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篷人不说话,黑色的衣袂在风中静静飘动。
“你到底什么打算!”雷生雨怒道,“你花那么大价钱,买了影阁的机密,要的不就是夺取影阁吗?你为什么迟迟不动手?现在正是最好时期,穆先生被我杀了,堂口里人心浮动,你带着你的人,和我联合在一起,我们只要统统杀掉最不听话的那些,其余人自然归顺。到时候你当阁主,给我个大护法就行。”
“只要大护法么?”斗篷人曼声道。
“当然。”雷生雨眼珠转了转,“不然你独掌大权也可以。反正我也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江湖生涯,你再给我一笔钱,我帮你解决影阁里最难缠的几个,然后你当阁主,我拿钱走人,怎样?”
斗篷人似乎笑了笑,道:“穆先生真的死了吗?”
雷生雨目光闪烁,语气却斩钉截铁,“当然!”
“我想当阁主,但是不放心你做护法。”斗篷人扔过来一样东西,“这是给你的报酬,带着你的人,走吧。”
雷生雨警惕地接住,低头一看,脸色大变,惊道:“这是……”
话音未落,他忽然觉得浑身一冷。
那不是一般的冷,像被无数冰刀刹那间cha入骨髓,血液肌ròu,刹那间便结了冰。
浑身冰冷,腹间却忽然一热。
他一低头,就看见一道雪光,从自己腹部蹿出,带出一抹凄艳的血泉。
原来热的是自己的鲜血……
“你……”他浑身僵硬,死在顷刻竟然也无法倒下,只能牙齿打战,拼命挤出想要问的话。
斗篷人轻轻招了招手,那抹冰雪在他襟袖间翻飞不见。
他不知何时已经离雷生雨很近,声音如梦幻般游离。
“多谢你玉楼浴池,那一掌。”
“你……你是……”雷生雨霍然瞪大眼睛,眼神里震惊、不解、迷惑、痛苦……也如鲜血般狂涌而出。
怎么可能!
他是穆先生?
可是穆先生怎么会自己买自己的秘密?
他竟然将影阁的秘密,卖给了穆先生?然后指望穆先生帮忙,灭了影阁?
他做的一切,都在穆先生眼下?
不,不可能,怎么会这样,没道理这样……
“砰。”他僵硬地倒在地上,至死眼眸睁大,眼角睁裂,两缕鲜血,缓缓流下。
眼眸里惊愕不解,永不消散。
穆先生为什么要自己买自己秘密,为什么明知他是内jian,还带他去玉楼,这个答案,他注定至死也不能解开……
斗篷人注视着他的身体,拂拂衣袖,用更轻的声音道:“嗯,说到做到,内jian帮你解决了。”
他手指一拂,雷生雨衣衫破裂,贴身收藏的大额银票,以及刚才斗篷人给他的东西,都飞到了他手里。
斗篷人手指一夹银票,便微微露出一丝讥嘲的冷笑——银票一张没少。
付出去买秘密的钱,一文不少地拿了回来。
雷生雨如果地下有知,大抵要再吐血死一次。
斗篷人随意将东西收好,转身要走。
一条人影忽然一闪,鬼魅般撞入他怀中,冷风锐响,一柄匕首,狠狠扎向他胸膛。
行动的气流将影子的黑发chuī开,露出景横波眸光黑亮。
斗篷人猛地向后一闪,但这世上谁也闪不过景横波的速度,景横波已经贴着他的身子欺近,手中匕首嚓一声长扬,刁钻角度直取他胁下。
她没下死手,想要重伤这人,jiāo给穆先生。这人勾搭影阁内jian,却又杀了内jian,必有所图。
他反应也惊人的快,手一扬,竟然像是猜到她的刀势一般,顺着她刀光的轨迹堪堪避过,刀尖“哧啦”一声将他衣袖划开,从手腕直上肩头。
襟袖翻飞,有隐约雪白晶莹碎点逸散而出。
几个晶点落到她鼻尖,冰凉。
她如遭雷击,手中匕首竟然停在半空不知落下。
碎雪纷落,天地冰凉。
有更凉的风掠过她的眉端,她阒然一醒,才惊觉自己尚在对战中,这一霎失神,足够对方杀死自己十次!
她慌忙撤步一闪,一抬头,对面早已无人。她急急回身,就看见一抹黑色的影子,翩然在夜色中一闪,不见。
他如夜的影子融入夜色,只留下四周微凉的空气。
景横波怔了半晌,忽然觉得手软,匕首当啷一声落地。
她垂头看着地面,荒糙如常,她又摸摸鼻尖,鼻尖似乎还有一点湿冷,又似乎只是错觉。
先前的冰雪,似错觉。
她站在夜风之中,浑身开始微微颤抖,一遍遍告诉自己,不,不是的。
她害怕某个真相。
如果是那样,那她的很多猜想,都会被推翻。
如果这个勾搭内jian,意图对影阁不利的人,是宫胤,那和她一路同行的影阁之主穆先生是谁……
如果这个是真的,那她就真的证明了,是她一直在臆想,一直在贪恋,一直没出息地对他还存在幻想……她怎么会是这么贱,这么软弱的人?
