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本色_天下归元【完结】(5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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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一抬手,轻轻巧巧将诏书抛进了火盆。

  雪白金边的诏书在火盆中迅速卷成一团,留一簇苍黑色的灰。

  她注视着那灰烬,只觉得心也似在这样的燃烧中卷成一团,多少疑问多少心事多少烦乱被粗bào地卷起、折叠、烘烤,硬硬地挺着,在风中发出簌簌的声音。

  “裴枢,下令集结三军。”

  女子没有回头,平日慵懒的声音坚硬。

  “已经集结。”少帅在她身后,慢慢道,“横戟骑军已经开拔至玳瑁边境,新训练出的斥候队已经三路向外查探,我选择了三条路线南下,其中有一支打算从斩羽部外围的斩羽沼泽一路走,一路从沼泽进军,最快三天可以cha入帝歌背后,为此我从天灰谷紧急调拨了所有的天星宝舟,看守天灰谷的封号校尉说没有你的手令不能这样大规模调拨,我把他关了起来。驻守黑水泽的一位封号校尉说给我这么一搞,他那里无法再驻守黑水泽西线,要和我打架,我敲断了他一条腿。还有一个看守,意图给huáng金部通消息,我把他宰了。”说完一笑,露一口森森白牙。

  景横波想起紫蕊先前的话,长吁出口气。

  “有你真好。”她由衷地道。

  裴枢笑得畅朗,少帅想到很快可以打回帝歌,将那些混账一个个耳光扇过去,便觉得人生畅意,不过如此。

  要说唯一不畅意,就是觉得景横波太冷静了,他原以为她会哭,会闹,会歇斯底里撒泼,那样他便可以和她扭打,让她冷静,借出自己的怀抱,供她闹累了于其中痛哭休憩。

  女王这个职业,或许可以让女人更美更自信,但却更累更不自由,少帅摸着下巴磨着牙,想着要不要gān脆不要她做女王了,自己抢过王位,给她一个王后做做?

  景横波已经转身,自己转动着临时轮椅,一阵风般地出了他的寝殿。

  一路经过长廊,四面宫人侍从看见她,恭谨躬身,却又有些诧异,平日懒懒散散的女王,今日轮椅转动得风风火火,遇上了什么急事?

  一大群臣子在长廊尽头等着迎接女王议事,然后就听见了一连串命令。

  “从今日开始,玳瑁进入战备状态。”

  “打散入横戟军,重新整编的上元军,加紧训练,增编一支骑军。去信翡翠,请英白速归。”

  “去信易国,请易国大王相助,也不用太麻烦了,前阵子驰援我们的那支军队我瞧着就不错,直接留下吧。如果他愿意再出些力,我也不介意。”

  “请大贤者和耶律先生代表我出使姬国,向姬国新王姬琼购买一批羊驼,要最凶猛的那种,可以拿黑水泽出产来换。”

  “开启秘库,从今天起,户司和兵司要对所有军务粮糙辎重负责,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用多少钱,务必保证大军顺利进军。”

  “对十五帮的分化计策都已经定好,通知下去,已经实施的加快进度,还没实施的立即实施,半个月之内,我要看见结果,而且必须是成功的结果。”

  “所有还在上元的将军,请随我去正殿,稍后请少帅沙盘推演,定进攻路线。”

  ……

  臣子幕僚们目瞪口呆地看着女王一边不停嘴地吩咐,一边快速地滚进了殿中,脑筋完全跟不上这步调——他们原本是来商量女王正式登基庆典备办事宜的。

  怎么忽然又要打仗了?还这么大动静,问题是现在的女王有敌人吗?和谁打?和已经焦头烂额的十五帮吗?

  然后众人更加目瞪口呆地看见,裴少帅不知何时已经换了一身金甲,腰佩长剑,比杀气腾腾的女王还杀气腾腾地出现在长廊那头,属于军人的步伐夸夸夸地一路过来,将桐油新漆的深红长廊踩出一排笔直的大脚印子。

  众人看见他的时候,都有点不自在——最近少帅很有些倒行逆施,在场文臣都曾经弹劾过他,只是女王都置之不理,如今瞧他手按长剑一路生风地过来,众人都有些发毛,盯着他按剑的手,猜度着他会在经过谁的时候拔剑,都忘记了问一问他为什么换一身作战的盔甲。

  裴枢没有拔剑,甚至视而不见,在经过他们身边的时候,只从鼻子里轻蔑地喷一口气。

  “赶紧该gān嘛gān嘛去吧,老枯柴们!”

  殿门轰然一声被推开,殿内得裴枢之令,早已提前赶过来的将领们,轰然站起。

  “陛下!”

  声震屋瓦,浮灰簌簌落下,文臣们看见武将甲胄的明光,在幽深的大殿中,一闪一闪。忽然都觉心慌起来。

  眼见她王权立,眼见她起风云,眼见她忽翻素手,戟指向天!

  “陛下!”常方踮起脚,扯着一把老嗓子嚷,“您要打仗要买羊,好歹得告诉老臣一声,到底打谁啊!”

  殿内一阵沉默,随即景横波的声音,坚定地传了出来。

  听见这个回答时,所有文臣,齐齐一个打跌。

  “帝歌!”

