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胤伸出的手,半空生生顿住,一瞬间姿势很僵硬。
耶律询如低头,掩一抹得意笑意,将锦囊大大方方取下,塞在自己怀中。
“这算你答应我了吧。”她仰头看着宫胤,感觉靠着的身体微微颤抖,心中也笑得发抖。
宫胤不答,她也不说话,反正急的也不是她。
半晌才宫胤含糊地“唔”了一声。
耶律询如表示能把俯瞰天下的宫胤bī到这地步,她可算给弟弟报仇了。
她“含qíng脉脉”地伏在宫胤胸膛上,把玩着他的衣襟,轻轻道:“人家现在就算你未婚妻了。也许会死在阵中,为你死也没什么遗憾,如果人家没死,将来拿着这定qíng信物找你,你可不要不认……”
又是隔了一会儿,才听见宫胤更加含糊的“嗯”一声。
耶律询如摸着宫胤的衣服,感觉到这不是传说中大荒之主的白衣,想到他假扮弟弟,占了很多便宜,顿时怒从中来。
她从身后包袱里拿出一件衣服。她一向随身带着弟弟的衣物,时不时fèngfèng补补,不是贤惠,纯粹就是锻炼自己而已。
“你这衣服不大好,有一股乱七八糟脂粉味儿,”她已经自动代入“未婚妻”的角色,一边去扒他衣服,一边道,“换这件。”
宫胤只好拂开她的手,自己去解衣服,想着现世报来得快,扒人者人恒扒之。
没什么好说的,先哄着离开就行。
脱下外袍,换上耶律询如给的衣服,“未婚妻”殷殷嘱咐:“这是我一针一线亲手做的,你可别换了。”
宫胤一边想有空立即换一边点头。
耶律询如呵呵一笑,“你发誓不换。”
“我发誓。”他十分合作。
耶律询如却不上当——什么内容都不说,发啥的誓?
这么jian的人,波波就不该跟他!
“你发誓,”她慢条斯理地道,“如果你在三天之内,换下这件衣服。或者用别的衣物掩盖住这件衣服。你要做的事qíng不能成功,你要挽回的所有不能挽回,你一生的愿望就此付之东流,天上地下,再寻不回任何希望。”
宫胤眼眸一厉。
他已经做好发那种死全家下地狱之类的誓言,没想到这女子开口的誓言,比他想得更要紧更恶毒。
他怎么能令事态不能挽回,横波丧身此役?
这女子是谁?
步步紧bī,刀刀要害。
此刻耽误不得,他只得顺着发了誓,将衣服穿好。
纵知必有陷阱猫腻,也只得向前继续。
看他动作很快却又僵硬地穿好衣服,耶律询如想某人已经到临界点,再玩下去就适得其反了,见好就收,见好就收呵呵。
“那好。你出去吧。”她踮起脚,拍拍宫胤的脸颊,感叹地道,“皮肤真好,真光滑,真美,如果不是不大方便……我真想现在和你提前把事儿办了……”
宫胤浑身一颤,本来还有把锦囊抢回来的心思,顿时断绝,转身就走。
此时阵法正停,耶律询如时机把握得很好,一线清光,在前方幽幽地亮,在宫胤看来,那就是景横波生的希望,为了追逐这道光,什么都可以不计较。
他推开耶律询如,身子一闪,出阵。
连谢都没说。
没法谢,这就是个趁火打劫的。
暗处,耶律祁看着宫胤飞身而去的背影,目光复杂。
“啪”地一响,一个锦囊从阵中飞出,落入他掌心。
“姐你怎么不出来?”耶律祁喊。
“哎呀我被困住了。”某人躺在地上,拂开那些白蒲,一点也不紧张地喊,“紫微那老不死好像快回来了吧?你走你的,派一个人往七峰山方向走,叫他来救我!就说我被开天辟地举世无双斗转星移移山搬海绝世大阵给困住了,他不来救我就死啦,我死没关系,这万一一尸两命……”
耶律祁险些从马上栽下来,“姐姐你怀孕了?!”
耶律询如摸摸肚子,撇撇嘴,心想真有就好了,一边曼声道:“这可说不准,也许呢?有些事很神奇的是不是?反正你就这么说。”
耶律祁在冬夜里抹一把额头的汗——能不这么善于利用时机么?能不这么吓人么?
彪悍姐姐赖在阵里不出来,他也便算了,反正能害她的人估计还没生出来。
他回头看看沉铁的方向,捏紧了手中锦囊。
宫胤唯一贴身珍藏的锦囊,里面,会是什么呢?
……
风声烈烈,骏马疾驰如光如电,他俯低身形,长发被风扯直在背上。
横波,你怎样了?
……
“报!亢龙和沉铁已经bī近宫城!沉铁军扼守住各要道,亢龙军开始攻打宫门!”
“传令下去,一旦亢龙军势大,不必在宫门抵抗,以内宫靖元殿前宫墙为护墙,所有武器集中在那里!”
“不!陛下!我们不能步步退缩,迟早会被敌人压缩在内宫死角,等到退无可退,就是死期!”
