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景横波忽然笑道:“何必劳烦这位姑娘端过去,打断舞蹈呢?我给大家变个戏法儿。”不由明晏安等人反应过来,手一挥,那酒壶从托盘上飞起,飞到那舞女上方,那舞女正宛转作歌,一个仰身抬脸的姿势,她嘴刚张开,那酒壶悬空向下一倒,一股酒液倾入她口中。那舞女吃了一口,下一个动作低头甩袖,酒壶已经飞回了托盘上,整个动作行云流水,舞蹈甚至都没打断。
明晏安脸色变了变,勉qiáng笑道:“女王神技!”
“好说好说。”景横波看舞蹈一脸入神状,抓住酒杯似乎也忘记喝。
她“忘记”,明晏安却忘记不了,又笑吟吟冲她举杯:“女王请。”
景横波转着酒杯,盯着那舞女,正要说话,忽然一边的柴俞,向前一冲,趴伏在她桌上,醉醺醺地道:“……呃,好酒……果真好酒……陛下……这杯……呃……也赐了我吧……”
景横波这才发现他桌上酒壶已空,御宴饮酒,自然不能任人尽兴,一人一壶而已。柴俞一个人一桌,一直在喝闷酒,左一杯右一杯,竟然将一壶都gān光了。
gān光了,也醉了,他趴在景横波桌上,如一座ròu山,肥墩墩地散发着酒气,醉眼朦胧地一把抢过了景横波的酒杯,咕咚一口就咽了。明晏安连阻止都没来得及。
景横波被抢了酒杯,才惊道:“柴俞!你怎么这样!太失礼了!”
有宫人上来,将柴俞从她席上拖走,柴俞犹自抓着桌子不放,宫人们死拽硬拖,景横波怕弄翻了桌子,也起身帮忙,柴俞似乎真的把自己灌醉了,手臂挥舞,差点抓破了景横波的手背。
好容易大家才把沉重的胖子弄回他的座位,柴俞犹自眯着眼,醉态可掬地和她挥手,“陛下……好酒……好酒……”
景横波也不装生气,笑吟吟托腮看着他,笑道:“好忠,好忠!”
这么闹了一场,明晏安当然无法再敬酒,已经趁着刚才那场喧闹,一边皱眉一边回了座位,回座之后他似乎心绪还不好,皱眉看那舞女跳舞,忽然重重一顿酒杯,道:“这舞怎地如此轻浮!不必跳了,下去吧!”
“何必。”景横波立即笑道,“我觉得跳得很好看啊,继续继续。”
“如此笨拙舞姿,不堪污贵人之眼。”明晏安犹自坚持。
“跳舞我才是内行,我说好看就好看。再说舞是跳给客人看的,客人满意就行,对吧?”景横波笑眯眯一步不让。
“但如此粗陋之舞,亦有伤我上元风范……”明晏安还在絮絮叨叨,忽然场中一声尖叫,声音嘶哑奔放,众人一惊抬头,就看见场中舞女,忽然变得有些癫狂,舞姿凌乱,步伐歪斜,又猛力甩头甩乱了发,头上的huáng金璎珞花冠落在地下,她踉踉跄跄踩上去,薄薄的花冠边缘割破脚趾,她似乎也毫无所觉,一边甩头旋转,一边发出娇痴呢喃之声,忽抬手“嗤”一声,撕破了薄罗衫的领口,白花花一片肌肤,刺得人目眩眼花。
景横波倒抽一口凉气,顿时明白了刚才酒里到底是什么玩意,确实不是毒,但是却是乱xing的药!
明晏安存心要她出丑来着!
那舞女只被她灌了一口,就变成了这德行,这要她自己喝了……
未等她发作,明晏安勃然将杯子一摔,铁青着脸抢先道:“放肆!煌煌大宾之前,怎可作此疯癫之舞?拖下去!”
立即有侍卫上前,快速将人拖了出去,明晏安自知计谋败露,为免景横波发难,动作极快。
景横波此时注意力却不在发难——她身边,柴俞忽然砰地一声,推开桌案,站了起来。
他和刚才那舞女一样,眉梢眼角,泛着微微赤红,微眯着眼睛,神qíng似陶醉似痛苦似迷乱,他不会跳舞,ròu太多也跳不动,就举起双臂拼命抖动,这一抖,从脖子到胸口到肚腹,浑身的肥ròu都在抖,似一大坨起伏的白ròu,惨不忍睹。
众人先是震惊,随即反应过来,都忍不住哈哈大笑。
“陛下驾前重臣,果然风范不同凡响……不同凡响!”
“果然不愧是重臣,忠心耿耿,重量也傲视群雄呢。”
“瞧这一身的ròu,悠然起伏,皱褶如山,油脂似水啊哈哈哈。”
“这分量,我家过年时祭祖的三牲之一,都没这个扎实啊……”
明晏安看着丑态毕露的柴俞,目光微闪,脸色有些沉郁。
“……瞧那胸都能甩起来,和女人似的……”大臣们得意忘形,越说越不像话。
“够了。”明晏安忽然沉声一喝,众臣愕然住嘴,有些不解地看着明晏安——嘲讽的是敌人,不是应该越恶毒大王越高兴吗?大王转xing了?
