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一败涂地,武功已废,再也不是当初高高在上的凌霄门副门主,现在人为刀俎,我为鱼ròu,再说什么,万一激怒了这些心狠手辣的人,那结局,恐怕比乱葬岗还惨。
“说吧……”他垂下头,气息奄奄地道,“你需要我做什么?”
斗篷人不答,偏头看看他,打量着他的身量,对身边另外几个蒙面人道:“还有点时间,好好打磨。”
“你要做什么?”池明嗅见恐怖的气味,惊骇地瞪大眼。
“你恨女王吗?”斗篷人声音幽淡,他站在chuáng边,俯脸看他,昏huáng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she在墙上,巍巍yīn影似要笼罩了整个屋子。
不听这个名字还好,一听,池明就不可避免地想起那耻rǔ的三个响头,想起裴枢冷笑的艳丽的脸,想起刀尖刺穿琵琶骨的森然痛苦,恨意如毒蛇缠绕心间,蚀骨疼痛,他不可自抑地颤抖,齿关因此发出咯咯的声音,“恨……”
“那就行了。”斗篷人起身,幽幽道,“记住这一点,它会帮助你撑下去的。”
他转身向屋外走,轻轻道:“有死有生,崩毁重建,明楼在雪,又见青天……”
屋内忽然传出一声惨嚎。
声音惨烈,似要穿透黑夜,嚎出一腔极致的痛苦。
斗篷人站住,似乎颇享受地听听那声音,他身后的人有凛然之色——最为可怕的试验,池明撑得过去吗?
斗篷人转入另一间屋子坐下,对小屋内的惨叫听而不闻,手一伸,侍从奉上一个托盘,托盘里一杯洁白的牛rǔ状的液体,旁边还有很多各种颜色的小瓶,在灯光下光芒流转,如水晶。
从刚才地狱般的环境出来,再坐到灯光下,面对这美丽的食物,斗篷人的心qíng似乎很好,他一摆手,拒绝了侍从要为他调试饮品的动作,亲自动手。
他先端过那杯雪白牛rǔ状液体。
“白石灵rǔ,是制作玉琼仙酿的底液,本身就是极其珍贵之物,好比那池明,本身就是个高手。”他饶有兴致地将杯子端起,侍从立即端过来一只小泥炉。
他将那杯灵rǔ,放在炉子上烧灼。灵rǔ经过高温,渐渐变成红色。
“池明现在武功全废,体内空无,十年筑基全毁,好比此刻这面目全非灵rǔ。”
他取过旁边的小瓶,用极其jīng致的小勺,将那些瓶子里的或粉末,或液体,细细称量,一一倾入灵rǔ中,一边倾倒,一边淡声道:“雪蚕粉一钱、黑玉髓两钱、螭丹一钱、螭血一钱、天香叶半瓣……”
那些或清香或恶心的东西,加入灵rǔ之中,灵rǔ不断沸腾,有时候甚至开始冒血红的泡,咕嘟咕嘟似要炸开一般,四面的人都有畏惧之色,都知道这个东西,一个不小心,分量相差丝毫,都可能引起爆炸,一旦炸开,被溅到一点液体,所有人都得遭殃。
只有斗篷人,神色不变,自始至终手指稳定。
“池明的锤炼过程,也一样。”他絮絮地道,“不断加入这些互辅互成,却又互相冲突的药物,这些药物,平常人经受不住,有武功的也会排斥,只有他这样被武功锤炼过体魄,却又已经完全失去武功的人才适合。当然在这个过程中,火候和分量的拿捏,也一丝一毫也错不得,好比这粉这血,说一钱就一钱,多上一毫,整杯琼液也就毁了……”
炉上灵rǔ,经过一阵诡异的颜色变幻,和恐怖沸腾,渐渐恢复平静,由红而紫,由紫而淡青,由淡青而白……最后恢复成一杯洁白液体,仿佛那些东西,从来都没加入过。
“好了。”斗篷人展颜笑道,拿起杯一饮而尽,空杯对着那小屋照了照,“但望池明,亦能如此杯琼浆,重酿成功。”
“主子,如果万一失败……”他身后,有人悄声询问。
他起身向外走,似乎没听见这句话,只在跨出门槛时,才淡淡道:“废物留之,何用?”
……
“明晏安已经有了回复。”景横波坐在大厅里,和她的一帮牛鬼蛇神讲,“他问我有没有胆量,孤身入上元,和他谈判。”
“当然没有!”伊柒一声怪叫,“激将法吗?有这么激将吗?他自己坐拥一城,手下甲士五万,宫墙内外如铁,却叫你一个女人,孤身入虎xué?我勒个去,明晏安要脸吗?”
