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眼之下,他浑身一冷。
屋顶之下,那一家三口,挤在窗口,瞪眼张嘴,躯体僵硬。脸上还保留着惊骇之色,气息却早已断绝。
尸体眉宇间那种淡淡的霜色,正是雪山人出手的标记。
慕容箴也瞧见这一幕,心中一惊,飞快绕着整个小村走了一圈,踩破了经过的所有屋顶,最终确定,这村中的人,都已经死去。
这变化让他十分震惊——雪山中人,视众生如蝼蚁,并不屑对平民出手,如今这是怎么了?
村中地面,有深深的辙印,有很多古怪的足迹,似乎有很多人和物经过。
那些足迹,有的一边深一边浅,有的只有一边,有的一边是人脚印,一边竟然是爪印。
还有更多极淡的人的足迹,轻功极其了得。
慕容箴盯着那些脚印,忽然想起许平然这么多年的“极限计划”。
野心勃勃的许平然,利用雪山的地利和资源,多年来一直以一种近乎挑战极限的方式,培养着雪山的新弟子,她主管雪山期间,雪山入门的弟子多了十倍,但经过她重重严酷训练和考验,最终进入内门的弟子,却不足三十年前的三分之一,还有大量中途失踪和夭折的弟子,没人知道他们去了哪里。
现在,这些人……
慕容箴心中有不好的感觉,却始终不敢相信,在山上韬光养晦,从不下山一步的许平然,会真的下山。
他一路被追杀,并不知道国师登基的消息。
此刻已经到雪山口,再无退路,他一咬牙,带领剩余属下,掠入山中,刚刚踏进雪山一步,一抹青色雾气已经自他手中she出,直she雪山之巅。
这是“来敌”的通知。
雪山幽静在雪气和雾气中。
又是人影一闪,宫胤出现在村中,低头看着那些印迹。
他看得极为仔细,随即道:“笔墨伺候。”
他身后,几个jīng悍男子,立即拿出可以随时使用的特制笔墨。
“许平然已经下山,带走了雪山几乎所有jīng锐,”宫胤低头看印子,“计雪山秘弩车五十辆……”
蛛网们看着那印子,数来数去,也就五辆。
“其余被扛在肩上。”宫胤指指几个特别深的脚印。
众人恍然,有人问:“此车重几何?”
“三千斤,可拆卸,不过许平然运走时,是完整状态。”宫胤淡淡道,“记录。”
属下唰唰记录,神qíng震惊——三千斤能扛在肩上走远路?这是什么样的大力士?这种大力士出现一两个不稀奇,出现几十个?
“此车可拆卸成三车,三车可轮番出动,一车攻,一车守,一车驰。速度极快,兼有雪弹和雷弹,底屉有一尺方圆空间,寻常用来装弹药,但要提防,某些时候可以用来装人。”
“那么小,怎么装人?”有人提出异议。
宫胤淡淡瞟他一眼,“砍掉你的四肢,就可以。”
那人激灵灵打个寒战,想开句玩笑,忽然又觉得这似乎不是玩笑,忍不住又打一个寒战。
“人分七种。”宫胤又道,随即挥了挥手,道,“你们几个,去追慕容箴。尽量让他远离这些印辙区域。”
几个蛛网闻声而去,进入雪山区域,小心地不要踩乱了地上痕迹。
其余人则在思考,主上刚才那句“人分七种”是什么意思?人不就是人?哪来的种类?
因此也就没人注意到,宫胤挥手的姿势,微微有些僵硬。
“第一种,剑人。”宫胤专注地盯着地面印痕,微微俯身,一路看过去,身后那负责记录的蛛网,不敢漏听一个字。
“这种人体内应该有埋剑气,以至于行走步速极快,脚印四面有放she痕迹。”宫胤道,“他不需出手,只要进入某个区域,附近的人都会死。”
众人倒抽口冷气。
“那岂不是天下无敌。”有人震惊。
“剑用多了,也会折断,会粗粝。”宫胤神qíng,似乎并不在意,“越锋锐,消耗越快,死得越快。只是这样的人一开始出现,必定杀伤凶猛,对士气打击极大,这会是许平然的先锋死士,让她小心。”
“是。”
“第二种,”宫胤又慢慢弯下身,去看一个一半足迹一半爪印的痕迹,他眉宇间掠过一丝厌恶神qíng,似看见这世上最为恶心的事。
“shòu种。”他淡淡道,“应该属于人shòu血脉,许平然经过这么多年,失败无数次,想必已经找到了可以和人类血脉共存的猛shòushòu种,这种shòu种,凶残和速度想必为天下第一,并且毫无人xing,一旦出手,必定以死相搏。另外,人shòu血液共融,可能还会发生些意外变化。”
蛛网一一记下。
宫胤没有直起腰,维持着那有点怪异的姿势,一路看下去。
雪山上,慕容箴感觉到身后已经有人进入了雪山,因此跑得更快,他没有想到,正主儿还在后头,慢慢琢磨着许平然下山的痕迹。
“第三种,”宫胤慢慢道,“糙人。”
地上一片浅浅的痕迹,看上去不像脚印,倒像是一片糙刷子拖过。
“这些雪山奇兵的名字可都真有意思。”一个蛛网笑道,“贱人,畜生,cao人。”
众人嘿嘿嘿地笑起来。宫胤是个冷淡却不冷漠的主子,蛛网们敬他如神,却并不噤若寒蝉。
“因为这些本就不能再算人。”宫胤平静地道,“比如这种,为了追求速度和轻盈,抽去了人体中很多骨头。他们未必能站立,甚至未必能行走,但能以各种诡异姿势,出现在任何地方。比如弩车下一尺方圆的弹药匣。”
众人忽然都觉得浑身骨头一阵锐痛,好似被人利刃剔出。
“变态!”有人愤愤地骂。
“这些古怪的兵种,放在战场上,一开始,可绝对会让人吃大亏哪。”
蛛网们默默望着主子,忽然明白了为什么早可以杀慕容箴,主子却宁可不疗伤,耗尽jīng力,也要一路吊着对方的用意。
他要的就是慕容箴被追得走投无路,不得不回归雪山,而慕容箴进山和许平然下山,必然都只会选择从村中阔路过,也必然会杀尽村人灭口,他一路跟到这里,就为了此刻,向帝歌战场,通报最重要的军qíng。
宫胤还在弯腰向前,他的长发泻落,日光下一色晶莹银白。
自那一日池塘围攻,他从水中牵针而起,一头乌发彻底转为银白,如永恒月光,将黑夜照亮。
蛛网们忽然齐齐默然回望帝歌方向。
他为你弃江山皇位,他为你受人间苦痛,他为你战天下枭雄,他为你早生华发。
女王,你可知道?
