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燕是敌国,一路千里迢迢,风刀霜剑。”耶律祁叹气,神qíng担忧,“也不知道国师能不能顺利陪着陛下,回到国内。真是让人不放心哪。”
众人眼睛一亮。
千里路途,群敌环伺,国师奉陛下回国,这一路假如出了什么意外,可不就是国师的大罪?而主子先一步赶回国内,趁宫胤不在,正好也可以做一番布置……
看主子笑容莫测高深,有人想起前几日主子收到的信,也许,宫国师路上,已经受到了“照顾”也未可知。
“何况,先女王在世时……”有人yīnyīn笑了一声。
众人顿时明白,唇角一扯,呵呵一声。
先女王bào毙,死后还背负不贞之名,更有一些流传在宫廷内外的不堪流言,给那位倒霉女子的身后事,涂抹桃红暗昧色彩。此刻流言还未消弭,新女王已经出现,虽说新女王是另一个人,但在深信转世之说的大荒泽人民心目中,新女王是前任的转世,自然连前任的旧事名声xing格都一并传承。前任女王也是历代女王中,唯一因为污秽罪名bào毙的,这种qíng况下,那些守规矩如守命的老古董,以及前任女王的敌人们,会做什么可想而知……
“可是大人……”有人疑惑不解地问,“您不是主张迎立女王的吗?女王要是出了事,岂不是……”
耶律祁笑看他一眼,神qíng当真和蔼可亲,那发问的人却禁不住打个寒战,懵懵懂懂中只觉不安。
其余人都叹口气。
这个新进的家伙,以后,永远也没有机会飞huáng腾达了。
皇帝随时可以有,但令右国师宫胤获罪的机会可不会随时有。宫胤权势滔天,为人谨慎,长年在玉照宫一步不出,想寻到他的疏漏比登天还难,好容易他出了宫甚至出了国,这机会谁要放过,就不配在大荒争斗中活着。
所以主上听闻宫胤到来,立即远避,这也是为日后的计划,洗脱嫌疑。
耶律祁手指一拂,放下茶碗,起身离开。
“记住,在利益和大局之前,永远没有需要绝对坚持的目标。”
他黑衣飘拂,如huáng昏之后一幕天色的暗影,无声无息地滑了出去,从头到尾,看也没看那茶水汉子一眼。
众人躬身,跟随离去。
一直胆战心惊在一边伺候茶水的汉子,等人走了好久,才一溜烟窜进凉亭,一眼看见茶碗边一锭十两银子,青白挂霜,上好成色,不由笑眯了眼。
不过一碗茶水,这些客人好大方,可是他们讨论的内容,也太惊心了些,要不要抽空和亭长说一说……
汉子一边想着,一边收起银子,顺手还要收起茶碗,手指一碰茶碗,忽然咦一声。
茶碗上不知何时,出现无数放shexing裂纹。
想必是刚才黑衣男子手指敲击导致,奇怪的是,裂纹多成这样,早就该碎了,可碗还是完整的,里面残存的茶水,一滴不漏。
茶水汉子好奇地去碰。
“咔嚓”一声,茶碗崩裂,底部一块沾着茶水的瓷片she出,“嚓”一声,she入茶水汉子咽喉。
茶水汉子向后便倒,鲜血尚未流出,便被瓷片堵住,只在瓷片边缘,洇出慢慢变黑的血迹。
一着杀手怕不能成功,还有第二着,最后一滴茶水,都下了毒。
茶水汉子静静倒在地上,十两银子落在他手边。
榉木棺材五两纹银,丧衣丧仪三两纹银,请人打xué二两。
加起来,正好纹银十两。
☆、第十八章
车马在黑暗中继续前行。
愤而从马车出走的景横波,和翠姐三人挤在牛车里,翠姐脸色苍白眼睛发红,小丫头还在吐,静筠居然没晕,软软地靠在车栏上,眼睛望天不知道在想什么。
只有二狗还在麻木不仁地聒噪:“两只huáng鹂鸣翠柳,一坨白ròu上青天……”
景横波又想吐了,一把捏住了它的脖子。二狗愤怒地在她胸上踩了几脚,还是静筠出手解救了它。
二狗开始絮絮叨叨问候景横波祖宗,这都是景横波以前教它的,可以骂上一个时辰不重样……
景横波懒懒地躺在牛车上,以避免看见车下的láng藉,她也忘记了静筠说不舒服的事,事实上静筠现在看起来比她们三个要好得多。
血腥气一阵阵往鼻子里钻,想要逃避也逃避不了,景横波忽然想起一件事,一骨碌翻身爬起来。
这些人杀了人,一定要埋藏尸体,既然还在赶路,埋尸的地方一定就在附近,她要看见地点,之后有机会向官府告诉!
这样还有机会逃脱!
美色我所yù也,自由我所yù也,二者最好得兼也,如若美色太恐怖也,舍美色而取自由也。
景横波伏在牛车上,一面思考着要首告于官府,一面想着不然投靠黑衣美人国师也不错,都是国师,想必可以一拼。
瘦子们果然在处理尸体,就在路边,这些人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然后景横波就瞪大了眼睛。
那些尸体被堆放在一起,瘦子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瓶,从瓶子里倒出黑黑的,淤泥一般的流质,洒在那些尸体上。
完了他们也不掩埋,就这么骑上马走了。
景横波没见过这么嚣张的善后的歹徒。
她正高兴这样可以更清晰地向官府指认,赶牛车的胖子忽然似乎自言自语地道:“大哥太小心了,这么点东西,放这么多‘天解泥’,实在是làng费……”
景横波立即好学地问:“什么叫天解泥?”
