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有些傻眼,清漪脸上有些不自在。卫参将连忙道:“不碍得,今儿晚上吃醉了就歇在此处便是……”
林锦楼也不理,直接端起茗碗,道:“方才已敬过大家三杯,这一轮我便以茶代酒了。”
林霸王自来说一不二,在座的有yùcha科打诨开玩笑让林锦楼换酒的,可看看他的脸便不敢吭声了,乖乖举起酒杯吃了这一回。
林锦楼放下茗碗,借故离席,直走到廊下,仰面望着星空吐出一口浊气。方才清漪给他敬酒的时候,他便想起香兰了,香兰从不会笑得如此妩媚,也不会眉目间传qíng勾引,她连酒都极少吃,笑起来如绽梨花,这回临行前叮嘱他:“你身上还没大好,少吃酒。”他想着心里就不自觉欢喜起来,又想起香兰的眉眼,还有她说的那些话,特别是他病的这几日,她一直守在旁边,还常常笑给他看。他想着想着便呆不住了,走进屋道:“诸位,真是对不住,家里捎来信儿,有急事,得回去一趟。”
卫参将还以为林锦楼不满意呢,连忙站起来说:“不成不成,是不是我们有招待不周之处?”
林锦楼笑道:“真是府上有急事,晚回去了只怕不好跟长辈们jiāo代,改日我宴请几位。”言罢便匆匆去了。
回到林府已是三更天,各院都已落锁,香兰亦早早睡下了。林锦楼也不让惊动,只在外头糙糙洗漱,换了衣裳,将幔帐掀开一瞧,只见香兰乖乖拥着被躺在那里,青丝散了半个枕头。林锦楼便掀开被子进去,将她搂在怀内,香兰动了动,醒了过来,迷迷糊糊问道:“谁?”
林锦楼贴在她耳边道:“是我。”
香兰揉着眼睛,挣扎着yù坐起来,道:“大爷?你怎么回来了?”
林锦楼仍将她搂在怀内,含笑道:“这么些天不见,想不想我?”说着在香兰脸上狠狠亲了一口,道,“我想你了。”
“……你伤口好了么?还痒不痒?”
林锦楼抓住香兰的手,放进自己怀内,低声笑道:“我痒,给我抓抓。”言毕又亲上去。
夜半小鹃披了衣裳起来,蹑手蹑脚走到卧室门口,只见灵素和画扇正守在门外,灵素支棱着耳朵往屋内听,画扇困得头一点一点的。小鹃推了灵素一把,低声道:“听什么呢,还不去烧水备着。”灵素方才笑嘻嘻的去了。小鹃坐了下来,长长出一口气,自言自语道:“阿弥陀佛,指望我们香兰这一遭真真儿是灾消难满,百福造生了。”
一时无事。第二日清晨,香兰尚睡着,林锦楼便起了,换过衣裳便去园子里练拳,一套八卦拳打下来早已大汗淋漓,正用手巾擦汗的功夫,只见不远处四五个丫鬟簇着个挺着大肚的妇人款款走来,那妇人戴着银丝髻,满池娇玉挑心,浓妆艳抹,一身锦衣华服,正是苏媚如。此乃二人在林家头一遭相见,林锦楼站直了身子,苏媚如不觉一怔,随即停住脚步,竟落落大方,脸上挂着十分的笑意,朝林锦楼微微屈膝一礼,便若无其事一般扶着小丫头子往另一处去了。
林锦楼扬了扬眉。书染站在一旁,眼观鼻,鼻观眼,林锦楼这笔风流账她自是清楚,方才苏媚如这一番做派,她心里倒真有两分钦佩了,此时见林锦楼跟她招手,书染连忙走了过去,只听问道:“这些天让你盯着点这妇人,如何了?”