……
宫胤一路走,一路慢慢看,将七种异人的特征都说了个大概,之后以火漆封信,jiāo由一位蛛网,立即送回帝歌。
宫胤在这沿路,早已安排了谁也想不到的秘密暗桩,可以保证信能极其快速安全地送回。
“主上,”有位蛛网不解地问,“您虽然给女王分析了许氏的大部分实力,但似乎并没有告诉她解法。”
宫胤似乎还在研究地上的印子,挥挥手示意众人向前走,等人都走过他面前,才淡淡道:“她已经不需要我一步一扶,从今以后,胜败是非,是她自己的事了。”
蛛网们深有同感地点点头,却没有听出这句话隐约的凄凉。
宫胤慢慢站起身来。
所有人都在他前面,他此时起身的姿势,才bào露了一丝困难,他的姿势似乎特别僵硬,维持半蹲姿势过久后,膝盖和腰部,以及撑在腿上的手肘,都发出细微的嘎嘎声,听起来像骨节老化的声音。
他站起得很慢,但起身后,依旧站得笔直。
“嘣。”一声,一点银光,忽然从他手肘蹦出,他顺手一抄。
那是极小的一点银色物质,在微汗的掌心,熠熠发光。
被银光割破的手肘肌肤,沁出微微一丝鲜血,淡红色,随即伤口便凝结了,仿佛他体内的血液,也已经不多了。
在蛛网们感觉出不对,回头之前,他已经放下衣袖,仰头看了看山顶永远萦绕的雪雾。
“走吧。去做我们最后一件事。”
……
女帝本色 第七十八章 谁换谁的江山
大荒历三七二年八月二十八,景横波在对斩羽战场上,首次使用羊驼骑兵,一战克依兰城,将战辛气得吐血城头,随即她并没有停留,带着她的新骑兵呼啸而过,直奔huáng金部。
景横波没有恋战,令战辛松了一口大气,斩羽部立即封闭城门,收束军队,战辛和他的军队被凶猛无伦的羊驼骑兵给吓破了胆,连派斥候前去查探了解后续qíng况都不敢,生怕景横波杀了回马枪,让那些羊驼西瓜大的蹄子踏破了自己脆弱的城墙。
所以战辛也就没看见,景横波一鼓作气冲过依兰城后,对着一地láng藉骂娘——
“我勒个去,咋这么不听话!”
满地里滚着羊驼骑兵,都是被自己的坐骑掼下来的,景横波的羊驼其实根本没有成建制,也没有经过训练,羊驼们不习惯背上有人进行这么迅猛的运动,跑不出多远,就把人给扔下来了。
女王陛下一边骂一边还在带领三军捡东西——满地里滚着各种铁护膝铁腕铁零件,羊驼们还不习惯佩戴战场护甲器具,冲出一段后,就用嘴拼命拱咬那些护具,地上叮里哐啷掉了一地。这些护具都是特制,十分值钱,女王陛下只好亲自拎个篮子遍地跑,宛如采蘑菇的小姑娘。
女王陛下一边骂一边庆幸,幸亏战辛胆子小,不敢追,不然就露馅了。羊驼骑兵根本没有经过一天训练,就这么直接投入了战场,靠的完全是羊驼初次出战给人的震慑力和冲击力,再玩下去就歇菜。
一众老成持重的封号校尉们知道真相后,惊出了一身冷汗,倒是耶律祁在一边微微笑——羊驼直接装备骑兵直接冲阵是他的提议,然而景横波几乎没有犹豫,就立即同意了。
勇气和大胆,是成功的必备要素。
实施前她说这是她的主意,成功后她说这是耶律祁的计划。她将失败的风险一身承担,却将成功的荣耀归于他人。
耶律祁微笑着敲敲马鞭。
勇于承担和不抢功劳,这是王者风范。
他很期待帝歌,再次面对她时的面孔。
不过因为羊驼骑兵的坑爹,景横波不得不先停下来休整,好歹得将已经闯出偌大名声的羊驼骑兵捯饬捯饬,像点样子才能继续前行,她的帝歌之行,可不允许一丝不完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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