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知没过几日,林长政还未到,林长敏却携着家眷到了。原来这林长敏心里也有算盘,这些时日,有一伙江上匪寇趁林锦楼上京便买通苏媚如牵线与林长敏相识,百般贿赂。林长敏便仗着乃林锦楼的二叔,又是官身,走私贩货也好,睁一眼闭一眼纵任海匪杀人放火也罢,赚了大笔的银子。如今眼见着林锦楼痊愈将要回金陵,日后漕运不好cha手,不由烦闷。苏媚如便出主意道:“如今林家之势如丽日中天,不如你也去京中好生钻营一番,提一级巡漕的指挥使,日后再如何,岂不是名正言顺了?”林长敏深以为然,笑对苏媚如说:“我的卿卿,你真是我的军事了。”遂上京而来。
秦氏带着香兰站在垂花门处迎着,却见前头林长敏坐的马车里,走出个好生俏丽的女子,云鬟叠翠,粉面生chūn,袅袅婷婷。香兰不觉一怔,又见后头马车里,王氏让人搀扶着出来,一张脸儿苍白憔悴,瘦得下巴都尖出来,眼肿得跟核桃似的,像是刚刚哭过。搀着王氏的是个年轻妇人,约莫十七八岁年纪,头上绾着金丝八宝髻,金镶分心翠梅钿儿,云鬓簪着许多花翠,穿着huáng茶色锦缎披风,身量微丰,生得一张满月脸,黑漆光亮的一双眼,嘴角自带笑意,相貌甚甜,隐含chūn威,纵然不是十分的美人,却格外讨喜,此人正是林锦亭新娶的妻子李氏,闺名唤作妙之。
秦氏忙迎上前,握着王氏的手惊道:“我的好妹子,这才几个月功夫,怎么就成这个样子了?是不是身上添了什么毛病?”
王氏听这话又yù落泪,掏出帕子拭眼睛,李妙之连忙上前行礼,笑道:“劳大伯娘惦记,婆婆是这一路劳顿,歇一歇就好了。”又笑道:“园哥儿也来了,这会子睡着了,在后头马车上,回头让奶娘抱伯娘屋里去。”
秦氏见李妙之使眼色,登时会意,也不再问了,只拉着王氏的手往里走。香兰暗道:“林三爷新娶的老婆真真儿是眉眼通挑,倒真应了她名字里带的那个‘妙’字。”微侧过头,正巧那二门外的美妇人扭头往这边瞧,二人目光相撞,那妇人将她上下打量一遭,一径儿盯着她瞧。香兰心中暗道:“丫鬟婆子们磨牙,说二老爷新纳了一房妾,想必就是她了,当真生得美。”
秦氏先把王氏等人让到自己住的院儿里坐,先叙过几句寒温,又引着香兰同李妙之厮认,李妙之上前拉着香兰的手,笑着打量一遭,对秦氏笑道:“我就在成亲那天见过她一回,只恨没好好亲近,如今可大名可谓如雷贯耳,谁不知道香兰姑娘是个花颜月貌又是个鼎鼎大名的才女,我当日匆匆忙忙没仔细瞧她,听别人赞她只当以讹传讹,说得太过,可今儿一瞧,才知道什么叫‘百闻不如一见’,只怕是那传言说得还有所保留了。”
香兰叹服,这李妙之三言两语间就跟人续上热络,捧人捧到十分,却不让人觉出不舒坦,口中道:“三奶奶谬赞……”
李妙之笑道:“我可不是谬赞,这一身气派,比公侯小姐还庄重,分明是仙女儿下凡呢。”
香兰不惯与头一遭见面的人如此热络,只好说:“陋姿难登大雅之堂,都是太太教得好。”
李妙之忙看着秦氏笑道:“还是大伯娘会调理人,赶明儿个也调理调理我。”
这一席话把秦氏逗笑了,拉着李妙之的手连连拍了好几下,笑道:“你这猴儿,就怕你拘在我眼前觉着不自在。”又对香兰道:“好孩子,我给妙丫头留了几匹好料子,你陪她瞧瞧去。”香兰知道这是秦氏存心将人支开,便带着李妙之去了。
只见宴息的大炕上果真堆着七八匹各色绸缎、细布,李妙之打发丫鬟去了,转身便赖在炕上,一行捶着腰腿,一行道:“这一路真要了命,骨头都快散了,方才又拿腔作调的。”见香兰瞧她,不由挤眼睛笑了笑。
香兰也不禁笑起来,这李妙之口直心直,大说大笑,即便故作姿态也不叫人厌恶。她亲手倒了一盏茶端过去,李妙之“哎呦”一声赶紧站了起来,摆手道:“不敢不敢不敢,怎么敢让香兰姐给我倒茶。”接过茗碗放在几子上,拱手抱拳说:“这一路途经酒肆茶驿我可都听说了,你可是女中豪杰。”
香兰奇道:“听说什么?”