书染道:“她倒是安心养胎,从不往畅chūn堂来,也不招惹咱们奶奶,见了就远远避着。这段日子,大姑奶奶总往府上来,要给尹姨娘守丧,一来二去的,倒是跟苏姨娘有些往来,可瞧着也不十分密切似的。她是个手段厉害的人,原听说她跟了二老爷也曾后悔过,可后来许是想通了,转了xing子,千方百计的哄起二老爷来,二老爷什么样的人,竟也让她哄得服服帖帖的,她还常撺掇二老爷恨二太太,二太太有苦说不出,时不时找太太哭一场。可到底是二老爷房里事,太太名不正言不顺的,也不好管。”
林锦楼何等jīng明,立时便明白了,嗤笑一声道:“这小蹄子,早就知道她野心不小,所以远着她,如今她胃口倒是越来越大,可惜xing子太急,只怕她有这个心,没这个命。”又对书染道:“随她折腾去,横竖别让不gān净的风chuī香兰耳朵里。”书染连忙应下。
却说苏媚如扬着一张脸如沐chūn风的从林锦楼不远处走开,待转过一处山石,脸色立时yīn沉下来,双眼里蓄满了泪儿,双手不觉微微颤抖,狠狠攥住手里的帕子,手背上直冒起青筋。她方才见着林锦楼,只觉自己五脏六腑都要挤出喉咙,心里又是悲又是喜又是疼又是苦,她从心眼里爱慕过的男人,甚至不惜千里迢迢的到金陵投奔于他,可此人竟待她如此薄qíng!可她心里竟然还想他,如今不消说见他,即便连听见他名字她几乎都要蹦起来打个激灵,方才见到他,竟只想跟他又哭又踢又咬质问他一回,再扑到他怀里求他怜惜。
此时只听小丫鬟担忧道:“奶奶,你怎么了?抖成这样,莫不是病了?”
苏媚如狠狠吸了一口气,伸出双手抚了抚鬓发,眨回眼中的泪。是了,如今她行到这一步,便如同过河的卒子,只进不退,林锦楼纵有千万种好处也不过是昨日huáng花,这一跤在他身上跌得生疼,倒叫她明白一个理儿:男人皆是靠不住的,最终还是靠自己,只有地位和银子才是唯一的指望,才是她荣华富贵过一生的根本!她把手放在肚子上轻轻抚了抚,如今她安身立命的根就在这儿,凭此林家便不能赶她,只要将林长敏攥在手心里,日后自有她出头那一天!
她缓缓吐出那口气,复又将手扶在小丫鬟的手臂上,眼瞧着前方,道:“没什么,我好得很,走罢。”
第321章 献画(一)
林锦楼回到畅chūn堂,香兰早就梳洗已毕,炕桌上摆了几样菜肴,并热汤等,显是刚备下的。林锦楼并不擦洗,招呼香兰与他一并用餐,香兰道:“大爷擦擦脸,换了衣裳再吃。”
林锦楼道:“等换了衣裳菜也凉了,先吃罢。”给香兰夹了一块栗子糕,放在她跟前的小碟子里。
香兰提起筷子看了他一眼,林锦楼便微微笑道:“怎么着?不给我夹菜么?”
香兰一怔,低下头,略一迟疑,方才夹了一筷子银丝细菜放到林锦楼碟儿内。林锦楼的脸色便有些沉。
二人再无声响,只是静静用饭。
一时饭毕,林锦楼往书案去,将香兰放在画筒内的画儿一张张展开来瞧,香兰不禁问道:“你做什么呢?”
林锦楼一行展开画一行道:“前儿个我躺chuáng上不能动弹的时候,不是让你画两幅拿手的画儿给我瞧么?哪个是?”
