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阳光明媚,京都里行人衣袂飘香,吃饱喝足的腻香。经过一家酒家,我忽然瞄到一熟人走出店门。
“叶……叶少游!”
叶少游身旁是叶子,他们身后还有几人我没看清。我认出他后,残存的气力便消失了。
“黎姑娘!”叶少游惊喜的应声。
我对他轻轻一笑,眼前的白亮光线消失,没入黑暗前,一双温暖的大手扶住了我。他的手比当年的李雍稍小,却更温暖。
卷五;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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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幸运,与叶少游结伴同行的有洪信,双绝大师的修为接近武圣,二大南越著名乐师将我带入了京都他们的落脚地,越音坊,一家专售乐器的店铺。越音坊门面不大,内里却深广,云集了几百南越人,多为工匠。
我不走运的是,醒来就听见一个讨厌人说话。洪璋对她兄长洪珏道:“叶叠公子也真是的,吃个饭也能拣个女人回来。”
洪珏道:“别这样说,黎姑娘是叶公子的朋友,上回他们就一起上的七重溪。”
洪璋冷笑道:“就她?看她随身之物就知道根本不配当叶叠公子的朋友,倒是有几分姿色,哥,你们男人见着女子生得标致就会放宽尺度?”
洪珏压低声道:“璋妹小声说话,我怕黎姑娘醒来听到。”
洪璋却提高一度声道:“怕什么?听到就听到!越音坊这么多下人,为何偏要本小姐伺候她?”
这个女人说话比乌鸦还难听,我心道。远处似有人走近。
“少说几句……”
洪璋忽然温柔起来:“叶叠公子,你来看黎姑娘啊?”
“黎姑娘醒了吗?”叶少游问。
“睡了一宿,估摸着也该醒了!”
“有劳洪姑娘了,暂时也找不到仔细人看着她。”叶少游道。
“叶公子请放心,我爷爷说她的内伤调养个几日也就好了。”洪珏问,“只是不知黎姑娘招惹上谁?她一个美貌女子单行江湖,总是不妥。那日见你们走在一起,后来怎么分开呢?”
“是啊是啊,黎姑娘究竟和你什么关系?”洪璋跟着问。
叶少游叹道:“我将她当朋友,只是不知她当我何人。”
“哦。”洪璋应了声。
三人入我房中,我依然阖目佯睡。三人的气息声我辨得仔细,洪珏修为稍高到了清元初,只是不知他为何呼吸粗了些。
洪璋默了片刻,低了声问:“叶叠公子,为何黎姑娘的相貌与以前有所不同呢?”
叶少游轻轻道:“我初次见她她就是这样的,后来她换了西疆服就变得普通了些。”
洪璋无语,洪珏却道:“看来黎姑娘很聪明。”
三人沉默了一会。洪璋又问:“黎姑娘的琵琶弹得如何?”
叶少游沉吟道:“很难评价。”
我暗思,我在他面前只弹过一次伤人琵琶,无曲无调,能得这样的品评,也算不错了。
不想叶少游又道:“她的乐音造诣不在我之下,只是凡俗中人难以欣赏。”
洪璋笑了声:“叶叠公子,我帮你照看她,你得教我笛子。”
叶少游道:“好。”
我微微摇头,再不醒来,只怕叶少游要对一只乌鸦更长的时间。我睁开双目,见着了一身雪绸的叶少游,第一感觉是衣食无缺了,恰时饥肠辘了声。叶少游恬淡而笑。洪珏连忙道:“总算醒了,醒了就好,我给你端粥菜去。”
“谢谢。”我答谢的是叶少游,但接口的却是洪珏:“不用谢,叶公子的朋友就是我们的朋友。”
我心下顿时了然。
温热的米粥很快送来,洪璋要喂我,我哪敢受她恩德,支撑起来自己接过,慢慢吃了。
叶少游问我如何受伤,我只道遇着匪人。叶少游知我不愿提,转而问:“往下如何打算?”
我黯然道:“去西疆。”杀不了葛仲逊,就只有大杲一条路,去大杲之前,我想拜祭下家人。
半日无语,只有三双目光凝视我。一双忧虑一双闪烁还有一双忽冷忽热。沉默直到洪信入房后才被打破。
“黎姑娘醒了?”
“爷爷回来啦!”
洪信走到我chuáng边,对三人道:“我有些话要单独对黎姑娘说,你们先回避一下。”三人依言而出。
我静静的望着洪信,他犹豫片刻后问:“黎姑娘,你如何惹上侯家的小公子?”
“洪大师察觉到坊外有人盯着?”
洪信点头道:“老朽跟一人后探得,似乎侯熙元被你伤得不轻。”
“那侯熙元正是当日七重溪弹琴之人。”
“原来如此。”洪信叹道,“这梁子结得不小,老朽还有几分薄面,侯家的人暂时还不敢造次,只是日后姑娘离开此间,恐难行西秦。”
我道:“待我伤好,自行离去不成问题,这几日就叨唠大师了。”
洪信坦诚道:“我洪信并不怕是非,但一双孙儿皆在身旁,难以照料周全,姑娘明白就是。”
想到洪璋那xing子,换了我是她爷爷,也不会放心,当下我道:“洪姑娘是养尊处优的小姐,黎不过一介江湖女子,随便找个下人来端茶送饭即可,不敢劳驾洪姑娘。”
洪信一口应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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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信安排了一个手脚利落的姨娘,每日来三次。我白天休息,晚间修炼照旷,三日过去,内伤好了一多半。见我好转,叶少游和洪氏兄妹往我房里就跑得勤了。从他们的话里头,我得知那日我落下叶少游后,半道上他遇见了洪信祖孙三人,叶少游与洪信约好,回了师门后便往京都,这才有了大街上与我重逢的一幕。
叶少游言语不多,倒是偶尔cha嘴的叶子透露出叶叠公子并不受师门厚爱,每次回师门待个两三天就会被打发出来。
洪璋忿忿不平道:“他们定是嫉妒叶叠公子乐音了得,自愧不如,又没什么好教的,只能支开了事。”
洪珏也道:“是啊,西秦的乐界已没落,如今连大杲都能搞起临川汇音,而西秦的新一辈人中,至今还未能出现过一个可与叶叠公子比肩的新秀。这叫西秦乐师的脸面往哪搁?”
