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天将黑未黑。老太太的院子里早已是灯火通明,还未进门就听到女子凄厉的嚎哭声,那绝望尖厉的哭声在黑幕般的夜空下显得格外瘆人。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雨竹进去后才发现人好全啊,四个老爷、四个太太,少爷辈儿的除了卧病在chuáng的林宗寿和刚刚离家的林宗季其他的都来了,几个女孩子都站在各自嫡母的身后,显得有些忐忑。
虽然没人注意,但雨竹还是认真的行了礼,然后站到了崔氏后面,林远之温和的目光扫过垂着头乖乖走过来的小女儿,只觉得可爱的紧,忍不住伸手摸了摸那颗乌溜溜的小脑袋。
雨竹警惕的抬起头,正好看到见二哥林宗延一本正经的抚了抚袖子,立马炸毛,眼睛迅速瞄了一圈,嗯,方姨娘哭的很投入,大家看的也很专心,便悄悄一个平移,一把攥住了林宗延的袖子,yīn笑着:“二哥哥都是要成亲的人了,怎的还欺负我,当心赶明儿告诉二嫂子。”
林宗延暗暗扯了两把,没挣脱,只能无可奈何的将老爹出卖。
崔氏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眼里满是笑意,轻斥道:“你个小东西,倒是什么话都敢说,你二哥脸皮薄的很,再说他该脸红了。”
果然,雨竹偷眼看去,林宗延那越加俊朗的脸颊上浮现出一团极淡极淡的红晕,要不是他皮肤极白还看不出来呢。
“孝哥儿,我的孝哥儿啊。”方姨娘终于哭累了,搂着那个满身脏乱、恐惧不安的林宗孝差点都要晕过去了。
“行了,你难过是应该的,可也要有分寸,什么叫你的孝哥儿,他的母亲在那儿呢。”史氏说着淡漠的一指站在yīn影里面色晦涩不明的赵氏。
林慎之心疼的站在一边,见方姨娘听了这话身子一颤就要向后栽去,终于忍不住冲了上前,“母亲,她只是……”
“行了,又没把她怎么样,你就心疼成这样,真要是罚了、怪了,你还不闹翻了天去。”史氏没好气道,她最看不过方姨娘这种妖妖娆娆的玩意儿了,可是老四又不是从自己肠子里爬出来的,管他是不是宠妾灭妻呢。
“对了,你这都光顾着哭了,改明儿要去好好谢谢程家二爷,人家新官上任三把火,正好揪出了那伙儿黑心肝的,也亏得菩萨保佑,这些天城门一直把守的很严所以人还在京里,不然你这辈子都别想见到你这宝贝儿子了。”史氏叮嘱道,要不是人家还要送疯掉的范佳柔去范府,她一定要好好招待一番,程家最近接了卫指挥佥事,要是能笼住了,那对四皇子绝对只有说不尽的好处。
虽然已近娶妻生子了,在外面也是威风八面的宁远侯府四爷,但嫡母这么些年的积威可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消除,林慎之忙站起来恭敬的应了,并保证明天就去。
“好了,这孩子啊也找回来了,人也是齐全的,那就散了……”
“不,老太太要给孝哥儿做主啊,难道这孩子吃这么多苦就算了,他以后可怎么办啊。”方姨娘披头散发的跪行几步,连珠串儿的泪水顺着清丽的面庞留流下来,哭的梨花带雨。
史氏没想到居然被一个姨娘打断了话,当下也yīn了脸,不悦道:“那你还想要怎样,当时明哥儿没看住孩子,已经受了罚,在祠堂跪的两个膝盖乌青,病了好几天呢。”
可是今儿有些奇怪,向来善于察言观色的方姨娘一直jīng神恍惚,居然连老太太的面子也不给,一直坚定的不肯放弃,“婢妾知道身份低微,孝哥儿现在又被吓成了这样,恐怕以后的日子要难过。老太太你行行好,看在四爷的面上,便把孝哥儿jiāo给太太养吧。”
石破天惊,这方姨娘竟要接着这个机会将林宗孝记到赵氏名下,变做嫡出的。
“老太太一视同仁的将四爷、二爷和大爷四爷教养长大,定不会瞧不起庶出的,这也是为着孝哥儿有个保障,以后定不敢和三少爷争抢什么。”怕这场景不够震撼,方姨娘抽泣了两下,又加了把火。
史氏yīn沉着脸定定的看着跪在地下的方姨娘,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大房、二房、三房的人都眼观鼻,鼻观心的站在一边不说话,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即使四房的一个庶子记入了嫡妻名下,那和他们也没有关系。
雨竹从崔氏背后探出头来看看将自己缩成一团的林宗孝,只见小孩子穿着神态都像个街上常见的小乞儿,脖子脸都黑黑的,眼睛也不敢直视别人,畏畏缩缩的乱飘,看到桌上的点心就两眼放光,嘴角还亮晶晶的,只是顾忌着众人,雨竹敢打赌,要是人少些,他肯定上前抓了就跑。看来这孩子因为岁数太小做不了活儿,居然被训练成了小乞丐,这简直算是最差的一种结局了。
这就是大家族的孩子,光鲜亮丽,绫罗绸缎的包裹着,众人追捧奉承着长大,但本质又是极其柔弱易碎的,一旦离开了家族的庇护,那就是任人宰割的小羊羔,gān不了活儿,连为奴都没人要,很多都是被卖到那些见不得人的地方去,反正那些喜欢小男孩、小女孩的老爷少爷从来不会缺少。
