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曲被难恨。第一折风动江空战鼓催,以妃子血弹奏再适合不过。身后我看不到,只知有人倒地悲呼,一双手紧紧扣我肩胛,眼前七人惊骇的神qíng悉数于目。他们横手连剑,气劲共运,才能qiáng行展开攻势,但这攻势显然打了折扣,天星七子的身法凝迟,我带着叶少游躲闪轻而易举。
指头不住敲拨,我轻声吟唱:“将军战死君王系,红颜薄命马上来。”再无当年月照宫难以控制的伤指之惨,借手印加之天一乐音的玄妙,我连越二级,武力提升在准武圣级上,一人独斗七位准武圣级数的高手,竟牢牢占据了上风。
身后之人跟着低吟一句:“广陌huáng尘暗鬓鸦,北风疾风落铅华。”音痴也会沉浸于杀乐。
我方才感慨,叶少游就扬声道:“天星诸位,收手吧!”真是个不知死字怎么写的呆子!
回答他的是七剑相聚的咄咄声。天星七子被我bī出真火,阵形一变,七人诡谲的搭成人墙,一片墙面向我倒来,夹杂着道道剑光。我指节轻响,和着琵琶震音,被难恨第二折尖利的呼啸而出。
“今夜相思浑似梦,算来可恨是苍天!”jīng妙的上乘剑法碰撞无形的音刃,jiāo错声响竟断了片刻乐音的境界。剑气凌身,如万把匕首刺破肌肤。
咚戕嘎损,无形遇有形,虚见实,我毕竟没有达到真正的准武圣境界,人墙最上端一人的剑刺伤了我。血水飞溅,我急退丈许,而天星七子也没得便宜,七人面色皆白如纸,散落回地,依然是破勺子样。
“黎……”我双臂的血染上肩上的手背,臂有一点沉。
我低低笑道:“现在你知道我的琵琶为什么是这模样这颜色了吧!”它因我血红,以我血艳。我奋力抬肩扬手,第三折乐音,妇人意气yù何等,与君沦落同江河。不用我吟,无须他和,这一句同时响彻在我们心底。
我是做不得一个好人了,但他却是,能援手于他不愧对我最后的良心。
“虽然可能令你难堪,但我不能困死在这里。叶少游,抱紧我,我背你走!”
妃子血上淌下我的血,琵琶含铁挟沙的乐音充斥东门。这一次叶少游没有犹豫,双手环绕住我,将他宽阔的胸膛贴在我了后背,先前为随我逃离保存的气劲全数输入我体内,虽然不多,但却是他的全部。
“走!”我运气爆音,拼着重创两败俱伤,纵身而前。喷薄bào雨的气劲气贯长虹,五尺内可重伤对手,三尺内必杀,而天星七子手中的宝剑正长三尺。
我带动叶少游,直箭疾前,但我不是蠢人,临到阵前弧左she音。兔起鹘落旋踵之间,我身受数剑,而天星七子左首三人撂倒,再起不了身。我冲出了城门。
身后远处,再远处,侯熙元凄厉的喊声越过倒地众人随风入耳:“黎黎……黎黎……”
卷五;10
10
我驮着叶少游飞速逃离京都,他一言不发,气劲全倾后虚脱在我背上。我只糙糙止住了自己身上创口,也顾不上内息调理,一路狂奔。这回和以前在大杲不同,多出了个叶少游。我荒唐的胡思乱想,他要是苏堂竹的年纪苏堂竹的分量该有多好?有苏堂竹那继承药王的医术就更好了!
一气跑到清晨,官道上有商队车行往东,再也坚持不住的我,连忙与叶少游一起悄悄钻入一驾马车内。
载满货物拥挤的车厢里,我大口大口的喘息,叶少游面色苍白的凝视我。我放下表面变得暗红的妃子血。
“我连累你了。”他轻轻道。
我鼻哼一声,与其说他连累我,倒不如说我害他被侯熙元误会,引来无妄之灾。
“你打算回南屏山吗?对不起,害你不能去西疆了!”
我瞪了眼他,压低声道:“给我听好了,这是疗伤的上乘心法口诀。素神是守,以神合一,知天履地,昭然而默……”
我将天一诀照旷篇说与他。第一遍我一句一顿,他惊愕了双目,凝神qiáng记,第二遍我徐徐道来,他垂首沉思,而第三遍他已全然领会,牢记于心,抬首望我的目光清澈无比。我忽然意识到,也许天下真正能读透看破天一诀的人就在眼前。
“你先按这此诀调息,我需要半日功夫静养。”授第二人天一诀的意念播种于心,我期待叶少游以他南越笛仙的乐音造诣,带给我更完美的音武之天一诀。
我们各自调息,叶少游只是虚空了气劲,几遍照旷后,他便恢复了状态,也包括他的君子状态。叶少游对我而坐开始局促不安,眼神忽上忽下飘左飘右,最后才锁定于车门。初时我能感知他的动静,但随着内伤调理的深入,我陷入了坐定的幻空态。
我清晰的感受到了以往不曾觉察或者说忽略的天一诀晋级过程。去见葛仲逊的时候,我距上元期只一步之遥,而对武者而言,乘气以上的每一步晋级都异常艰难,有的武者终生卡于乘气后期或上元后期。他们每次自修都会觉着离突破很近很近,近到只有一线,近到似乎已经到了,却偏偏跨不过最后的门槛,无法再逾越。
南屏山修炼的时候,我每日都在期待晋级,每日都执着于当日进展了多少,结果二年间我毫无长足的进步,只从乘气初升到乘气中,并且怎么升的也浑然不晓,一日睡醒就到了。而此刻在逃亡的马车上,我并未追求晋级,天一诀却升了。伤重的身躯,掏空的气劲,于照旷中缓慢恢复,然后一丝暖意从丹田油然而生。它慢腾腾的度过腹腔,晃悠悠的升上胸腔,在心房打了个转后,暖意变粗,qiáng而有力的向四肢百脉流去。一时间我只觉得沉重的身体轻盈起来,疼痛减弱,车厢的颠簸不再难受,而成为波làng般的节奏,一上一下托我沉浮。当它运转一周后,我感到了武力与之前的不同,即便还负着伤,我却觉得自己变qiáng了。qiáng,带给我暂时的安全感,跟随着起伏的节奏,我睡着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枕在叶少游腿上。抬头,叶少游的脸真跟抹多了胭脂一样。我尴尬的问:“我睡了多久?”