“启禀陛下,”胖子说起陛下两个字,口气比宫胤还随意,“这是咱们那儿独有的东西。大荒境内外,绵延数千里,都是各类沼泽,很多沼泽各有功用。有些可以治病,有些可以培育珍贵糙木,有些可以制毒,而天解泥,顾名思义,可以化解天下一切的物体。”
“化尸散!”
“那算什么?”胖子居然也听过这个词,不屑一顾,“化尸散只能化尸体,而且尸体化过的地方寸糙不生,蛇虫绝迹,很容易被看出问题。我们的天解泥,只需要一点点,就能慢慢扩张,覆盖消解其下三丈方圆内的物体,之后转化为正常土壤,该长什么就长什么,神仙来也找不出痕迹!”
景横波抽一口气。
大荒神秘,举世闻名。这么多年,居然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国家具体方位,是何形貌,国体政体,人民多寡。蔓延无际的可怕沼泽,挡住了世人追索的视线。
所以这个国家也给其余国家的人留下了“愚昧、落后、闭关锁国、贫穷不开化”的印象。
事实真是这样吗?
这些人衣着打扮举止行为,哪样像是愚昧的化外之民?
胖子这一番话,也不是说着玩的,就是来警告她别耍小心思的。
景横波叹口气,也懒得再辨认地点了,返回身躺下。
现在她觉得,以毒攻毒才是唯一法子。黑衣国师和宫胤都是国师,前者明明已经到了三水,却没有出现,反而是宫胤带走了她,随即宫胤和自己被伏击,十有八九和黑衣国师有关系。
宫胤采取这么酷烈的手段,是要震慑?他知道动手的是谁,所以连审问都不需要,连活口都不留。
所以逃生之前,最好先祈祷自己,不要成为两虎相争的pào灰……
车子忽然又停了,景横波坐起身,发现前方有座被废弃的屋子,看样子是当地农户造来看守田地的。
宫胤竟然已经下了车,坐在屋子前,一卷帛书搁在他膝上。竟然是明huáng色的。
四人坐牛车也坐得浑身酸痛,趁这机会赶紧下来走走。屋子里已经由瘦子带人打扫gān净,还生起了一堆火。
景横波挺胸从宫胤身边过,眼角瞄过他身下的席子,席子很朴素,雪白底,黑缎饰边,但美得惊人,远远看去像一片薄云,在月色火光下光泽朦胧莹润,坐在上面的衣衫如雪的乌发男子,越发看来似谪落的神仙。连这破屋沙地,都被这隐藏的尊贵气息,提升成别有韵致的乡间风qíng。
静筠从景横波身边走过时有点踉跄,进了屋便紧张地抓住了景横波的手臂,“象牙席!他用的是专作贡品的象牙席!天哪!他一定是皇族!”
静筠看起来很激动,苍白的脸上闪出熠熠红光,景横波拍拍她的肩,“他确实有可能是皇族,但我觉得他更可能是抢了皇族贡品的江洋大盗。”
血色从静筠脸上褪去,随即她尖声道:“不会!他这样的人,怎么会是江洋大盗!”
她声音刺耳,景横波吓了一跳,疑惑地摸摸她的头,担心地道:“生病了?”
静筠怔了怔,渐渐平静,勉qiáng一笑道:“嗯……我有点不安。”
景横波怜惜地摸摸她的脸,又对翠姐道:“连累你们了。不过咱姐们还是得想个办法,逃出去!”
翠姐似乎对刚才的血腥一幕心有余悸,低声问:“你怎么招惹了这么一群人?他们是哪里来的?还有,我好像听他们叫你陛下?”问到最后一句她瞪大眼睛,似乎自己也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景横波正要回答,那瘦子进屋了,手里捧着几套衣服,道:“麻烦几位改个装。”又对身后一个矮少年道:“阿善,麻烦你了。”
矮少年抬起头,一双有点深陷的大眼睛,景横波这才发现她是女扮男装。
这个叫阿善的女子打开一个箱子,景横波看见里面刀剪俱全,寒光闪闪,顿时惊出了一身冷汗,“你要gān什么!”
阿善没有回答,只冲她诡异的一笑,景横波想要后退,眼前的笑容忽然摇曳起来,似烟波水dàng雾气氤氲……随即她倒了下去。
在倒下去之前,她似乎看见翠姐静筠也软软地落地……
二狗子瞪大眼,看着四个忽然倒地的女人,半晌忽然醒悟,头一歪,惨烈地“啊!”一声,倒在了景横波的胸上。
一人缓缓步入,轻轻拈起二狗子,二狗子睁开一只眼瞄一眼,赶紧闭上。
它怕。
宫胤将二狗子拎起,二狗越发紧张,爪子紧紧抓住景横波的胸前衣裳不肯放,某些起伏就一漾啊一漾……
宫胤的眼神便也很自然地落了落,随即赶紧掉开眼光,指尖一弹,二狗惨叫一声,一根鸟毛落在了景横波胸衣上。
宫胤拎着二狗转身,眼角一瞟地面chūn光。某人衣裳向来只恨领不够低衩不够高,此刻自然也绣花低领雪玉半隐,一枚金红翠绿的鸟毛落在那颈下一抹雪色上,悠悠颤颤,随呼吸起伏,不随呼吸坠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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