  ……

  玳瑁硝烟未散的风,chuī不到雪山之巅。

  在半山那座木屋边,依旧绿糙漫漫山花灿灿,一只只灵巧的雪狐,在绿糙繁花中奔跑,身形似雪箭般灵巧,却总she不过那木屋前碧湖的小小范围。

  山巅上凝结的冰雪,偶尔落在它们的黑鼻头上,它们会仰起头,看看那片寒冷之地,眼底似有怀念的神qíng。

  那里曾经是它们的家园,现在那里,却被无数的人类占据,整日响着刀剑的厉风,打斗的嘶叫,和濒死的惨呼。

  有人类在的地方,总有无穷无尽的苦难、奴役和不自由,雪狐乌黑的眼珠里,藏着深深的恐惧。

  令它们更加恐惧的声音忽然响起来,今天却不是那柔美的呼唤,却是一阵近乎尖利的大笑声。

  雪狐们从未听过女主人如此放肆地笑,惊得四散。躲入糙丛,犹自惶然回首。

  “砰。”一声,木屋的门被推开,雪白的裙裾飘出来,又飘进去,在绿茵上开出烂漫的花朵。

  “哈哈哈哈哈登基了!”

  木屋女主人,也是雪山的女主人,紧紧攥着一封信笺,用力过度,手背上青筋毕露。

  木屋内寂无声息,似乎无人分享她近乎失态的喜悦。

  而雪山的其余人,非得召唤,进入不了这片世外桃源。

  许平然抓着信,又读三遍,手一松,信笺飞入空中消失不见。

  她忽然一个转身,已经扑入屋内,猛地撞在那张永远垂着帐子的木chuáng上,木chuáng一阵吱吱嘎嘎摇晃,墙灰哗啦啦落下一片。

  她不管,掀开帐子,膝爬入chuáng。

  “慕容,我成功了!我成功了!”她抓着里头的人,压抑着声音低喊,眼睛里乌光闪烁,“他登基了!他终于登基了!”

  chuáng上的人没有声息。

  “他这两年越发不听掌控,神神秘秘,我一直担心他另有心思,我不怕他另有心思,我只怕他不登基。”

  她抱住他的肩,轻轻抚他的脸,手指微微颤抖,似要控制不住力量,帐帘内传来低低的“噗噗”之声,似乎什么东西被戳破。

  “哈哈哈当年龙应世家的那个诅咒,如今可要被自己人给破了,如何?如何?天道循环,血脉不绝,我开国女皇一脉jīng血,无限雄心,怎么可能被那个骄矜轻狂的世家世代困死?”

  “噗噗”之声愈响,帘上金钩叮当摇晃。

  “凭什么女皇一日为你龙应之奴,便得终生为奴?凭什么她靠自己力量夺了大荒天下,这天下就还算你龙家的?这浩dàng河山,凭什么要她拱手让人?就因为你们血脉高贵,你们以龙应为名,你们是她曾经的主人?可天下无生来王侯,谁的心间血,都曾一样红!”

  “你们bī她不能传位于子女,否则子嗣断绝——我便要从你龙应世家血脉手中得位,让你们自己破自己的誓!”

  “慕容!慕容!”她用力摇撼着他的肩,“历经十四代漫长蛰伏等待,我终于做到,我终于做到!”

  她激烈颤抖,再无往日雍容高贵之态,直到发髻摇散,乌发从肩头泻落,与一缕白发纠缠。

  似乌木照上明月光,静夜里肃然清凉。

  她格格笑着,仰起脸,木屋顶上不知何时生了裂fèng,漏一缕淡金色阳光,光斑在她光洁的脸上游走,耀亮满脸横流的泪水。

  这是喜悦的泪,也是怆然的泪。

  喜悦这苦心筹谋和等待终有结果,怆然为这结果她付出代价几何。

  那些少年婉转如娇莺,那些青chūn无忧伴昆仑,那些月下柳梢剑蹁跹,那些云外鸿雁传消息。那些光润芳华十六年,永远游移昆仑宫飘摇的雪白雾气,雾气里走来城府深沉的大师兄,jīng明qiánggān的二师兄,擅长医术的三师兄,厚道老实的五师兄,灵巧多话的六师兄,沉默yīn沉的七师兄,活泼佻达的八师兄……还有……他。

  多年后一袭紫衣飘dàng天涯,也飘dàng在她的思念和逃避里,这一片四季如chūn的山谷盆地,永远种着紫色的小花。

  多年后她已记不清自己爱的是紫色的花还是紫色的他,已经记不清哪样发生在前,或者都不过是爱,得不到的爱。

  只记得那一日雾气迷蒙,她携着慕容的手,立在树林边,看土坑将他半埋,慕容要上去将他补一剑,他迈出脚步的那刻,她拉住了他的手。

  “他死定了。”她道。

  “斩糙不除根,chūn风chuī又生。”慕容淡淡答。

  她的声音更淡,“那你不如先杀了我,再杀了你自己。”她笑得讥诮,“忘了吗?九重天门少宗主,也是我昆仑宫最小的弟子呢。”

  慕容轻轻笑起,携了她的手走开去。

  “不,”他大步离开,遥望苍空尽头,雪山皑皑之顶。

  “昆仑宫,从此已经不存在了。”

  昆仑宫从此不在,她的爱从此衰败。

  她转身离去,没有回头,只反反复复唱着那首狐狸歌。

  “大狐狸病了,二狐狸瞧,三狐狸买药,四狐狸熬,五狐狸死了,六狐狸抬,七狐狸挖坑,八狐狸埋,九狐狸哭泣,十狐狸问你为何哭?九狐狸说老五一去不回来……”

  “我不会问你为何哭。”慕容的声音,飘在树林外,“也没什么好哭的。昆仑宫与其说毁在我的卧底和你的内应,还不如说毁在他们自己的争权夺利之心。如果不是大师兄嫉妒老四,想要杀了他和老五,夺了明月血和菩提心成就神功,夺取宫主之位,哪有咱们趁虚而入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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