一颗还魂丹喂进嘴里,又将身上别的灵药一股脑全倒进肚子里,坐在地上耐心的等身上的血dòng不流血了,这才撑着地慢慢站起来,然后在地上看了一圈,找了个松软一些的地块,运了十成十的功力,一掌在地上开了个坑出来,他弯腰将胡美人抱了起来,轻手轻脚地放了进去,再一点一点用土将人埋了起来,埋好后又将土压实,弄了些枯糙散盖在上面掩盖痕迹,免得被别的什么野shòu叼了去。
秦见深仔细做完这些,这才喃喃道,“你这么恨我,大概宁愿被狗吃了,也不愿进我给你堆的坟……不过我偏不让你如愿,就要将你好好埋起来,等我得了势,将来还要把你迁进秦家的祖坟去,让你在地底下也不得安宁,你就好好的在下面看着,看着你的儿子我,究竟是怎么长命百岁……”
山林间连湿气都重了起来,凉风透顶,很能让人醒过神来,秦见深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天越来越亮,心也就慢慢静如止水……
秦见深动了动麻痹的双腿,知道自己该回去了,仔仔细细掩盖了周围的痕迹,再不看上一眼,转身朝汴河边的去了。
他还有许多事要做,迫在眉睫。
北冥渊与暗无风正在汴河边安营扎寨。
秦见深进来的时候,北冥渊等人正在议事,在专门用来议事的营帐里,说是议事,其实就是几人gān坐着,等着秦见深回来。
秦见深也不管一众人惊异的目光,淡淡道,“那胡太妃是反贼找人假扮的替身,途中被朕识破,已经伏诛了。”
用替身来诱敌,这才是聪明人该做的事,北冥渊一gān人对此都没有多问什么,谁又会关心真的胡太妃在哪里,毕竟他们只是将计就计,把李詹的注意力引来这里,眼下的事,才是火烧眉毛十万火急。
秦见深脸上一丝波澜也无,看向站在左边的北冥渊与暗无风问,“京城那边有无新的动静?”
北冥渊见他浑身血污分明受了重伤,却似乎对这样的伤习以为常不以为意,很有些泰山压顶而色不变的将帅之风,又加之这几日的事似乎步步都在这人的算计谋划之内,北冥渊一时间就心思复杂难辨起来。
他北冥家本就没什么多余的心思,族里对皇帝就算有怨,那也是怒其不争,他作为北冥家的一家之主,现在突然发现这皇帝不但不是懦弱无能,反倒xingqíng坚韧诸多雷霆手段,若不是因为他挟持四弟北冥泉,与秦见深结jiāo之,辅佐之,那也没什么不甘愿的。
北冥渊目光复杂地看了秦见深胸口的血dòng一眼,捡了点重要的事来说,“李詹已经领着十万jīng兵倾巢而出,他令全军快马加鞭急速前行,不出两个时辰,必然能行至此地,接下来该如何应对?”
申行关心的是另外一件事,他上前一步朝秦见深行了礼才道,“皇上,恕臣下多嘴,凌阳王当真能领兵回朝么?”
申行并不怎么相信凌阳王会站在秦见深这边,就算是,也不可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领着南营大军赶过来,但若没有援军,那此战必输无疑。
秦见深摆手示意暗无风领着暗部的人照计划行事,并未回应他二人的问题,转而吩咐道,“待李詹追过来,他若先摆箭阵,全军便立马退到she程之外;他若是派骑兵qiáng攻,申行你便领着两万骑兵与他虚晃上半个时辰,随后假装不敌往碧云山上撤退,照李詹的xing子,必定来追,你只消且打且退,等他十万jīng兵全进了碧云山下低洼地里,就完全放弃抵抗,领着你手下的人迅速往山上退,北冥你再领兵守在青云山上,摇旗呐喊虚张声势一番,多的不用做,管好自己手下的兵便罢。”
申行闻言微微垂眸遮住眼里的jīng光,他向来只管听命,很少说话,见秦见深没有正面回答他,也就应了声是,不再言语了,垂头站在了一边。
倒是北冥渊眉头微蹙,他不知秦见深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当他是想将李詹引来洼地里,然后他们再从山上三面包抄,给李詹来一个瓮中捉鳖……
只是在李詹有十万兵之多的qíng况下,这实在算不上一个好计策,就算要包抄,三万人如何能捉得了十万人?四面围上去也总有被突围的时候。
只是他能想到的,秦见深未必想不到,北冥渊yù言又止,但见秦见深波澜不惊半点不见慌乱,知道现在箭在弦上,说再多也是无用,便不在耽搁,收整士兵去了。