那边景横波仰头看着柴俞,他疯狂的抖动,眼角却有细细的水流流下来。
景横波心中一撼,转头看穆先生,穆先生眼底也有深思之意,一甩袖,一道劈空掌力震晕了柴俞。
柴俞软软地倒下来,景横波赶忙扶住,见他满脸汗水,不禁心中不安,在他耳边低低道:“先生为我受rǔ,景横波日后定有回报。”
柴俞神智似乎还不清醒,头却微微一动,片刻,两行泪滚滚而下。
景横波手颤了颤,一时竟有些心虚惭愧。
她和穆先生,对柴俞的身份来历,都还存疑。此人形貌痴愚,却可以看出内心灵秀,但似乎受过什么伤害,十分沉默藏拙,这种人多半心思深。他出现在曲江之上,又自动请缨引路,又熟悉上元形势,诸般巧合,让景横波不防备也难。
所以刚才她并没有立即阻止柴俞,实在是有心看他怎么做。然而此刻这胖子一脸的泪水,淹得她心中一痛。
不信任,也是一种伤害。
大殿内尴尬地静了静,随即有人细声道:“先前女王说咱们的舞尚可。我等忽然想起,传说中女王才是舞蹈大家,舞女既然已经退下,要么便请陛下让我等瞻仰瞻仰您的绝世舞姿?”
景横波鼻子里“嗤”地一声,这似乎是“赵王为秦王鼓瑟”的前奏?
果然还没等她答应,已经有人将舞衣等物捧上,也没给她,直接往明晏安面前地上一摆。一个老臣对一个貌似史官的老者大声道:“速速记下。庚申年十一月十一,天泰殿上,黑水女王自请为玳瑁大王献舞。”
那史官看也不看景横波,刷刷刷提笔便写,众臣摇头晃脑,大声道:“女王之舞jīng绝天下,自当为大王舞!”
“女王主动献媚于大王,大王当赏!”
“如此,一段佳话!足可史册流芳!”
明晏安端坐,俯视景横波,微笑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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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帝本色 第七十三章 群压
景横波差点气笑了——这算什么?赵王为秦王鼓瑟,好歹还鼓了几下,她连答应都没答应,这边就自说自话地给记上了?
对方知道她不会献舞,也根本不打算看她跳舞,这是自说自话就想载入史册,想要用这一笔,永远羞rǔ她。
这不要脸的程度,和池明有一比。
要载入史册是么?她呵呵一笑。
那边侍卫团团涌上,将明晏安护了个里三层外三层,看样子也是怕她故技重施,远距离bī明晏安做件什么事。
景横波嗤笑一声,转头看了穆先生一眼,穆先生正在看大殿横梁,这殿中横梁近双人合抱,是支撑整座大殿的龙骨所在,高高在上,承载着天泰殿巍巍屋脊,上万琉璃瓦。
两人目光一碰,各自感叹彼此心有灵犀。
景横波一抬手,笑道:“借剑一用。”呛啷一声,最前面一个带刀侍卫的刀飞出鞘,寒光一闪,直直擦明晏安头顶而过。
护卫们大惊,大叫“女王行刺!大王小心!”扑上去将明晏安压倒在地。
那刀却已经飞了个刀花,掠过众人头顶,雪光如电,一飞冲天。
当地一声,刀碰到了大殿横梁。
景横波侧头对穆先生一笑:“借内力一用。”
穆先生似乎犹豫了一下,伸手按在她背心,景横波便觉一股柔和真气直入丹田,绵绵然,泊泊然,不算澎湃,却似乎绵延不尽。
她体内真气立即受到催动,壮大许多,手一挥,那梁上刀高高飞起,猛地落下,嚓一声砍入横梁。
底下惊呼一声,众臣纷纷站起,大呼:“休得放肆!”
“正殿横梁,怎可毁伤?住手!住手!”
景横波哈哈一笑,笑声懒,却携三分杀气,“我的刀会乱飞哦,我的刀很怕吵哦。”
殿上顿时收声,只有明晏安的声音,从重重叠叠护卫群中传来,“住手!住手!”
景横波冲他飞个媚眼儿,理也不理,借着穆先生给自己的充沛内力,凌空驾驭那刀,唰唰唰,悍然下刀。
每一刀入木三分,每一刀木屑飞溅,嚓嚓嚓嚓一阵快砍,金铁jiāo击之声响彻大殿,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朱红浅白木屑洒落如雨,落了众臣簌簌满头。
满殿侍卫束手无策——横梁太高,飞不上去,能飞上去也不敢飞,站上面是践踏王权,株连九族的大罪。只能眼睁睁看女王砍了个痛快。
片刻之后,景横波手一抬,声消刀收。横梁之上,出现一排大字。
“庚申年十一月十一,玳瑁族长献天泰殿横梁,给黑水女王题字!”
一排字,每一笔都是深达半尺的刀痕,露出惨白的木茬子,因此极为清晰。
群臣脸色,也和那木茬一般,惨白惨白。
正殿横梁,毁了。
这样重的刻痕,上漆是抹不掉的,留在这里,将是上元城的永恒耻rǔ。
要想抹去这耻rǔ,只能毁去横梁,可毁去横梁就是毁去大殿,这可是王宫正殿!
先不说重造大殿所要耗费的人工金钱,单只黑水女王来了一趟大殿,玳瑁族长就得重建大殿,传出去一样是笑柄。
群臣脸色死灰,都知今日之会,黑水女王之名必将再次传遍天下。
孤身入城,笑对群臣,戏耍族长,刀斩正梁!
好一出满满智慧豪气的jīng彩大戏,足可流芳千古。
而他们,就是那流芳千古传说里,面目可憎自取其rǔ的小丑配角。
qíng何以堪。
一时间人人嗒然若丧,忽然人群里爆出一声惊叫,“大王!大王您怎么了!大王!快传御医!御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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