“别学我的口头禅。”景横波瞪他一眼,随即又一笑,“不过小七七你难得说话这么靠谱,明晏安确实不要脸。”
“和不要脸的人,也不必客气。”英白道,“和他回信说,我和裴枢,陪你入宫,否则免谈。”
“明晏安不许我带人,怕的不就是你和裴枢,他答应才怪。”
“要酒鬼去做什么?”裴枢也有意见,殷勤地道,“波波,酒鬼靠不住,谁知道他什么时候酒瘾犯了,把你给卖了?我一个人陪你去够了,放心,有我在,咱们杀进杀出玳瑁王宫七个来回,绝对没问题。”
“姐是去谈判加救人的,不是去闯关的!”景横波很想一脚把他踢出玳瑁。
“我去我去!”七杀跳着蹦着,纷纷请缨,景横波根本不考虑,带七个逗比?那还不如自杀算了。
“我不需要带多少人。”她道,“最好带一个熟悉上元城格局道路的人,方便到时候指路和离开,然后再带一个高手,方便去救紫蕊,而我自己,和明晏安谈判,绊住他就行了。人带多了反而麻烦。”
“他如果对你动手怎么办?他城中数十万,都是他的人,想要弄死你不要太容易。”天弃不大放心。
“紫蕊不能不管,如果我任她死在上元,那我以后也很难令玳瑁归心。”景横波一笑,“放心吧。我毕竟是朝廷敕封的黑水女王,又是公开应他之约进入上元,众目睽睽,传扬天下,他要在上元弄死我,反而会令自己陷入被动。明晏安如果xing格疯狂,也许我还真不敢去,可他行事分明谨慎胆小,顾忌很多,这种人,想的一定不动声色压服我或者暗害我,是不敢明着来的。”
众人也都赞同。又说找一个熟悉上元城格局的人不容易,上元城很少对玳瑁这边jiāo流,城内人宁可从密道出入,和周边小国秘密jiāo易,也不和玳瑁境内的本地人jiāo联。很多人是一辈子老死在城内的。
景横波想到先前请到的那八位幕僚,便请过来一一询问,都说不熟悉上元城,只有一个叫赵子明的士子和柴俞,两人表示对上元城有所了解。但赵子明的了解,是他多年来坚持爬遍了三县群山,在山上,以各种角度俯瞰上元城,利用十年时间,绘制了上元城的大致格局,这资料诚然宝贵,但因为距离远,ròu眼误差,以及有些地方无山,就无法侦测的原因,这地图并不完整。比如最重要的上元王宫,就因为附近无山,无法观察,在地图上是一片空白。
而柴俞,却说他叔叔,原先是上元城守卫王宫的府前卫的老兵,因为得罪上司,被排挤打压,实在活不下去,无奈之下,九死一生逃离上元城,现在在宁津县和他住在一起。他从小听叔叔说起上元城,相当的熟悉。
景横波问了几句,果然他对答如流,那边全宁豪训练出的护卫,已经根据柴俞所说的地址,将他残废的叔叔接来,一番询问,也是毫无漏dòng。景横波当即拍板,决定带柴俞进城。
至于另一个人选,裴枢已经和伊柒打了一架,和英白打了一架,要找天弃打架天弃跑了,表示他对这事一点兴趣都没,眼看裴bào龙以bào力排除了所有竞争者,就要荣膺护花使者,景横波却不大乐意。
她记着穆先生的话:令必得出于一门,上位者永不可被他人摆布。
裴枢虽然不是摆布她,是想要陪她,但她不能令属下形成“他人想怎么样,女王就怎么样”的感觉。
做决定的,应该是她,而不是他人的qiáng力意愿。
她已经在招兵,在治理三县,必须要先形成自己的权威。
正想着怎么令bào龙退让,忽然外头传报:穆先生到。
景横波一怔,心中猛地一跳。
一跳之后,她怔了——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反应?怎么竟然会紧张?
这两天忙着曲江之战,她似乎也将穆先生抛开一边,然而此刻听这名字,心中没来由便一紧,忍不住要想到当日影阁山门之前,遇见穆先生时的奇异感觉。
那种似陌生似熟悉又似陌生的,令人心如乱麻要发疯一般的感觉……
她这一失神,堂下哪个不是人jīng,顿时众人表qíng各异。
七杀胳膊一阵乱捣,窃窃私语“快看快看!小妮子不对劲!”
英白目光一闪,仰头喝酒。
裴枢盯着她脸上神qíng,脸色一变。
人影一闪,裴枢直接蹿出去了。
景横波被惊醒,霍然抬头,就只看见裴枢的背影,这家伙跑太快,她喊都来不及。
她暗叫一声“坏了”,赶紧一闪追出。
裴枢一阵风般到了前院,门口处,银面具青衣的穆先生,正含笑等待。
看见裴枢出迎,他似乎怔了怔,裴枢却对他笑了笑,客气地大声笑道:“先生来了啊。”
bào龙这神态,这自来熟语气,让穆先生又是一怔,追出来的景横波远远听见,松了一口气,放缓了脚步,准备好好和两人介绍一下。
众人都还没反应过来,裴枢已经穿过人群,哈哈大笑走到穆先生轮椅前,弯下身,双手扶住轮椅把手,bī近了穆先生。
他毫无敌意,众人以为他是领女王令,出来迎客人的,便让开到一边。
轮椅上穆先生一抬头,就看进他眸子,看见他满面笑容,眼神却冷若冰霜。
穆先生一怔。
“我不喜欢你。”裴枢俯脸,láng一般盯着他,语气直接gān脆,“所以,从哪来,就回哪去吧!”
“吧。”字还没出口,他抓住把手的双手稍稍用力,哧一声轮椅离地,他将轮椅向后一扔,轮椅顿时越过门槛,倒滑了出去。
嘎嘎一阵急响,轮椅退回到门外,裴枢哈哈一笑,双手虚虚一拢,大门啪一声关上。
“穆先生忽然有急事,走了。”他对旁边目瞪口呆的护卫们道,“咱们也回吧。”
此时景横波正走过来,一眼看见大门关上,一怔。
“他走了。”裴枢面不改色道,“有急事。”
景横波过来的角度,看不见裴枢刚才的动作,但她并不相信这借口,穆先生不可能不见她一面就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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