更要命的是,她会觉得,真的自己已经疯了。
在帝歌bī宫当日,已经疯了!
不……不是……这天下冰雪系武功,并且随身瞬间起冰雪的人,一定很多!
九重天门的人大多是冰雪系武功,一定有人也达到了这个程度。
九重天门的人手很长,最近也出现过,想必他们有心介入玳瑁武林之争……
一定是这样……
她忽然起身,往黑影逃去的方向追去——不要怕,不要在那胡思乱想,想要知道他是谁,追上他!
刚闪过山壁,就看见前方一个坡下的水潭边,一个斗篷人在洗手。
她大喜,一闪冲过去,匕首出鞘,直抵对方背心。
一条人影忽然从侧面闪过来,抬手一掌,怒喝:“何人偷袭!”
来人掌力雄浑,景横波被撞得一个翻身落地,站稳之后看见对方是一个高大男子,脸上戴着面具。
此时斗篷人已经转身,道:“是你?”
他脸上银面具闪闪发光,嘴角弧度优美。
景横波怔了怔,喜道:“穆先生!”又皱了皱眉道,“可找到你了。你去哪了?怎么会躲在这里?那边影阁的事你为什么不出面?还有,你怎么穿成这样,害我险些误伤你!”
“你问题太多,叫我回答哪个?”穆先生一笑。那男子过去,扶他上了旁边的轮椅,递了手巾给他擦手。
穆先生随意擦了擦手,将手巾jiāo给那男子,景横波一眼掠过,原本没在意,忽然将眼光又转了过来。
惊鸿一瞥,她觉得好像有什么不对,此刻却又怎么都想不起来。
“这位是……”她看着那高大男子,也隐隐觉得有点熟悉。
“他是我的随从,先前联系上了。”穆先生介绍。那高大男子看起来有点木讷,对她微微一躬。景横波又觉得怪异,也只得微笑点头。
和穆先生这一路,斗嘴和合作都已经习惯,已经算是很熟悉,她很自然地扶住他手臂,道:“你怎样?底下的事qíng,要不要我帮你?”
穆先生一怔,低头看看她的手,她也一怔,随即穆先生恢复自如,反手覆住她的手,笑道:“不用了,内jian已经死了。底下的事qíng便迎刃而解,我只需要出面就行了,何必再把你扯进来。”
景横波不答,低头看着他覆住自己的手出神,穆先生微微移开手,笑问她:“怎么?”
“没怎么。”景横波转开眼光,收回手,道,“我也觉得我们这关系,不露于人前比较好。只要你确定你能搞定就行。”
穆先生唇角笑意弧度优美,“自然能。你且放心便是。”
景横波放下心,靠住他轮椅,长长伸了个懒腰:“那我办自己的事去了……今儿可累死了……”
她靠得极近,伸懒腰姿势极自然也极放松,似乎觉得身边是个非常可以信任的人,粉白的拳头直伸到穆先生脸颊边,他侧头专注地瞧着,瞧着她纤细的身段,和眼前粉白的拳头如花苞。
眼看她一个懒腰伸得歪歪斜斜,看起来似要栽到他怀里,他眼底波光一闪,犹豫了一下,伸手揽住了她的腰,笑道:“小心跌了。”
他揽住她腰的手,蓄着三分力,留着三分巧,可以将她扶正,也可以将她推开,还可以将她拉入怀中。
而她倾身的姿态,似乎有几分收不住,果真要倒入他怀中的样子,他眼神略略惊愕,却闪烁更多欢喜,手上微微一带,她便要倾入他怀中。
景横波却在此时,身子翩然一转,转开了他的手掌,转到了轮椅后,双手扶住轮椅,调皮地一笑,道:“那咱们有空再见。我的新堂口离你上元的堂口也很近呢……你要出去吗?我送你一程。”
说完不由他分说,格格一笑,将轮椅向前一推。
此时正是一个下坡,轮椅止不住去势,碾着枯糙滑出山壁,那高大汉子愣了愣,道:“姑娘你怎么……”急忙追了上去。
她盯着轮椅上人的背影,等着他起身或者有什么动作。
他却没有起身,对她的恶作剧逆来顺受模样,轮椅飞快颠簸滑行中,犹自伸手,对她挥了挥以示告别。
她身子一闪,闪上山壁,居高临下看着下面——她将穆先生推了出去,声音的响动,立即惊动了底下的影阁的人,当即有人迎上去查看。
风将底下的声音,断续传来,声音惊喜:“先生!”
“先生回来了!”
底下那批忠于穆先生,和雷生雨属下对峙的影阁众人,纷纷迎上前去,欢喜地迎接他们的先生回归。
而雷生雨的属下,则开始仓皇奔逃。
景横波站在山壁上,看着底下一幕,眼神从疑惑转向惊愕再转向疑惑最后转向无奈。
她无奈地捶了捶头,觉得那里一定早已成了一团乱麻,难为自己看起来还正常。
影阁的人,是不会认错他们的主子的。
他是穆先生。
可是刚才……
那人一路同行,喜欢并习惯她的接近,却从不主动接近她。
今天……
山壁上她啪地赏了自己一个耳光,清脆响亮。又把满脑子的乱麻,拍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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