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却摇了摇头,“回不去了。”她轻轻地捏了捏我的手,重重地说道:“求你,好好待我的孩子。”
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心一沉,打开一看,却是那枚银锁,我找工匠刻的那枚给孩子的银锁。我紧紧地捏着银锁,好像在捏着她那颗脆弱的心。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被人架出产房的,我只知道再进去的时候,御医告诉我,她已近油尽灯枯了。她让我把还沾着血污的孩子抱给她瞧。这是个男孩,只有四斤多,全身通红,皮肤薄薄的,仿佛一压就破。御医偷偷地告诉我,这孩子也是十分虚弱,加上出生后哭声极弱,只怕以后就算活下来,也会多多少少有些缺陷。
我只是将这些消息都自己消化了,捧着襁褓放到她面前,她艰难地挪动着眼球,想要抬手却是一点力气也没有。我只好将她的手拎起来搁在孩子湿湿的头顶上,她满足地笑了,“长得真像。”
新出生的婴儿哪里看得出像谁?我知道她多半是通过这孩子想起他了。我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却也就着她的意思说:“可不是吗,长得真像。杨坚若是瞧见了他,定然要欢喜得很。”
“不,不要告诉他!”她突然间激动起来,我不敢去看她的身下,只是连忙把她轻轻地拢在怀里,她薄如蝉翼的身子靠在我身上,仿佛一戳就要溶化。我只得答应她,安抚着她的qíng绪,“好,好,我不告诉他。”
她却叮咛起后事来,“陈郎,我只求你最后一件事,我死了以后,你千万不要让杨坚知道,更不要告诉他这孩子是他的,陈郎,你已经给孩子起了名了,他就叫陈伯礼。你会替我好好照顾他的,对吗?”
她的声音细弱蚊蝇,我很想粗bào地打断她,或是同以往一样冷言冷语,“又不是我的儿子,我为何要好好照顾他?”可是我心里明白,她已经没有时间听我的嘲讽了,我于是悲戚地捧着她和孩子,喃喃地也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你为什么这么傻……”
她的脸上却挂着一丝笑,目光则停留在孩子的脸上,“瞧见他,我才感觉到自己没有白来这一遭,总算在这里留下了一点痕迹,只是……只是我恐怕要回去了。”她再也没有能把目光收回,怀里的孩子像是也感觉到了什么,忽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她何止留下了这一点痕迹?她不知道她已经在我的心底划下了一道永远不能愈合的痕迹,我抱着她,告诉她我从第一眼看清她的面容时便喜欢上她了,我是真心实意地喜欢她这个人,我告诉她,我和伤害、利用她的那些男人不一样,我喜欢她的聪慧,却从来不曾想利用她的聪慧做些什么,我只想给她幸福,只想把她这样的人儿绑在身边。
所以,她是我的万源源,不是阮贵嫔,不是元胡摩。
可是,我却成了伤害她最深的人。
我怎样都没有勇气对她诉说噬心丸的真相,倘若她不是害怕孩子有事,她就不会拼命往建康赶,她也许就不会难产,孩子就不会早产,她就不会离我而去……
是我间接害死她的。我宁愿她一直到死都在恨着我。
我怀里的身体渐渐冷却,还有什么比你爱的人死在怀里更令人刻骨铭心的?以至于接下来的许多天,我都如同行尸走ròu,只能用酒与梦来麻痹自己。
每次酩酊大醉的时候,我便想,她一定是来自地狱的妖怪,一个会看透人心,最终将你的心都掳了去的妖怪。她这样颠倒众生的妖女,当然不属于人间。
我想起她最后说的话,她说,她要回去了,她一定是回到属于她的地方了吧,不知是天堂还是地狱。我好想找个人带一句话给她,我想告诉她,我爱你,对不起。
可是每次从景阳楼空空的chuáng上醒来,我才知道那不过是一场梦,没有人能帮我带话,就如同没有人能把她再带回来一样。
我知道,这一辈子,恐怕我都要在悔恨中度过了。
第一百八十四章 番外三 我yù与君相知,永不绝
龙椅上的杨坚,从未如今日这般畅快,等了二十年,他才等到今日。代周立隋,是水到渠成,灭梁除陈,是统一天下的必然结果。可是,他心里头知道,他做这一切,多多少少都有她的原因。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始终不曾忘记她带给他的伤痛,二十年的时间,也并不能使他忘怀,无非是让这些伤痕回忆起来不那么痛苦而已。
老天知道,他比任何人都期待这一天的到来,她当初毅然决然的选择了陈蒨,可否料到陈蒨会死的那样早?可否料到她会有成为阶下囚的这一日?她曾经放弃的良木如今成为了千古一帝,他想看到她后悔的样子,倘若她当时选择了自己,现在这天下便也是她的了。
杨坚雀跃地等待着南陈的宫妃王室送至自己面前,早晨穿戴的时候,他还照了照镜子,二十多年过去了,他已不再是从前那个顾盼风流的茹公子,面庞有些松弛,长满了胡须,那个女人呢?想必也是个毫无韵致、令人生厌的小妇人吧。
然而,当陈国俘虏的女眷一一上前行礼时,他始终没有听见半分熟悉的声音。旒苏背后的那双眼费力地将所有女眷的脸庞全部打量了一遍,又夺过太监手中的名单细致地扫了一遍,依旧没有收获。
底下的女子们都惴惴不安的,陈俘一入宫,隋帝就迫不及待地把女眷先召上殿来垂询,她们当然知道他要做什么。可是过了这么久,他却始终没有动作。
终于,他开了腔,“陈蒨沈夫人。”他第一个指名的竟是沈太后,此时的沈太后已经两鬓斑白,忽然被杨坚点名,不禁生了惶恐。
然而,杨坚却并无冒犯的意思,只是闲话了几句家常,而后问道:“陈蒨的妻妾都在这儿了?”