叶少游连忙摆手道:“折煞叶某了,现今这chuáng上就躺着一位西秦女乐师,叶某不才,自认乐音不及黎姑娘。”
洪璋笑吟吟望我,我淡淡道:“叶公子谦虚了。”
“不知黎姑娘能否让洪璋一饱耳福?一听那把红琵琶的曲音?”洪璋笑得更甜了。
叶少游面色一变,洪氏兄妹只以为他在担忧我出丑,却不知在叶少游心目里,我的琵琶乃杀人利器。
我瞟了洪璋一眼,悠悠道:“日后吧,日后有机会。”
叶少游和洪珏放下心石,洪璋显然不满意,她又道:“为何不是今日?莫非黎姑娘有什么不妥?”
这时候叶子接茬:“是啊,她还病着呢!你叫她弹什么琵琶?”
洪璋一转眼珠,拊掌笑道:“哎哟,是我孟làng了。洪璋给黎姑娘赔不是了,要不,就让洪璋给黎姑娘chuī一曲新学的笛子?”说着她取下腰上翡翠笛,叶少游拦了一句,却哪里拦得住。
我瞧见叶子小嘴偷偷一歪,心下好笑。
洪璋chuī奏的是一曲百鸟朝凤,明显是新学的曲,起音就有几分生硬。不过出生乐师世家的她,外加一把上品玉笛,曲子倒也能听听。我也不客气,倚chuáng阖目,就当自己还在倾城苑,听众姬人的杂乐。
百鸟朝凤最要紧的并非乐音造诣,而是乐音境界。凤乃鸟中王者,高贵的血统绚丽的羽毛都非王者的象征。古籍记载,凤是一种美丽的鸟类,以歌声与仪态为百鸟之王,能给人间带来祥瑞。凤的德xing是美好,也只有叶少游这样瑶林琼树的人,以抱素怀朴之心才能演奏出百鸟朝凤的乐境。
至于洪璋,乌鸦耳,披上霞衣也不伦不类。
一曲终了,我叹了口气。这世上没有谁比谁高贵,也没有谁比谁高尚,只要一比,便落了下层。真正的高贵和德品是从来不比的。我又比洪璋好到哪里?她不过口尖嘴利,刻薄心肠,而我却是杀人如麻,心狠手辣。这百鸟朝凤也不是我能弹的。
洪璋见我叹气,面上更喜,当我们几人面,向叶少游讨教起来。叶少游指点了几处手法,又建议她多往山林里走走。
“不就听听鸟声吗?我听得可不少。”洪璋如是道,叶少游也没再往下说。
我下地后,叶少游亲自送来一双雪白棉靴,虽然我不喜欢,但还是收下了。我穿着竹编鞋自个不觉露趾之冷,但落在有些迂腐的家伙眼里,总是不雅。收了白靴后,洪珏跟着送来一套灰狐裘衣。房间里炭火从不曾断过,我穿不上便搁在柜里。
洪璋自我下地后,每日都来邀曲,我一概推委掉了。她面上骄气日重,我只当看不见。
在我告辞前,洪珏几次婉言相留。他的眼神我始终反感,真不知洪信如何生出这么对孙儿。
侯熙元虽然骄狂虽然霸道,还算个直xing人,而洪珏远不如他。洪珏总是借话暗示我他的家世他的修为,我好歹也正经过过一阵大杲皇妃的日子,所谓的富贵荣华在我眼里还不及乞儿的逍遥自在,至于修为,二十五岁才到清元初期的洪珏只配给我提鞋。
论起追求女人的手段,终究是jian人厉害。他始终清楚我追求的是什么,他教我奇术授我秘籍,软硬兼施,抒qíng并狠毒。如果此生可以重来,如果没有天一诀,我会选择一个类似叶少游的男子为夫婿,但是没有如果,我的这一生已经打上了一个男人的烙印。我恨他,但也承认,他远比我qiáng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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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越音坊待了一旬,伤好了大半后,我再也待不下去。相比洪璋的乌鸦嘴洪珏的无聊,叶少游主仆的礼遇更叫我不舒坦。有一句话洪璋没有说错,我确实不配成为南越笛仙的朋友。叶少游gān净的就像他身着的雪裳,一尘不染,而我心底的颜色不是血红就是黑。我思来想去,最终决定不告而别,悄悄离开越音坊,退出叶少游的视线。
当我背上妃子血,纵身跃出窗户,踏上房瓦时,我听到了一曲委婉笛乐。清新俊逸高山流水,坊内有此笛艺惟有叶少游一人。我明了这是他为我送行。
我往笛声的方向投了一眼,转身几个起落,跃出了越音坊。脚上的白靴落地无声,柔棉轻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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