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我只知报仇,旁的一概不论,而今才深刻的认识到,我若报仇,手必得与西日昌一般又黑又红。仇敌乃一国之师的身份早已注定,我此生与白无缘。
我反复思索着一个问题,一家之恨和一国之命,究竟孰轻孰重?战场上杀伤,我毫无任何顾及,战士阵亡沙场武者死于刀枪,那是他们的宿命,可平民百姓的xing命呢?
我往下细想去,一旦战争真正爆发,军士不足,布衣也得上,非军非武却要承受本不该的命运。再往下展开,究竟真正的罪孽是什么?葛仲逊为了天一诀,几乎灭了我黎族,西日昌为了天下,无视人命,硬造了一个天灾人祸。葛仲逊已经身为武圣,夺天一诀只为再上一层,西日昌本为王爷,上了一层还要再上一层。一个人的野心导致无穷的灾难,野糙或许能尽,但láng子野心却永远不息,从古至今,由今往后……
我自然不会蠢到与西日昌探讨仁义,更不会试图影响他的决策。我尚有自知之明,一个胸中只存报仇小志的人物无法与一个觊觎天下的君王相提并论。我只是很矛盾,似乎我出现于西日昌的生命之中,并非意外。若我出了倾城苑隐居山野,在寻仇的路上只要不死,势必会被纳入西日昌麾下。
王伯谷接下来的差事很好做,就是逛一趟大杲蛮申江区域,然后回盛京领个治水不利的罪,而我则被西日昌带去了临川。
临川江上,西日昌遥望西秦方向,平静的道:“今年没办法带你去临川汇音了,但我很想在将来的某一日,亲眼看你一曲琵琶折煞所有乐师。”我知道他所指的是西秦临川汇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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临川半途,西日昌便转南道,从容携我一路赏山游水。我横坐于他马前,将手搁在他臂上,他在我耳旁轻声曼语,没半字污言,却是句句挑拨。
“背立盈盈故作羞,你猜下一句是什么?”
“……坏的要死!”我的语调并不娇,倒有些冷,他却笑了。其实我说的是真的,他确实坏的要死。
“人之qíngxing四点共同,知道哪四点吗?”
我想了一会,挑眉见他眼中jīng彩,心知定不是什么好话,但问还是要问的:“哪四点?”
“很简单,眼要看色,耳要听声,口要尝味,志气要得到满足。”
我无奈的倚他胸前,任何话到他嘴里,都变了个味。
红馥馥,莲袍映岸香幽袭,碧澄澄,水影连天静不流。遥望处,绿杨yīn里遮朱槛;近边是,青糙丛中见白鸥。道上不时有路人相错而过,投来艳羡目光。我是他们看不到容色的,但自有个笑凝眸的男人千般绰约万种风流。一路风qíng都奔他展了。
夜宿客栈,一夜无语。待得我们起身厅堂用膳,不少留夜客人正三三两两的坐吃闲聊,其间有目光暗窥,我起初也没在意,只当身边的男子太过耀目。一口粥含在嘴里,忽然耳进一句私语,险些叫我被粥呛堵。
“昨个夜里的chuáng板声或许我听错了。”
西日昌面不改色,低声道了句:“偶尔在外过夜,也颇有qíng趣。”
这类没脸没皮的话也就他说的出口。羞意心坎闪过,但我并没有脸红。早一阵我一直觉着我们的事儿属于jianqíng,但换了女装后,西门大人侍卫的身份淡去。说到底,无论我愿意与否,也与我意志无关,我是他的妻妾之一,这个事实早已存在,它始于一场简单的婚礼。换而言之,在这事上,西日昌完全依照礼仪法度办妥了手续,并且当时我也没有拒绝。回顾往事,我越发觉着自个当年的愚蠢。我确实把自己卖了,稀里糊涂以一枚银元错卖给了西日昌。
早餐用毕,重又踏上行程。西日昌依然毫不着急,五名侍从在我们身后远远跟着,此种qíng形一直到蛮申江区域,顺平郡境内。
洪灾之猛,摧陷廓清dàng析离居,房舍冲毁田园覆没,很多人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虽然西日昌早做安排,但伤亡在所难免。顺平郡的太守忙于赈灾济民,由于准备充足,顺平郡内倒也哀而不乱。这还是大杲境内,可想而知南越西秦之境更加可怕。
我悄悄抬眼望西日昌,面对自个一手制造的罪孽,除了神色严肃,他没有别的qíng绪。
西日昌的一名随侍持钦赐名牌,登门太守府,但直到深夜太守才归。西日昌没有为难太守,也没有道破自个身份,只对太守言,任何所需,上禀即可。末了他点了句,西秦官员治水不利,所用非人。太守听进去了,次日与灾民一说,自然闻者人人愤慨。
我问西日昌:“这顺平太守是个明白人?”西日昌却道:“未必。”
再问他,他细细道:“但凡出了事故,寻常人的第一念头是安全与否,有利与否,若出了重况,牵涉到罪责,则第一想到的是自己责轻甚至无过,能有替罪顶缸者再好不过。”
我叹了声。这人琢磨事跟琢磨人都琢磨出jīng了。
“叹什么?”他贴上我后背问。
我捉着他的手臂道:“知道坏,却不知如何的坏,怎生的坏。”
唇触着我耳道:“等你全好了,叫你知个透!”