☆、第13章 山河永固
李詹是当真不把秦见深当回事,不顾田奇的劝阻,一路快马加鞭急行军到了汴河对岸,一时间尘埃与喧嚣四起,马蹄声和军令传遍整个京城,百姓们见战乱将至,纷纷收拾家当尽快出城逃命去,一时之间城里jī飞狗跳,一路上到处都能见车马行人,出城逃命的人渐渐汇集成了一股长长的人流,瞧起来颇为壮观。
李詹要的就是皇位这一个结果,想着等战事稳定,他荣登大位以后,想要百姓迁来都城还不简单,遂一路上也不管这些,只领着禁卫军往汴河边赶去,生怕去晚了一步,又要给秦见深那小子跑脱了去。
待瞧见河对面身披铠甲,策马而立的秦见深,李詹也不废话,大手一挥,三列弓箭手列阵上前,李詹一声令下,万箭顿时齐发,秦见深早有准备,他出现在阵前,不过是想让李詹看一看,他就在这河对岸的碧云山下,不怕他不来。
秦见深也不耽搁,摆手示意身后的军队往后撤,严阵以待的骑兵立马调转马头,如cháo水一般迅速又有序的退了下去。
等秦见深飞身掠去山头上,李詹那边的人全渡过河来,申行便领兵下来迎战。
李詹一面she箭bī退行军,一面着人铺桥过河,十万大军在箭阵的掩护下列队前进,气势如虹,势如破竹,很快就冲散了申行领在阵前抵挡的两万jīng兵,对方毕竟是十万大军,申行手里的人再厉害,也双拳难敌四手,原本列成一队阵形渐渐被冲散开来,眼看就要被李詹后来跟上的骑兵踩成烂泥,申行也用不上演戏,大喝道,“听我令!回撤,往碧云山上撤!”
碧云山上五彩的令旗应声变换,鼓声雷动响彻山谷,士兵们得了令,一边应付禁卫军的进攻,一边往后撤,北冥渊在对面青云山上,见状便使弓箭手上前,虎豹营里的兄弟们拉弓she箭不在话下,箭无虚发,一时间以少制多,不但将攻上山来禁卫军bī退了下去,还掩护申行手下的兵将们退上了碧云山。
可蚂蚁多了咬死象,弓箭也有用完的时候,再过一两个时辰,若再不来援兵,恐怕真得束手就擒了。
北冥渊正着急,却只听耳边‘嘭’的一声响彻天际,接着一阵地动山摇,飞禽走shòu四野逃窜,北冥渊仓皇之间差点跌下山头去,还未等他反应过来,便又听得接二连三的震天巨响,轰轰烈烈如同地裂山崩,耳朵被震得嗡嗡作响。
北冥渊心道这是地动了,堪堪站稳后见原本窝在山上原本各自待命的私家兵慌成一团,四处逃窜,立马扬声命令道,“大家勿要慌乱,都往山上跑!”
北冥渊话语未落,只听巨石飞裂滚落,轰隆作响,一时间尘烟四起,地裂山崩。
还未等一众人看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突起的狂风带着黏湿的泥土扑面而来,北冥渊与身边随行的小将对视一眼,双双骇然,连忙随着往山上涌去的军cháo一起,提气往高处掠去!
只见刹那间天地撼动,一股三丈有余的洪流冲破长堤倾洪而下,汹涌澎湃的汴河水如饥饿已久的怪shòu,一路过境,奔走吞噬,以摧枯拉朽开山裂石之势将所过之处皆移为了平地!
合抱之木连根拔起,堆山巨石滚滚扑坠,不过顷刻间的工夫,惊惧骇然的大叫声,丢盔弃甲的逃命声,车马嘶吼翻滚的惨叫声平地而起,只是还未等这些声音混为一团,便被汹涌而来的河水淹没而过,全全掩盖在了波làngcháo水之中,一点踪迹都寻不到了……
这洪水遇山移山,遇石开石,直直冲至三里外的邙山下,才堪堪收住了势,渐渐平缓下来……
前后不过两刻钟的光景,再睁眼已然是沧海桑田。
待层层叠叠的河水收住势头,竟是在三山合抱之间围出了一片偌大的湖,湖上浮尸遍野,有那些个能死里逃生的,也痴痴呆呆的坐在高处,或伏悬木,或挂高角,双目盯着着眼前被血色染成红色的人间炼狱,失魂丢魄瑟瑟发抖,有那些还有些魂魄在家的,则是满脸恐惧地在水里胡乱扑腾,亦或是跪在地上哭喊哀嚎不止,嘴里叫的皆是皇上饶命,老天饶命,不住磕头跪拜乞求上天息怒,饶过他们,凄惨哀绝,一时之间哀鸿遍野,如人间地狱一般,死伤无数惨绝人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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