李妙之讶道:“你不知道?如今外头有一部《兰香居士传》,一共十八折,说书的,有唱戏的,都在演这个呢。打从你在林家救过二姑奶奶,遭嫉发卖,舍身救父,夜宿山寺仁义护主,直至在密林里救了大堂哥,戏里书里一行行都有呢。”
香兰一时怔住。
李妙之笑道:“赶明儿个我打发人搜一套给你瞧瞧,什么‘薰风投晚,昊天星繁,争奈玉人不相见’词句雅得紧,不似市井之辈作出来的……听说你做得一手好画儿,赶明儿个得闲儿送我两幅可好?”
香兰口里应着,心思却早已转到《兰香居士传》上去了。
却说秦氏这里,王氏未曾开口先落泪,哭了一回,方才抽泣道:“自打老太爷上京,老爷就愈发放纵了,把那个小贱人养在书房里,好吃好喝的供着,还让阖家上下叫那小贱人‘奶奶’,这我都忍了。可这事到底传了不好听的闲话,我好意劝了几句,反惹他打我一回……那小贱人见了我,竟连礼都不行,昂着脖子过去,生生气我病了一场,她又挑唆人说我是存心装病……又百般撺掇老爷休我……”
秦氏怒道:“岂有此理,还反了她了!你就任她摆布欺负着?”
王氏哭道:“老爷只听她的,我在他眼里连下人都不如,哭也是错,笑也是错,一句说不对心思了便又打又骂,我都想抹脖子gān净。”
秦氏怒其不争道:“你呀你呀,什么时候能改改这个xing儿,该较真的地方得过且过,不该较真的地方倒使了牛劲。你是正头夫人可不兴这样想,得给自己争口气,还有老太爷、老太太给你做主呢,还能容那小贱人这样猖狂了!动不动要死要活的,别忘了你还有亭哥儿,他可是个孝顺孩子,你日后还得长长久久的享他的福。”
王氏拭着眼泪道:“要不是有亭哥儿,我早就不活着了。”顿了顿,又道,“还有一桩事,得同姐姐jiāo个底,还劳你帮衬着。”
秦氏道:“何事?”
王氏小声道:“我把绫姐儿带来了。”
秦氏吓了一跳:“你把她带来作甚?再让人瞧见。咱们对外都已说她死了,丧事都办了!”
王氏眼泪又淌下来:“我含辛茹苦养大的女儿,难不成就让她一辈子住庄子上,到头来找个庄稼汉过日子?纵她有错处,可大嫂,你也是当娘的人,该知儿女是娘的心头ròu,我怎么忍心呢?来之前我去庄子看她,她满眼里都是泪儿,可怜巴巴拽着我袖子,千叮咛万嘱咐让我快些回来,莫把她给忘了,我……我……腌心啊……”
秦氏拍着王氏的肩膀,叹了口气,道:“莫哭了,人都带来了,如今安置在哪儿呢?”
