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了片刻,一片赞叹声才响起,甚至连答喜都微微动了动身躯。西日昌缓缓道:“各位都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身为武者二十岁之前所能达到的境界,将决定他一生成就的高度。十九岁的西门,很可能是当世最年轻的准武圣,成为武圣指日可待,且也将是当世最年轻的武圣!这是我罗玄门的荣耀,也是我大杲武界的荣耀!”
唐长老激动的道:“好……好……”
我听着众人的赞叹,心绪起伏。武者的荣耀,并非靠赞扬而得,正如人的成就,不为称赞而就,不因褒奖而就。幼年的我不懂,听人夸我是天才是神童,就高兴的不得了。旁人小时了了大未必佳不过自毁后半生,而我毁的却是整个家族,这代价不是太惨重而是根本付不起。
西日昌沉稳的声音继而响起:“所以各位明白了吗?”
唐长老率先道:“是的。”
我不太明白西日昌的意思,但听跟着有人道:“最年轻的武圣将改写整个武林,我们这些老家伙还担心什么?”他的话得到了在场所有人响应。
“这段时间各位就暂住此殿,西门卫尉每日下午都会过来。”西日昌笑了笑,又道,“忘了说了,西门卫尉修行的是音武,且最擅长以弱胜qiáng,以寡敌众。”
虽然被风帽遮住大半张脸,但此时众人灼热的目光我却感受到了,这倒叫我觉着激动,想来以后不用被西日昌满寝宫赶鸭子飞来窜去了。
安置完众人,西日昌送我回了清华池,在我房门口他道:“委屈你再住段时日。”
我应了声,告别后要关门,他却堵着。我抬眼望他,他眸中柔波流动。“晚上我过来……”
我立刻垂首。“知道了。”
我再关门,他还堵着。
“不想走……怎么办?”
还能怎办?我飞快的揪住他衣襟,拉他进门。他喉间溢出愉悦的笑声,一把将我按在门背上。
柔软的唇覆在我额上,依依不舍的滑走。“明儿再来。”
他转身推开门,低低道:“小别胜新欢,天天小别,天天新欢。”却还是赖着不走。
“咦?陈风来了!”
他依然不动,身子颤动道:“骗我?你还早着呢!”
我无奈一把推他出去,门关上,总算安生了。
他轻笑,笑声很快消散。
卷十一;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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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房舍又恢复如初,只是被单换作了鸳鸯戏水。我慢慢的走到桌前坐下,烛火闪烁,炭火在烧。这一日一夜的变故此刻想来,似梦如幻。我很想欺骗自个什么都不要想,但是祸害的jian险也同他种下的qíng蛊一样根深蒂固。
他分明是想探究地宫,不然他不会告诉我还有条道没探察,让我再住一阵清华池就是证明,他还会再派员深入。可一听我说带琵琶去,他又反口道不稀罕亡国之物。
叶道人及南越嵩山与罗玄门一战不可避免,谁都清楚那一战将九死一生,他却以我准武圣的话题扭转了气氛,令罗玄门上下为之鼓舞。难道定下下一任门主,他们就无后顾之忧了?我不明白。
最可恶的是他送我回来,门前的那句小别胜新欢。暗示的已经够明白了,可我真的不信,世间最美好的花骨朵就在嘴边,他会不吃?
我摇了摇头,想甩开这些乱七八糟,却发现身躯还是酸软。我长长的吁了口气,祸害又怜惜我来着,所以今晚他走了。
沉沉睡了一觉,次日上午,我查阅了宫廷侍卫在职人数,并没有少一人,只有二个放了长假。又问侍长影卫状况,侍长答:“影卫是陛下亲自安排的。”我便没再问下去。那八位死于地宫的非编制人员,意味着西日昌手头有大把大把见不得光的人。
侍长正与我说着话,陈风跑来,送上一份文书。我打开一看,丑陋的八个字:时沐清华,晚约桑间。
也亏他写在公文折上!
午前我回清华池的路上,逢见从鸾凤宫出来的一行人,这回更好,除了孙文姝,大部分妃嫔和宫人只扫了我一眼。孙文姝道了声大人,我不置一词,与她擦肩而过。走了很远,我听到孙文姝的宫人悄悄对她道:“娘娘,西门大人已经失宠被赶出昌华宫了。”而孙文姝责了声:“少搅舌根!”世态炎凉,幼年我从西疆跑到京都的一路上,早已领略。我倒希望连孙文姝都来个视而不见,可她到底有心了。
我回到自个房舍,午饭婉娘已为我备下。用完后,婉娘进来收拾碗筷道了句:“大人,上午你不在的时候,我接了旨意,说是请你每日晚间回来先去沐浴,松一下筋骨。”
我一怔,祸害连清华池也知会下去了。
婉娘道:“大人辛苦了!”
片刻后,我问:“婉娘,每日我不在的时候,是你帮我收拾屋子的?”婉娘答是。
我目送她离去,婉娘一身的赘ròu藏于宽大的衣裳下,更不知还藏了多少心事。如果不是因这身材,她该领更高的品级,去更尊荣的殿堂,但正因这身材,她才能得以安享清华池的平静日子。或许,女子失了姿色才能更看清自个吧!那我是不是该多吃点?
午后,月照宫里,我去了半日,答喜也望了我半日。
我问:“他们人呢?”
