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侍卫一愣,下意识地就用袖口把嘴角狠狠地擦了两下,我继续说道:“大冢宰一向纪律严明,若是被他知道你们今天这样的做派,可知后果?”
当下哪里还有人敢再吃,一一都站直了身体,忐忑不安地望着这边,我原本就没有要为难他们的意思,于是嫣然一笑,峰回路转道:“不过,今天毕竟是大年初四,大冢宰严苛不通qíng理,本宫却不是。你们只管吃你们的,我进去瞧瞧皇上,这就出来。大冢宰是我义父,就算日后他知晓要怪责,我一人承担就是。”
话已经点到即止,就算再愚钝他们也清楚,若今天不放我进去,我一状告到宇文护那里,自然是让他们吃不了兜着走;若是放我进去,大家互相都隐瞒着相安无事。
于是,为首的侍卫只有朝守门的侍卫努了努嘴,一边将大门上的铁链子一层一层地卸下,一边对我说道:“还请娘娘不要太为难职下。”
“放心,我只是瞧瞧,一会儿就走。”我淡淡地说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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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明知道起云殿是怎样一副光景,但真的走进来,我还是忍不住吓了一跳,院子左右两侧的偏殿门窗全部都被拆卸了,青色的砖砌起来,堵得死死的。院子不到一个篮球场大小,空dàngdàng的,只有一些顽qiáng生长的稗糙。
正殿的门和窗都是向外敞开着的。我正准备走进去,眼角一低,却见宇文毓正躬着身子在角落里的糙丛里头找着什么。
相比于我的貂裘,他的衣着实在是太过单薄,虽然已经是新年,但天气却冷得要命,宇文毓又武功尽失,虽说仗着年轻,此举瞧来也实在有些自残的意图。
“身体是本钱,怎么不在屋里好好歇着?”
宇文毓并没有直起身,依旧一个人在寻觅着什么。我讨了个没趣,却并没有挥袖离去的意思。我自己也闹不明白,刚才费尽心机就是要进来,可真的进来之后又不知道该和宇文毓说些什么。
就这样沉默了好久,看这架势宇文毓是存心想要把我当做空气,我站了一会儿,只好主动说道:“前两天我去了绿芜苑,见着了元夫人。”
宇文毓背部颤动了一下,从牙尖挤出一句话来,“她怎样了?”
我顿了顿,说道:“她很好。她说她不再是王后,不再是公主,只是一个普通的妻子。”
宇文毓冷笑,“你骗人,大年初一的时候,绿芜苑起大火,她死了。”
我应该想到,宇文毓虽然被关在此处,但他在宫里头多少还是有一些微弱的势力,会为他通报着外间的讯息,我摇了摇头,斩钉截铁道:“不。应该说,在另一个世界,她圆满了。她终于可以放下家国天下,对她而言,其实是一种解脱。”
宇文毓没有跟我争辩,只是问道:“你去绿芜苑做什么?这么说来,她见了你之后,就自尽了?”他并不知道虎符的事,更不知道元胡摩和宇文邕的约定,自然就不知道是元胡摩主动把我找去的。
此时此刻,我自然已经没有告诉他的必要。我正想着到底该寻个什么样的借口,宇文毓忽然转过身来,看着我,“你bī死了弟妹,又跑到我这儿来耀武扬威,是想要我也步了她的后尘?不过可惜,要让你失望了,我不像弟妹那么脆弱,我既答应雁归,要好好活下去,就要说到做到。”
我一愣,原来宇文毓以为我到起云殿来是抱着羞rǔ他的心态来的,就如同他往常对我一样。也是呵,他这个根本不懂得如何表达爱的人,当然也会以己之心度人之腹。在他眼里,我和宇文护是一伙的,又怎么会对他安什么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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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走了过来,握紧的拳头在我面前一松,一堆大小不一的蜗牛哗啦啦地丢在了地上,我这才知道他刚才猫着身子在找些什么。
那些蜗牛全部都把黏糊糊的身体缩进了蜗牛壳里头,过了一会儿,才陆陆续续地有蜗牛把脑袋探出来,宇文毓冷冷地说道:“说起来,还是要多谢你的鼓励,我一定会比这些蜗牛还坚qiáng,不管你们使出什么手段,怎么羞rǔ,我都不怕。我一定会比你们活得更久的!不信就走着瞧!”
他像是赌了一口气,甚至有些扬眉吐气地看着我,我于是笑了笑,“那就好。那我就拭目以待,皇上可千万要保重龙体,不要让我笑话了。”
宇文毓面色一黑,冷哼道:“但愿你不会死在朕前头。”
宇文毓把我当做敌人,赌气也好,误解也罢,但不管怎样,他这样的状态我还是乐于见到的。我于是放下心来,转身要走。
走了两步,脚边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隐隐有些作痛,我低下头,却见一个小小的晶莹剔透的物事滚了两下不动了,正是半片玉制的虎符。
我一惊,蓦地想了起来,这不就是上次我在金涧苑跟他们玩“猜谜游戏”时候用来试探的虎符吗?当时还被宇文毓给戏谑挖苦了一番,被他拿走后,我也并没有在意。没想到原来这东西他一直留着,甚至带在身上。
我回转头,宇文毓已经转身进屋,只扔下一句话留在冷空气里,“朕不想再看见你。”
门与窗“啪啪”地关上,我仿佛能看到关窗人气闷的表qíng,我俯身拾起那枚玉虎,在宇文毓的心里,他与我,想必是相见不如不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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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虎符贴身放好,打开门大步走出去。有些奇怪的是并没见侍卫上前来,不止是没有上前,之前守门的几个侍卫也都不见了踪影。
我正好奇,莫来由地感觉到一股萧杀的杀气从侧面袭来,我连忙转身,立马就对上了一双漆黑的眸子,我脸上的笑容顿时绽放开来,“大冢宰!你回来了!”