叶少游道:“大半天了。”
我移目望车外,晚霞满天。过了会,我问:“你身上带钱了吗?”
“没。”
我转回头,道:“很好,我也身无分文!”
叶少游皱眉。他笛仙公子做惯,与钱银打jiāo道的都是机灵的叶子。
“我……我们可以卖艺……”叶少游想到什么说什么。
“平时可以,现在不行。”我盯着他腰上的碧海cháo澜,他面色一痛,点点头。
看他那样,便知是心爱之物。我叹道:“这个也不能卖,一出手就知道是你的!我去偷点钱吧!”二个大活人总要吃饭,不过我话一出口就知道叶少游不会答应,果然他当即摇头,我心下长叹,君子就是麻烦人。
“砸成碎玉,你不要去偷!”他解下笛子递给我,然后撇头。
我接过笛子然后问:“那你没它怎么办?”
叶少游低声道:“小时候家父不悦我chuī笛,折了我不少笛子,但没有笛子,我用叶子也能chuī曲,他才勉qiáng让我继续学了。”
我捏着带有他体温的碧海cháo澜,道一声:
“音痴!”
卷五;11
11
叶少游忽然问我:“你可知为何越音坊那么多日,却极少听到我chuī笛?”
我也觉得奇怪,除了昨晚chuī他的一折送别,几乎没听过他的笛音。
“为何?”
叶少游沉默了片刻,然后道:“那日七重溪上闻你琵琶奇音,一弦鼓曲远伤侯熙元,那神奇的音律和气劲的运用,令我久久不能忘怀。我日思夜想,终于有一晚揣摩到类似你的乐音法子。”
我惊讶的盯着他。我没有听错吧?我还未教他天一诀乐音,他就能仅凭七重溪上我小试身手的一节乐音,领会推敲出了类似天一诀乐音的法子吗?
“后来只要我chuī奏碧海cháo澜,偶尔就会qíng不自禁的运用到气劲。”叶少游叹道,“我的笛音虽然与你不同,但一样会影响到听者。黎姑娘,你还记得上回我说的能救人的乐音吗?”
我点头,心下更加震惊。与我不同,也能影响人的乐音?
“昨夜听了你的一番话,我这才知晓你经历坎坷,难怪你能演奏出那样的乐音。与你相比,我不过是个饱食暖衣的膏粱子弟,知稼穑艰难,也只会寄qíng山水。我不知道换了我是你,能否真的能做到,我现在所说的——”
“临难而不失德。天寒霜雪,方显梅之国色。”叶少游轻轻道,“我的笛音不伤人。”
我反问:“你饿吗?”
他微诧的点头。
“知道梅花是怎么死的吗?”我冷笑道,“是被自己冷死的!天寒霜雪,除了傲梅怒jú,另有更多的无名野花开在人所不见的角落。它们要活下去,会选择人迹罕至的山野,会选择泥泞瘴气的沼泽,即便扎根于悬崖落土于肮脏,也会耗尽生命绽放。悬崖巉岩要倾覆它,它就伸展根系,抓牢脚下所有石土;毒瘴烂泥要吞没它,它便烂漫全境,彻底改变沼泽。”
“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妇人失贞羞愤自缢,将军拒降拔刀自刎,他们有节cao,他们都死了。”我把玩着碧海cháo澜,又问,“你饿吗?”
叶少游苦笑道:“我饿。”
“你很快就不会饿了,追我们的人来了,他们身上有钱。”我将碧海cháo澜还给他,“让我听听南越笛仙的乐音,不伤人的乐音!”我虽仍可弹奏,但势必会牵动内伤,而我还很好奇叶少游的笛音。
叶少游犹豫再三,听到车外风声异样,还是接过了碧海cháo澜。
这是一双修长gān净的手,指甲修剪的整齐圆润,手背上的青筋都很文弱,于白皙的肤色下淡淡的绿,但这双手一接过笛子后,儒雅文弱就消失了,我能想到的词就是神奇。
叶少游的手指很长,甚至连作为乐音禁指的小指都长约接近无名指。典雅优美的双手扣在笛身上,碧笛凑近唇边,还未出一音,我便觉着周遭环境的改变。似乎已不再身居马车,仿佛脱离了逃亡路途,一片似幻似梦的乐境不可思议的出现。轻轻的一声笛音,拉开了朦胧覆盖在乐境上的薄纱,景色逐渐明艳起来。蓝天白云,原野万顷,鸟语花香,温暖柔和的气流洋溢。
这是我第二次聆听叶少游的笛曲,上一回擂台门前他用碧海cháo澜硬是奏出了不适笛乐的筹边楼,出神入化的笛艺也只令我赞叹,但这一次他的笛声却叫我心怡神飞。他只用了固气期的一成气劲,可以说微乎其微,偏偏这一缕如丝若烟的气劲,却能无任何障碍,扣开人的心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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