“陛下!我们的探子侦查出后宫有地道,我们可以在前宫拼死抵抗,您和jīng锐们从地道出去,出沉铁后召唤裴帅,从后头给沉铁和亢龙一击,这是唯一解救大家的办法了。”
“那会死很多人,我不要!”
“现在死守,一个都出不去,最后会死所有人!”
“我不会让你们死。我带你们出来,就一定会让你们完整地回去!传我命令,不必拼死抵抗,以免过多杀伤,咱们会有转机。如果老天害我,真到了最后时刻,你们全部投降,一个都不许反抗!成孤漠野心勃勃,这一手之后他没有退路,必定造反,他最需要兵力,绝对不会杀了你们,只会将你们收编,所有人都可以活着!”
“陛下,那您自己怎么办?”
“凉拌!”
“陛下,此事不可儿戏!先别说儿郎们愿不愿意投降,就算我们弃械,您呢?您一定活不了!成孤漠绝不会放过您!”
“能决定我生死的,不是成孤漠!”
“陛下,明明还有生机,为何您一意孤行,要自蹈死路!”
“因为我信,我不会输!”
……
她在宫中最高处,遥望街道如血脉,而黑色的亢龙军便是毒血,正源源bī向这沉铁的心脏,很快就会浸入瓣膜,然后心室心房……
而她,在心脏的正中。
如所有人所说,万一那毒血入心,便纵她另有准备,便纵其余人不会有生死之险,她却绝无生路。
天日高高,烽火高高,风云高高,她站立的角度,高高。
在我成为所有人靶子之前,我要你先将我看见。
你会不会视而不见?
王城的大门已经打开,宫城的警钟已经敲响,城下无数人忙忙碌碌搬运,我嗅见火器和铁器jiāo织的气味,燥热又森凉。
宫胤。
你在哪里?
……
他在马上。
烈马狂驰,甚至来不及带着受伤的手下,在沉铁边境,最后一刻,和两支骑兵会合。
一路上注意到,并没有骑兵开拔的信号,他心中不由一喜,随即听见风中隐隐飘来的兵器jiāo击之声。
他身影如流星泻过天际,在半空之上,便看见自己的骑兵正和一支军队厮杀在一起。
看那军士衣裳建制,竟然是属于上元的军队,所幸虽然jīng锐,但是人数不多,毕竟要想绕过裴枢的军阵,穿过大半别人的地域,在这玳瑁和沉铁相连边境设伏,不可能劳师动众。
他一到,军队便有了主心骨,很快将上元军杀退。上元军并没有恋战,因为他们从前几天接了明晏安命令,日夜赶路前来设伏拦截,之后就没有再接到大王的任何命令,也不敢擅自行动。
明晏安已经给锦衣人毒得小中风,暂时无法有任何后续指令。
宫胤也不恋战,带着骑兵抽身便走。他还是令原本的骑兵队长带兵,自己隐身于士兵之中,一路疾行。
沉铁境已经陷入了混乱,接连几拨军队的叩关,导致边境数城至今没有恢复正常秩序,宫胤的骑兵从小路行进,一日夜便到了沉铁腹地。
向山是沉铁的内地边境分隔之山,是去王城的必经之地,山势不险,却山分两半,夹窄道其间。
骑兵队首尾相接,先派斥侯探地,人马未出,却有人衣甲破烂,踉跄自山道冲出,一边冲一边大叫:“前方有险,速速改道!”
骑兵们警惕勒马,那人直冲到近前,一身衣甲十分熟悉,龙骑骑兵有人骇然道:“莫不是亢龙军?亢龙军的兄弟,怎么会在这里?”
那亢龙军小头目也骇然抬头,道:“莫不是玉照龙骑的兄弟?龙骑怎么会在这里?莫非和我们一样,是接到了国师的密令,前来沉铁驰援的?”
龙骑骑兵立即接道:“正是。原来亢龙军也接到了密令,那么请问兄弟,前方何故?”
那亢龙军小头目道:“前方有人埋伏,我等已经吃了亏,特来报信。”
这边一问一答,人群里,宫胤慢慢抬起头。
目光一闪。
果然。
他抬头看看天色,亢龙设在这里的伏兵不会很多,但要解决还是需要时间。
时间,时间。
又阻一步。
天边层云飞动,沉沉地压一片暗影。
横波,你怎样了?
……
“报!亢龙军已经攻破宫门!”
“退到内宫!”
“陛下!”
“退!给我先守住内殿宫门!木头不够砍大殿,砖头不够拆墙,燃料不够下帐幔,先守死靖元殿宫墙!”
她站在高高殿顶,脚下是那一堆衣物,她还在等,等着一个答案。
她知道将领的眼神已经不对劲,知道士兵的眼中充满迷茫,知道关心她的人们各种讨论要打昏发昏的女王送走她,知道底下所有人都在仰望着她,猜测着她,包括后来得她士兵解救出来的铁星泽,都在担忧地注视着她。
在她没得到一个解释之前,她不想解释。
这个答案关系她之前所有迷茫和之后行走的方向,她不愿再在黑暗中摸索,对每个影子怀疑自己早已发疯。
如果这就是疯。
如果你想我疯。
那就让你好好瞧瞧,到底什么是真正的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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