王氏道:“我让她蒙着面,就说是家庙里带发修行世jiāo家的小姐。这次带她来,也是想着原我家在京城有几门子亲戚,当中也有成才的子弟,也不敢求像绣姐儿那样大富大贵了,只让她找个好人家嫁了,就算穷些,我给添置房子和地,不过是几千两银子,平平安安的便是福了。况她嫁在京城,也没人晓得她,活着更自在些。也求嫂子帮我物色着合适人选,再替我们cao持cao持。”
秦氏心里对林东绫已是厌恶已极,可看着王氏憔悴的脸儿,所有口边的话皆化为一声长叹,轻轻点了点头。
第320章 碰见
又过了两日,林锦楼身上已见了大起色,少不得往军中去一趟,他原本想点个卯便回来,孰料叛乱后,军中人事几番变更,除却皇上任命,另有后备选任者,大小官员免不得闻风而动,林锦楼少不得要为拜在他门下的大小武将应酬开路,一来二去便耽误了七八日。这一遭他倒是归心似箭,连日里打发人往家送信,又命香兰写信给他,偏香兰省笔墨,总是一页纸了事。林锦楼有些按捺不住,白日里忙些也便混弄过去,可到晚上,尤以高朋满座,耳边丝竹,觥筹jiāo错之时,这原本他驾轻就熟的场面,如今居然难以忍受,他百无聊赖,也不吃酒,只将酒杯在手中捏来捏去,盯着墙上的挂的画儿出神。
一并来的几位个个都是混迹官场的人jīng,一瞧林锦楼这脸色,不由面面相觑,还以为没把这尊大佛伺候周到,有一卫姓参将,先将手里的酒杯擎起来,满面chūn风道:“久闻林将军威名,喝酒更是海量,方才您还没来,在座的几位姑娘都念叨您好几遭了,可见自古美人爱英雄,来来,你们轮番敬林将军几杯,今儿个林将军欢不欢喜,可全在你们几个身上了。”
这厢场合免不了红粉相伴,与坐有四个名jì,皆是京城里响当当的名号,闻言不由纷纷娇笑,玉手擎酒杯便要来敬酒。林锦楼一见这阵仗,便对卫参将笑道:“这可不成,轮番敬酒,合着打算让我竖着进来,横着出去了。”
卫参将捋捋胡子哈哈笑道:“林将军,咱们早就听说了,去年你一个人喝倒了山西三虎,这几个如花似玉的小妞儿能是你的对手?快,清漪,还不给林将军满上。”
坐在林锦楼身边的妙龄女郎已满满给林锦楼斟了一杯,双手奉到他面前,温婉笑道:“林将军请。”
林锦楼眯眼去看,这女子约莫十六七岁,头戴三凤珠钗,露着四鬓,额上贴着三个翠面花儿,越显出粉面油头,生得眉黛chūn山,眼颦秋水,面白腰纤,身穿胭脂色通袖罗袍,下着金枝线叶沙裙儿,细瞧竟颇有几分香兰之态,可见这群人没少下功夫,早已将他喜好摸透了。
清漪微微红了脸儿,半垂下头不语。
一旁有人早就心领神会,凑趣笑道:“林将军近来在家静养,少问风月,清漪姑娘从外省来的,如今在京城里无人不知晓,琴棋书画色色俱全,尤擅弹唱。”
卫参将连忙道:“清漪,今儿个好生服侍着,你方才不还说仰慕林将军么?要是林将军不开面儿,可就坠了你的名头了。”
清漪举起酒杯,脸上笑得又甜又淡,道:“林将军,素听闻您是个会怜香惜玉的,还望赏脸吃了这一杯,心疼咱们。”
林锦楼半眯了眼笑着,伸出食指推开那盅酒,道:“家里出来时千叮咛万嘱咐,伤势未愈,不得吃酒。倒不是爷不心疼你,就是爷房里那个宠得不像样子,看爷吃个大醉,回头再流半宿的泪儿,刚出正月,也引长辈们不欢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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