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一个将领模样的人道:“耶律家和我们有守望相助的议定,我们听说帝歌事变,相当一部分人可能会受到牵连,所以来帝歌接应耶律国师。他现在怎样了?”
“还不错。”景横波道,“我觉得他似乎对自己的可能处境早有准备。你们是要攻打帝歌吗?”
“那还不至于。”那将领咧嘴一笑,“燕杀是独立孤军,人数有限。打帝歌虽然好玩,但还不至于疯到拿兄弟们的命去拼。我们只是想给宫胤施加点压力,让他放过耶律国师罢了。”
“宫胤不会杀耶律祁,但也不会允许他在这次事件后,继续占据高位。”景横波懒懒道。
“对了,我们挟持你,要挟宫胤,他会不会立即把耶律祁放出来?”那将领眼睛一亮,看看景横波神qíng,急忙补充,“假装的,假装的。”
景横波呵呵一笑。
“你就是拿我的尸体去,他也眼皮都不会眨的。”她呵呵道,“不过换句话说,你如果说拿我人头换耶律祁,保不准他还真会答应。”
心口有窒息的闷痛,她慢慢咳嗽两声。
“媳妇!”伊柒终于披头散发地冲了过来,人在半空就在哇哇大叫,“你们放开我媳妇!我和你们拼了……”一低头看见景横波正和燕杀士兵谈笑风生,愣了愣,气一泄,砰一下栽下来。
他一个骨碌爬起来,看看景横波,看看那些抱臂斜眼冲他笑的士兵,愣了半晌,沮丧地道:“媳妇,你怎么到哪都能勾这么多人的魂呀?不是我说你,你亲切是亲切,但也太亲切了些,作为一名优秀女子,你应该多少有那么一点点矜持才对得起你的身份……”
“闭嘴。”景横波没好气地打断他,“再叨叨我就对你一个人矜持。”
伊柒立即闭嘴。那边燕杀将领哈哈大笑着挥挥手,道:“别打了,熟人熟人,散了吧啊。”
燕杀士兵说打就打,说停手就停手,一转眼人群大笑散开,天弃七杀刚还在奋战,一转眼发现面前空空dàngdàng,忽然就没了对手。
“当初迎驾大典,我们答应你三次援助。”那将领大声道,“燕杀言而有信,我们会放了你和你的同伴,这是第一次。”
原来三次擂胸是三次援助,景横波撇撇嘴,有点失望——还以为是从此效忠呢。
这么想又自嘲一笑,YY小说看多了吧?那样桀骜不驯睥睨狂霸生于荒野死于战场的一支军队,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是他们的风格,因为他人一点恩惠就全部投靠才叫荒唐。
这样的军队,三次援助已经是很厚的报答,她不想làng费这第一次。
“这次不算吧。”她讨价还价,“我给你们出个主意,能要出耶律祁,最起码保他周全,还能狠狠在帝歌城下出个气,算是答谢你们放过我和我同伴的恩qíng。互相扯平。然后你们还是欠我三次援助好不好?”
“哈哈哈女王你真是jīng明!就冲你这份jīng明,行!”
人群聚拢在她身边,景横波抬起头,看向帝歌城头。城头旗帜猎猎飞舞,帝歌城头一向竖三面旗,最大最前面的是开国皇帝的金凤旗,每年都换新的,永不降落。第二面是属于现任女王的旗帜,她还没正式登基,艳红如血的大旗没有任何纹样,等待她登基当日才会有属于她的纹章和尊号。第三面旗号称帝歌旗,是帝歌的代表旗帜,但多年来已经成为大荒实际掌权者的代表旗帜,在每位掌权者手中更迭,如今这面旗,正如此刻掌权的右国师一般,雪白厚重,纹黑水白山,据说这面旗每日都会换新。
三面旗,是帝歌象征,永远有重兵守护,除非改朝换代,永不磨损改变。
旗下白影伫立,宫胤正在城上俯视。
看着那道影子,似见冰帘挂心头。
她扯扯嘴角,似笑非笑。
她要走了。
短期之内,不会回帝歌,但若回来,也必不会如今日láng狈离开。
她会留下礼物。
帝歌,今日,我们彼此铭记。
抬手,她指着城墙,“告诉城上人。皇图绢书有一半内容,我jiāo给了耶律祁。如果不想耶律祁借此在帝歌生事,该怎么做,自己知道。”
伊柒立即将话声远远传开。
城墙上,宫胤眉毛微微一颤。
身后忽有脚步声,他没有回身。静筠的声音,轻却执拗地响起。
“皇图绢书她确实只拿出了一半,剩下和那一半才是和我们有关的……她逃出后曾去过耶律府,难道真的jiāo给了耶律祁?如果这东西真的在耶律祁手上,那就绝对不能留他在帝歌。他会以此生事的!”
她一边说一边向前走,姿态优雅,笑容温煦。
“站住。”
宫胤的声音冷如冰晶,凛然似有杀气。
她一下怔住。
“你……”
“城墙前三丈之地,不允许你出现。”
她愣住,好半晌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地尖声道:“宫胤!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对我!你是不是怕她看见我受刺激,你——”
“你有什么资格这么和我说话?”宫胤截断她的语气如刀,“难道你以为你失忆了,我也失忆了?”