第九十四章 诛心技
这几天我在宫里头一直在等着他,想起秀辛是说过宇文护大概就是在这两日回来,没想到就是今日。看来京城里头的那些异动都已经被他扫平了吧,我倍觉欣慰,因为他一回来,就表示我远离宇文家的纷扰,远离头痛、失眠、bào饮bào食的日子就不远了。
我朝宇文护走去,却见宇文护的脸上挂着一种疏离的笑容,“没想到我这么快就回来吧。”他的声音有些寒冷,原本我加紧的步伐不由放慢了下来。我瞧见之前守卫着起云殿的一gān侍卫全部都如同蚂蚁一样匍匐在地上,一个个瑟瑟缩缩。
宇文护生气了。或许对他来说,我来探望宇文毓,是公然挑战他的权威。我连忙挤出一丝笑颜道:“倘若知道大冢宰今日回来,阮陌就什么都不做,专程去御膳房为大冢宰预备酒菜,为大冢宰接风洗尘。”
然而我刻意地调笑和cha话并没有让宇文护yīn沉的脸色有丝毫好转,他死死地盯着我的脸,“大智慧,你应该记得答应过我的事。”
我连忙点头,“绝不敢忘,已经略有成效。”
“哦?是吗?”宇文护不等我说完就打断道,“你的略有成效就是躺在庚艳殿里睡觉?就是到这里来施舍怜悯?你别忘了你究竟是站在哪一边的!大智慧,即使对你,我的纵容也是有限的。”
他走上前来,用他的手指尖勾了勾我的下巴,我再度与他yīn鸷的脸庞近在咫尺,这感觉让我莫名的心悸,仿佛又重新回到了第一次与他相见时,重新被他放在了衡量的天平上——他在用他那双眼睛打量我,权衡我是生是死。
“大智慧,既然如此,我很想看你拿出些诚意来。”他的手指一松,顺便帮我理了理有些蓬乱的头发,忽然就携了我的手,带我进了宇文毓从前住的正阳殿。
我心惊ròu跳,不明白宇文护到底要做什么,他则拍了拍掌,不一时就有两个侍卫反捆着一个太监打扮的男子从里间走了出来。
我不解地望着宇文护,他则盯着那男子款款笑道:“此人偷偷入宫意yù行刺独孤皇后,经指认,此人就是上次入宫时的刺客。大智慧可识得?”
那人因为长发拂面,又是背着光,我一开始并没有看清楚,待得侍卫掰正他的身子,我才顿时惊住了,杨坚!居然是杨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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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杨坚当初就表示过大傩之仪时,要趁机见独孤贵妃一面,以探听出另外半边虎符的下落。谁知道大傩之仪并不是简单的君臣团聚,而是风云骤变,独孤贵妃荣升为皇后,又被宇文护监视着,即便是当场有些混乱,但是杨坚想要在那个一触即发的时候与独孤皇后有什么接触,恐怕实在是太难。
他那晚一定是没有找到下手的机会和独孤皇后说上话,否则他也不会逮着今日的机会进宫来再度找独孤皇后打听虎符之事。只是万万没有想到,杨坚的运气实在太差,即便是隔了这么多天,对后宫不熟悉的他还是撞到了宇文护的枪口上,当真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大智慧是认识——还是不认识?”宇文护的声音拖得有些长。
我不大敢去看他的眼睛,因为不知道宇文护的意图,又怕一不小心把杨坚给出卖出来,只是打着哈哈道:“有些面熟。”
“哦?是吗?那我就提醒你一下,他名叫杨坚,乃是一名宫伯,想起来了没有?”
我总觉得宇文护有些咄咄bī人,但却不敢有任何的造次,只是点了点头,“阮陌与杨公子倒也见过几面。”
我说的有些含糊,毕竟与杨坚在公开场合有过几次jiāo集,这点是万万瞒不住的。
“仅此而已?”宇文护在得到我点头确认之后,优雅落座,“既然如此,那么,大智慧,就帮我用你的诛心术问问,他进宫是做什么来了。”
宇文护的话让我好不为难,我站在那里,一时间不知道做什么好。杨坚身为前殿侍卫,两番入后宫,不论找什么样的借口,只怕他都逃不脱刑责的。
我斜睨了杨坚一眼,他被五花大绑,衣衫不整,长发披肩,早已经失去了往日的潇洒倜傥,只余留着jīng致的脸上那一对有神的双目依旧发散着炯炯的目光。
“怎么?大智慧,你得拿出些诚意来,才不枉我这样对你,对不对?”宇文护微笑地看着我,今日的他对我尤其有些苛刻,之前我对张贵嫔也曾心软,他也只是对我怒其不争,不像现在,我总觉得他压抑着很大的怒火,我甚至觉得他瞧我的眼神一样的嗜血,一样的饱含杀机。
我不得不拾掇好心qíng,佯装出一副调整的样子,展开手掌,搭在了杨坚的肩头,杨坚茫然地看着我,我冲他礼貌地笑了笑,“公子不必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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