答喜淡淡一笑道:“今儿你随我。”
温暖的月照宫里,答喜让我躺在董后的chuáng上。她从衣领里掏出一条银白的链子,链上坠着一枚紫晶。我蹙眉而起:“我不要催眠。”
答喜一手按我,一边轻声道:“不是绿光断魂。”
链子悬在她指间,我这才第一次看见她的衰老。她的容貌身段都静止于二十上下,但她指间的僵硬,柔滑的肌肤也掩饰不住。她确实到了垂暮之年,罗玄门上乘催眠术的施展,不啻于绝世武学。答喜无疑气劲浑厚,但细微jīng妙的气劲施展,她却很勉qiáng了。
“我与你武道不同。”答喜诡异的一笑,“世上与你同武道的估计也没有一个。我没什么可授你,一切只能靠你自己。”
我微微点头,平稳躺下。紫晶在我眼前轻颤,答喜的声音舒缓而沧桑。“你一直很累,这累的缘故大半来自你自己……”
紫光逐渐令我感到凄美,我不知答喜究竟要对我做什么,但她言辞间流露出的伤感,让我感同身受。
“永远不衰的容颜,执着武道之心,可人毕竟还是人。世人哪有不俗?脱俗了,也就辞世了。”
睡意悄然而至,在睡梦中,有一个故事温qíng开场,怆然收尾。
很多年以前,有位厉害的母亲,在她一双儿子年少青chūn之时,分别送给他们一位侍妾。长子的侍妾美艳动人,次子的侍妾中人之姿。长子极其宠爱美貌的侍妾,次子无动于衷只将侍妾充作宫人。半年之后,这位母亲告诉二子,二位侍妾未入宫前都定了亲,也都曾与别的男子山盟海誓。二子听闻后,长子亲手杀了他的侍妾,次子却从此开始宠爱侍妾。
次子本就生的俊美,又颇有手段。那侍妾终日内心煎熬,权势的yù望,荣华的熏染,qíng爱的诱惑,让侍妾放不开,又向往。最后,侍妾决定做一个类似于二子母亲那样的女人。她每日向那位母亲请安问寒,次子虽然不悦,却始终纵着她。然而次子的纵容,只令侍妾更加贪婪。母亲要次子杀了她,次子依然保持沉默。一年后,当次子亲眼目睹侍妾背着他,敛财伤人,次子还是没有杀她,这qíng形一直到侍妾有了身孕。不知发生了什么,次子亲手将侍妾淹死在阆风湖。那是一个严冬,湖水冰冷。次子任由侍妾挣扎哀求,抱着她一步步迈入湖水深处。次子独自走出阆风湖,一身湿寒。
卷十一;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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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中的母子,自然是董后与明、昌。残忍的董后策划了一场悲剧,借而告示二子,世间的女子都只可享用不可信任。山盟海誓抵不上物yù的诱惑,定过亲爱上旁人的女子也会变心,她说的甜言蜜语早对旁人说过百遍千次,所以西日明毫不犹豫的杀了爱妾。
董后显然清楚,她的次子心思更繁复,所以她安排给他的侍妾姿色寻常,而少年西日昌的行径也确实叫人看不懂。我只能确定他曾动过真qíng,为何而动,又到何种地步,怕是只有他自个清楚。
倾城苑当年有位名姬年长从良,她没有选择与她登对的才子豪客,也没有选择富贾权贵,而是下嫁了一位客栈掌柜。那客栈远在山区,掌柜土里土气。妈妈私下问她何故出此下策?名姬答,她尚貌美又有薄资,嫁一个匹配的,不如嫁一个远不如自个的。后来听说她过得极好,夫君惟命是从,夫妻恩爱无间,妈妈每每提及就唏嘘不已。这样的婚嫁,基于那位名姬对自个的怜爱,胜过了世间真qíng。因为自身比较优秀,所以不想和同样优秀的人厮守一生。
我想年少气高的西日昌宠爱那侍妾,或许也出此因,只是那侍妾到底辜负了他。这打击对他那样自信的人而言,极沉痛。偏到鸳鸯两字冰,让他成年之后都铭刻五内。
这滋味既冰冷又伤感,亲手淹灭自个的真qíng,自个的骨血,当时会有多痛?现在的西日昌可变幻任何神qíng,惟独缺那一份从阆风湖走出的悲痛。
答喜不再言语,我渐渐从睡梦中清醒。这样的往事,她无法对我直言,而是借由紫晶恍惚,于我梦中倾诉。
见我醒转,答喜微微一笑。我支起身问:“为何要告诉我这些?”
答喜收回链子,只道:“你可以回了。”
我又问了句,她却飘身离去。月照宫董后的寝室里,炭火已弱,一片午后阳光she入,恰是半冷半热。迎着光头的半边身子温暖,背光的却yīn寒。
罗玄门的人在月照宫后殿,我没有过去。时日已晚,而我浑身的酸乏还没除去,又多了一重心事。
答喜看着西日昌成长,又身为罗玄门元老,没有比她更了解西日昌的人了。武者之心不可夺,何况她已臻至天行,暮年衰败,没必要为任何人说话。念及与她不多的对话,那一句好好待陛下吧,或许是她的初衷。人老了,总期望看到和美团圆,总希望后辈多些欢欣少些伤痛。可是,世事难料君心难测,岂是单方面能力挽的?更不提我自个。
但因答喜的一番梦呓,我跳了下去,跳下的是清华池。
水暖水烫,波澜细微,却是不停。祸害丑陋的文绉绉八字,若换俗语就是,洗gān净了等他,当然这是曲意了。温泉可解乏,对身体有裨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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