三两句又被他拉回他那调调,我探出身来,回望远去渐渐消失于视野的顺平郡,他仿似劝慰的道了句:“会好的,坏的全坏透了,就出好的了。”我姑且听之。
然而我所能见到的依旧是坏,到了浔阳后,南越边境满目疮痍,馁殍相望,而大杲善门难开,白公垂实打实的表现了一个jian商的本色,他运往南越的粮食物资,都是平日十倍以上的价格,甚至个别地方,他手下抬价抬到令人望而却步。南越虽然富庶,但也经不住这样的折腾。浔阳城知府的府邸,日日不断南越派来的使者,谴责白家之声不绝于耳。
我们到的时候,浔阳知府才松了口气。西日昌明了身份,斥责白家借祸欺行霸市,命白公垂开仓赈灾。自然白家已经捞得差不多了,是时候收手改唱友邦qíng深,这也就是西日昌一路慢悠悠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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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公垂戴罪立功,王伯谷贬官查办,西日昌出资出粮援助南越,从南越口袋里掏出的大把财物,回去了一多半。接着,大杲昌帝获得了美誉,南越使臣带来了南越王的修好书信,而西秦方面还在为洪灾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他国。
“有些事总要一步步来”,我想他的第一步是jiāo好南越,现在这一步稳了。南越深受洪灾影响,虽离动其根本还远,但肯定要拖几年国力。与南越jiāo好,等qíng谊牢固,南越对西秦的怨愤增加,便是大杲攻打西秦的时候。从军事上来说,南越虽然小点,但它的存在,一直制约着大杲与西秦二国。联越伐秦,这是西日昌的策略。
在大杲与南越的边境上,西日昌拉着我的手,南望漫无边际的水面,浑浊的波làng不时漂浮起死尸与断木,他与我道:“其实我小时候很喜欢南越,现在依然喜欢。南越的文人贤士是最有节气的。”
夏季因他此言而冷,这是喜欢吗?喜欢就水淹千里,喜欢就讹诈欺骗?或许喜欢对他来说,就如猎人搏虎取皮。
他觉察到我的手凉,握紧了我的手。
一连数日,西日昌滞留浔阳。昌帝亲临巡视的消息很快流传开来,我们回盛京的路上便有官员接送。
我的药由一名侍卫带在身边,回程路上来报,还有十日的药。我粗粗估算了下时间,差不多刚好够吃到盛京。西日昌楼着我在龙辇上道:“不用赶了,正常返回。”
几日无事,就是白日赶路,见几个官儿,听他说说各色的话儿,晚间行行一色的礼儿。到了崖其郡却有不同,别郡别府都是官儿率亲信来迎,问安道话就结了,而崖其郡的马太守竟大张旗鼓,在官道上铺毯布酒,使百姓新衣相迎。不知多少张新毯连成一片,约盛京主街那么长,百姓皆穿淡青色布衣,毯二旁恭敬站着。西日昌看后一怔,传了马太守问话。
“这是何用意?”
马太守谄笑道:“陛下南巡辛苦,我们崖其郡的百姓深为感动,自发来迎。另有牛羊,土产,犒劳陛下的随从。”
西日昌责问一句:“太守使的是自己的钱吗?”
龙辇以正常速度行过地毯,西日昌的一位侍卫喝道:“诸位散了!”
我看见龙辇后马太守苍白的面色。当我们回到盛京后不久,马太守的死讯传来。西日昌走了三日后,他惧愁而亡。不过即便他活着,等来的也只有革职。他是被吓死的。
比之马太守之死,回到盛京后发生的另一件事qíng更重大。钱后薨了。
午后西日昌携我于偏厅召见万国维谈话的时候,传来了钱蕙兮的死讯。一君一臣都有些惊愕。
“这个节骨眼上……”万国维喃喃。
“死的不好。”西日昌皱眉。
我也觉得奇怪,除非钱后自个找死,不然不该啊。
“西门。”西日昌唤我道,“你去处理吧!”
我受命。西日昌又道:“带上苏堂竹。”
晚些时候,我与苏堂竹迈入了鸾凤宫。鸾凤宫的规模同月照宫,只是少了点大气,我思来想去,觉着是少了一座未央阁。
一地的宫人跪迎,其中就有左荃珠。喊来问话,她道钱后自西日昌离宫后一直郁郁寡欢茶饭不思,再就说不出个什么了。我又叫来服侍钱后多年的二女,也只说钱后日渐憔悴。
苏堂竹检查了一番后,对我使个眼色,我便心里有底,钱后并非自然死亡。陈隽钟派的人只严禁钱后出宫,他们不可能也不会对钱后下手。我坐在钱后尸体旁看了很久,总觉得她死的比翟嫔还丑。翟嫔是面带旧伤,尸身久置,她虽栩栩如生,面色却更遭人厌恶。
苏堂竹坐于一旁,很快写完了症断,拿来我一瞧,一句慢xing毒亡的话他写了满篇。职业病,神医门下还揣测了毒物的配制,大肆赞美了此毒的隐蔽和效用。
我想了想摈退了旁人,留下左荃珠,冷冷发问:“有件事我一直不解,今日刚好一并问你。”
左荃珠道:“大人请问。”
“当日你如何发现我是女子?”
左荃珠惊诧的望我。
“你的鼻子很美,也很灵敏。”
我这话一出,她立时色变,跪下道:“奴婢确实闻到了大人身上的香味,仔细判断才得的结论。”
“不是孙才人告诉我的,是我自个听到的。”我顿了顿道,“我还听到过你许多话……”这是骗了,其实我只听了储秀宫那一回她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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