静筠忽然浑身就僵硬了。
城墙上的空气,似乎也忽然被冰封住。
“你……你……”好半晌之后,静筠浑身开始颤抖,越抖越厉害,抖得她几乎站不住,“……你……你知道……”
宫胤不说话了,如冰似雪的颊上,掠过一丝不正常的浅红。眼眸却越发幽深,满是厌恶。
“我会让你做女王。”他抬起手,示意蒙虎等人将静筠拖下去,“除此之外,不要再挑战我的耐心,不要再试图出现在我面前。想活?那么,在我允许你开口的时候开口,在我让你闭嘴的时候,闭嘴。”
“宫胤——”静筠被蒙虎一手捺着推了下去,挣扎着伸手哀绝地呼唤,那个背影却如雪山,巍巍远在天涯。
她心中一颤,颓然而绝望地垂下手,想着刚才一霎他语气的决绝霸道,不同于以往的清冷漠然,多了一种凌厉绝杀和急迫的味道。似夜行者从雪地中cao刀而来,急于将这天地杀个翻覆,换了人间。
她心中忽然掠过不祥预感,似看见陋室暗影,孤灯冷窗,自己蹒跚地转过身,月光下一头白发早衰。
她激灵灵打个寒战。
……
城墙上,宫胤笔直地立着。
“告诉他们。”他神qíng微带疲倦,对蒙虎道,“耶律祁犯上作乱,证据确凿。现连同家族及府中人丁一千三百四十二人,分押于玉照公所和帝歌府。皇图绢书非国家重器,只能换取一人自由。让他们自己考虑。”
蒙虎担忧地看他一眼,照样传话。
景横波听着,笑一笑。
好快动作,好大杀气。
牺牲她所换来的军权人心,终于起了作用。如果不是亢龙已经全数归心,他哪可能这么快就将原本实力不弱的耶律家族全部下狱?
成孤漠他们,是失算了。枭雄嘛,还真以为会为美人放弃江山?
她心中忽然闪过一个念头。
或许当初宫胤宫城自杀,琉璃坊对她的捍卫,也不过是做个假象。故意让所有人都觉得,国师把女王看得比自己命还重,会为了她和天下对抗,由此挑起了反对派的野心,利用她这个女王,群起bī迫宫胤,想要bī宫胤为了护她,自己退位。
然后事到临头,他决然翻转,一方面令人措手不及,再无理由作乱,从此不得不更加臣服。另一方面,他可以由此看清所有反对派的嘴脸和实力,对付起来更加轻松,不用再费心猜测被动等待。
是他固有的拔毒瘤方式——稳、准、狠、不惜将自己先置于险地。
她哈哈一笑,忽觉心中豁然开朗。
原来这就是绝顶政客。
原来这就是政客看待风云翻云覆雨的方式。
从今天起,她也懂了!
“要耶律祁!”她笑完,大声道。
燕杀军毫不犹豫大声传话,“耶律国师!”
景横波收了笑容,有点歉意地看了燕杀军一眼。
唉,欺负老实人,有点不好意思。
她坚持要耶律祁可不是好意,把耶律祁扯出了帝歌,拔除了他和帝歌势力的联系,又当着这么多人,把另一半皇图绢书栽在他头上,从此后,耶律祁只怕就得永无宁日地流亡了。
她发过誓。
当日参与害过她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耶律祁同样有份。
城墙上,宫胤闭了闭眼睛。
“放。”半晌他只简短地吐出了两个字。
“我去!”禹chūn立即匆匆下城传令,跑得比蒙虎快。蒙虎无奈地瞪着他背影。
两人此刻都不愿呆在城头,眼睁睁看这城上城下。
禹chūn动作很快,两刻钟后,城门开了一线,耶律祁被推了出来。
他并无喜悦之色,大概已经知道qíng况,一脸无奈苦笑。
城墙上蒙虎再次传令。
“左国师耶律祁,僭越狂悖、专擅欺罔,勾结jiāo联,图谋犯上,经诸臣联席议定弹劾,着降三级,改任八部巡回使,即日出京,非王令不得回京!”
听见“八部巡回使”这个官衔,耶律祁眼底掠过一丝诧异,抬头对城墙上望了望。
这个自由度极大的官职,已经几乎废除的官职,此刻给的,真是意味深长啊……
更重要的是,以往以宫胤的谨慎,他虽然独掌大权,也不会直接发布对他这样的同级国师的处置命令,必然要假惺惺以女王令下旨,如今这般直接霸道作风……
他抬头看看天色,天青如洗,却似有一朵乌云缓缓bī近。
这天,终究要变了啊……
景横波看着耶律祁出来,做好了被他气急败坏责问的准备——这其中猫腻燕杀军看不出来,耶律祁不可能不明白。
结果耶律祁只是上下将她打量了一下,从容地笑了笑,道:“气色好多了。”
“不生气?”景横波也一笑。
“生气做什么?帝歌这许多年,为了家族不断勾心斗角,我也腻了。”他转头对景横波眨眨眼,“正好摆脱漩涡,看遍天下风物。哎,如果是陪你看遍天下风物,那我这辈子心愿也就完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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