沈太后连忙称是。
杨坚又问,“朕记得陈蒨生前一直将一位姓韩的修华带在身旁,不知这位夫人现在何处?”
沈太后不大明白杨坚为何会问到她,却还是如实说道:“韩修华早已不在人世了。”
“什么?!”他惊诧意外的声音在大殿上回响着,过了好半天才缓缓地问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没有料到,原来她已经不在了。自从知道她为陈蒨生下儿子,陈蒨一高兴将这个儿子封为武陵王,册封她为修华,带在身边后,便再不去打探她的消息了。她有了她的夫君与儿子,有了她想要的富贵荣华,他还去关心什么呢?
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她竟然不在了。他费了这么大的力气,才换来的今日,他怎么都觉得自己像是白忙活了一场,忽然间便觉得都没意思了。
沈太后身为阶下囚,不敢有半点隐瞒,停顿半晌后,说道:“韩修华在生武陵王的时候便难产死了。”
“胡说!”这一次杨坚的斥责声比刚才还大,他拍案而起,冕上的旒苏剧烈地晃动起来,“一派胡言!陈蒨明明下旨命她随侍左右,难道他还能让一个死人随侍左右吗?”
沈太后吓了一跳,只恐自己xing命不保,慌忙跪倒在地,“臣妾不敢有半句虚言。正因武陵王生母不在,文帝才会将武陵王jiāo给臣妾抱养,临终时还再三嘱托臣妾一定要好好看顾着武陵王。臣妾也不知文帝为何会下这道旨,隐瞒韩修华的死讯,臣妾也不敢问文帝。只是韩修华难产而死是事实,皇上若不信,可派人前往建康查探,文帝还封了一位尉迟将军为其守灵。”
沈太后在地上匍匐了许久,都不曾听到杨坚说话。大殿里头寂静得很,她连大气也不敢喘一口。也不知过了许久,她才听到有太监下令带她们离开,她只觉得不解,只是浑浑噩噩地跟着其他人一起出了大殿。
临出门的时候,她听见杨坚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把陈伯礼带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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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坚也不知道为何要见他,或许他想从陈伯礼的身上找到一点她的影子吧。哪怕只有一点点,哪怕还掺杂了别人的血统。他不太能接受她已经不在人世的事实,更不能接受她那么早就撒手人寰,他觉得自己的胸口很闷,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找到一点与她有关的人与事。
然而,当他瞧见陈伯礼的时候,那一刹那他几乎怀疑自己身处梦中。
这个陈伯礼,几乎和他年轻时候的样子一模一样!不,不一样,他的轮廓和身形是年轻的自己,但他的眉眼,他纤薄的嘴唇又分明像极了记忆中的她。杨坚不由自主地离开了龙椅,他小心翼翼地走向陈伯礼,使劲地将他打量了一遍又一遍,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你就是陈伯礼?”
陈伯礼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他觉得自己好像在照镜子,镜子里的他还是二十多岁时的青年,“是啊。咦,你怎么穿着龙袍?你也是皇帝?”
杨坚这才从梦中惊醒般地看着眼前这个二十几岁,一表人才的“自己”,他脸上是天真无辜的表qíng,分明是一个六七岁的孩童智商。
陈伯礼似是读懂了杨坚眼内的猜测,不满地撅着嘴,“哦,我知道了,你跟他们一样,也要说我是个痴儿!我知道你们都看不起我,就只有父皇喜欢我,父皇说我有个天下间最漂亮聪明的母亲,母亲为了生我才离开的,父皇还说母亲把她的优点都遗留给我了,所以我也和母亲一样聪明漂亮!”他说到这里的时候,旁边的太监忍不住嗤笑了一声。
陈伯礼敏感地涨红了脸,“我讨厌你们,你们都笑我,我要找我的父皇!呜呜——”杨坚瞧着眼前单纯委屈的陈伯礼,忽然鼻头一酸,朝他伸出手来,“傻孩子,你的父皇在这儿!”
陈伯礼懵懂地望着这个有些陌生又好像有些熟悉的男人,不知为何,就也朝他伸出手去。杨坚拽住他的手,一把将其拥入怀里。仿佛隔了千山万水,隔了这么多年,他终于搂住了他所想要的珍宝。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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