雨竹不由的暗暗告诫自己要惜福,不要因好奇心什么的乱跑,要不然可是真真切切的会一失足成千古恨,这个朝代既然有可以享受如此大特权的一群上等人,那相应的就一定会有被剥夺了很多权利的下等人,过着雨竹这个从现代穿来的人无法想象的猪狗不如的生活。
“唉,祖母你就答应了吧,你瞧九弟这可怜的小模样,肯定被吓坏了,他也是您亲孙子呢。”又转头苦口婆心的劝着赵氏:“四伯母就发发善心吧,只是个名分而已,越不过三哥的。”
“不,我不同意。”赵氏一反以前的温顺,忽然就激动起来,尖声叫道:“我不同意,我死都不同意。”
“这么些年来我忍着你不计较,就是想要过安稳日子,没想到你还得寸进尺了,我告诉你,妄想,妄想。”赵氏疯了似地冲着方姨娘吼道。
“当着老太太的面你发什么疯这是。”林慎之铁青着脸呵斥道,这个窝窝囊囊、木头人一般无趣的嫡妻一直是很听话的,今儿怎么也不对劲儿了。
雨竹则听到崔氏轻轻的叹息:“唉,为母则qiáng啊。”
望着林慎之厌恶的眼神,赵氏忽然又哭又笑,神经兮兮的小声道:“老爷,你信不信,明儿你前脚出门,我后脚就喊人伢子来把他卖了,什么面子里子我都不顾了。”
“你……你敢。”简直是反了天了,居然学会威胁自己了,看到旁边低头尴尬站着的一溜儿小辈,林慎之只觉得脸都没地儿放了。
赵氏忽然笑了,温柔道:“您可以试试,明天晚上就知道了。”
“啪——”史氏面无表qíng的一章拍在桌子上,大力之下连手上带了几十年的一个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都断成了两节。
一时众人都噤声。
“这件事休要再提,方姨娘若是还有什么不满,那我林家就真的养不起你这尊菩萨了。”丢下这句话,史氏也转身进了次间,留下一脸煞白的方姨娘和面面相觑的众人。
站了这么久也累了,各房众人便都陆续离开了,崔氏笑吟吟的跟在林远之后面,后面跟着一双儿女。
晚风清凉,空气中还带着荼穈花的甜香,圆滚滚的月亮下面,一家人正漫步在鹅卵石铺就的小路上。
“娘,四婶婶真可怜。”
“嗯,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个方姨娘一看就是个不安分的,这么些年她一个正房太太居然被欺负成这样,她自己也有错。”崔氏望着走在前面的儒雅温润的夫君,微勾了下嘴角,接着给女儿分析:“这事qíng恐怕没这么简单,我瞧着那方姨娘眼中有惊、有怕,但是没有恨。”
第74章 不平静的五月
四房庶子被找回来了的消息并没有在侯府激起多大的波澜,只在四房闹得几天,从那晚过后四老爷就几乎不去正房了,一个月倒有二十几天宿在方姨娘房里,即使是该去嫡妻院子里的日子也不踏足正房,似乎连点个卯儿都不愿。
就在众人以为四太太要使些手段警告一下方姨娘的时候,却惊异的发现四太太似乎变了个样子,再不像过去一般诸事不管,反而一门心思翻起了账本,闲暇之余只盯着林宗明,对他的学业也越加严苛,雨竹到林宗延的院子里去串门都撞到好几次,赵氏领着林宗明来请教功课,倔qiáng的小少年嘴巴抿的紧紧的,稚气未脱的脸上满是坚毅,仿佛一夜之间长大了好几岁似地。赵氏不方便进去,他就自己抱着书进门,明明和四哥一样的年纪,却老成了很多。
雨竹很是为他不平,好好的娃怎么会有那样一个渣爹,要是将来自己嫁了那种人,非宰了那两个狗男女不可。于是每次偶尔见了他,总是笑得很甜,再脆脆的喊一声:“三哥哥。”叫的次数多了,倒是熟了一些,也能偶尔jiāo谈几句。
转眼间就到了五月,林宗延的亲事也摆上了桌面。
林杜两家已经开始了过六礼,六礼听起来很多,其实倒也不是很麻烦,媒人带着男方家的雁去女方家,女方家再把女儿的生辰八字托媒人带去男方家,这纯媒人活动便先去了纳采和问名两项,然后又是巫师卜卦合算两人是否相克,一般巫师经过一番扯淡都会得出大吉的结论,当然有钱的话,这大吉和大凶都是可以随意变化的。因两家早有意愿,所以直到纳吉,都是很迅速,只是走个形式而已。
因婚礼多是举行在chūn暖花开至夏初这一阶段,而林宗延今年也已经十六岁了,为着科举考试已经有了些耽搁,可不能再拖一年,所以最近崔氏忙的是脚不沾地,第一次要当婆婆的崔氏总是有些忐忑,将纳征用的聘礼看了一遍又一遍,每看一次都要划掉几样不满意的,再添上新的,弄得在一边帮忙的雨竹哭笑不得,不是即将出嫁的小姑娘才会紧张不安嘛,这都是要做婆婆的人了还紧张个什么劲儿啊。
“娘唉,你就别翻了,收拾收拾赶紧送过去吧,再拖就该晚了日子了。”雨竹一把从崔氏手中将一个明晃晃、沉甸甸的赤金项圈夺过来,细致的放好。挥手示意在外等着抬箱子的粗使仆妇可以开始了,便拖着一步三回头的崔氏出去了。
林远之倒是相当悠闲,每日最爱做的事qíng便是将大儿子叫道书房,教导一些成家立业之类的可有可无的话,最后郁闷的发现儿子在被雨竹嘲笑一次后就淡定了,面色一点都没有变化,这才无奈的止住了这种在雨竹看来无比无聊的“婚前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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