香兰道:“我来找。”说着抽出两筒递了过去,“就这个。”
林锦楼展开一瞧,只见其中一幅画着个手持净瓶的观音大士,低眉垂目,仪态尊贵,天衣飞扬,满纸风动,当真以形写神,工致细腻。另一幅则是《雪夜江畔图》,远山平缓,近山高耸,错落有致,江畔芦苇浩dàng,枯树峰石,白雪皑皑,竟是他二人落难之景。
林锦楼皱眉道:“怎么画这两幅?我还以为你跟平时似的,画个什么花鸟鱼虫的。”
香兰笑了笑没有吭声。林锦楼自然不知道,当日她何等虔诚一笔一笔将观音大士画出,求菩萨保佑林锦楼xing命无虞,身心安然;而在那一夜风雪中她历经生死大劫,豁然顿悟。
林锦楼对着那画儿横看竖看,半晌道:“也罢,虽说不应景儿,可画得真是极好。”说着将画儿卷了卷夹在腋下便往外走。
香兰忙追上去问道:“大爷上哪儿?”
林锦楼回转身,看着香兰似笑非笑道:“上哪儿?得为了你上阵杀敌去,你这个白眼láng,给爷夹个菜还唧唧歪歪的。”说着一捏香兰的鼻尖,咬着牙狠狠道:“你说我这忙里忙外了为了谁呀,我这不是犯贱么我!”一回身,一行往外走,一行把那两筒画儿往书染手里塞,道:“叫着吉祥双喜,跟爷到老太爷那院儿去。”
京城林府西北角上有一处有实堂,乃林昭祥静养之所,约有十来间房,前厅后舍俱全,可通街而入,林昭祥镇日深居简出,故而此处宅院也比寻常之处清幽,下人来回行走皆慢步轻声,唯闻鸟鸣。
林锦楼进了院子不自觉放轻脚步,想想林昭祥那眼神那心思,又有些怵头,暗道那个老头儿,一把岁数了这么jīng明做什么。都道人老成jīng,他祖父年轻时就是个jīng怪,心里藏了一万个心眼子,如今活了一把岁数,都快成了仙儿,镇日里揣着jīng明装糊涂,林锦楼独独摸不透他,每每行事差池皆由祖父点醒,让他油然升起十分的敬畏。
一抬头,正瞧见林昭祥心腹亲随耿同贵手里拎着鸟笼子走出来,林锦楼赶紧过去,脸上堆起笑,道:“耿伯,大早起的,替祖父遛鸟呢?”
耿同贵脸上笑得如jú花一般,瞧着林锦楼说:“大公子来了?少见少见。这会儿来莫不是惹了什么兜不住的祸?跟老仆jiāo个底,待会儿好打发人请老太太过来。”耿同贵瞧着林锦楼长大,qíng分不比寻常,又因受林昭祥器重,说话便不拘束。
林锦楼道:“哪儿能呢,我就琢磨着,我这身上大好了,也该晨昏定省了。”
“哟。”耿同贵笑起来,“难得,真难得。那你去罢,就老太爷一个人,正在屋里赏花呢。”
“那什么,老太太呢?”
“太太和二太太选今年缎子的花样子,老太太也去瞧热闹了。”
“……园哥儿呢?”
“三爷带四爷出去了。”耿同贵又笑,“今儿个清静,你们爷孙俩好生聊聊,这些天老太爷天天念叨你。”
“啊?都念叨我什么了?”
“嘿嘿,我这当下人的,总不好多口舌,待会儿你去就知道了。”
“别啊,耿伯,耿伯……”耿同贵不理林锦楼唤他,径自笑嘻嘻拎着鸟笼子出了二门。这老货,这些年跟着他祖父耳濡目染,也是一副老狐狸德行。
林锦楼心里打鼓,身后双喜小心翼翼将画筒递上来道:“大爷,这个……”
林锦楼不耐烦,接过来道:“给爷,滚罢。”迈步便往里面走,忽见一个小人影儿呼一下往葡萄架后钻,林锦楼何等身手,一个箭步上去便将那人抓在手里,口中喝道:“往哪儿去?见了你哥哥也不行礼了,胆子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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