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胤眉毛一挑,他知道是谁了。
玳瑁帮派中,狂刀盟和域外小国普罗因为有姻亲关系,联系紧密,多次从普罗运送万寿膏之类的所谓“宝药”进入上元城,上元城城主明晏安对这东西依赖很深,可以说明晏安的毁灭,有一半,是这种奇香浓郁的药物造成的。
而专门负责运送这些药物入上元的,就是狂刀盟的六女公子孟破天。
虽然现在已经不gān这活,但长期出入那些地方,参加过炼制这种药物,久而久之肌肤浸yín,留下了一点气味,这种气味常人当然闻不出,对这东西记忆不深刻也闻不出,而南瑾能闻得出,虽然她不说,但也能想象过她经历过什么。
要想成为龙家家主根骨所系的药盅,要遍识天下药,遍尝天下药,也要遍扛天下药。
南瑾站在上风处,腰背笔直,瘦得风一chuī就断,眼神却韧得似扯不断的铁藤。
宫胤转开眼光,回身看了看,道:“那里四通八达,有好几条小路,往下的路被糙掩映,很容易迷路。这人很可能会迷失在山上。”
孟破天出现并迷失在这山上,并不奇怪,宫胤身边龙家人,近期都离开他身边,在附近游历,并搜集和帝歌有关的消息。他知道七杀等人不甘寂寞已经追出了帝歌,估计也快到了,孟破天心系裴枢,不愿意和一路走一路玩的七杀在一起,脱离队伍先来找裴枢也是可能的。
宫胤想到山上这几批人——裴枢、神秘队伍、孟破天,不知怎的,心中涌起淡淡不安。
……
此刻山崖之上,裴枢和斗篷人尔虞我诈的争斗,正到了尾声。
裴枢的身子被明城牵着机簧的假手扔出,半个身子已经出了山崖。
而斗篷人的漫天冰雪,顺着他的倒飞轨迹,也笼罩了半个崖边。
明城格格地笑起来,抹一把脸上的碎冰,袖子落下,她的手只剩光秃秃的手肘,手肘中心延伸出铁制的弹条,至于手,还在裴枢的脚踝上,谁知道那手已经变成了什么鬼样子。
她一动,弹条便一阵颤动,连带裴枢脚踝上的两只爪子也在抖,斗篷人霍然变色,喝道:“别动!”
半空中裴枢忽然大笑起来。
“贱人陪葬,真是不甘啊!”
大笑声里,他长剑点在崖边,此刻崖边已经全是冰雪,人攀援不上,剑也停留不住,点上去就一滑到底,但裴枢借着这一点之力,凌空猛地一个翻身。
他竟然不试图攀上崖,而是半空翻身,他的脚踝和明城的手臂连在一起,这一翻,立即带得明城向前滑去,明城一直在地上趴伏,而地上已经积了一层厚厚冰雪,这一滑便速度极快,斗篷人那两个字还没说完,明城已经给裴枢拉下了山崖!
斗篷人身子下意识一倾,但随即眼神一闪,止住身形。
片刻之间他已经权衡完毕,牺牲一个用处不大的明城,搞死裴枢,以此离间乃至摧毁宫胤景横波,值得。
不过明城这种人,生死关头也比谁都灵醒,恶人懂恶人,她知道对方不会救她,一滑出去就立即大叫:“另一半只我知!”
别人听得莫名其妙,斗篷人自然明白——开国女皇地宫另一半地图,普天之下,只有明城知道。
恍如一片黑云闪过,斗篷人终于飞出,一闪便到了山崖上空,此时明城已经滑下山崖,正拼死用身上锁链勾住一块突出的崖石,锁链承担两人重量,勒得笔直,死死勒入明城伤口,慢慢将她的断腕再次切断,她痛得大声惨叫,浑身抖得随时要掉下去,却死也不肯掉下去。
只是她这样也支撑不了多久,链子很细,撑不住两人重量。
好在此时斗篷人到了,左手拎起明城,右手飞刀激she,割断了明城牵系着裴枢脚踝的爪链。
链子割断的一瞬间,他眼中掠过一抹诧异——刚才他还没到的那一霎,明城挂着裴枢在崖边,裴枢有机会借着明城翻上崖,他为什么没有?
这念头一闪而过,手中刀已she出,链已断。
他将明城反手抛回崖上,抛出那一霎,链子还没全断,忽然裴枢一张脸,猛地翻到了他面前!
裴枢竟然趁着这一抛之力,自崖下蹿上,靠近他,劈手就来掀他斗篷。
斗篷人惊而不乱,此时“铿”一声轻响,链子全断,斗篷人空着的另一只手,已经伸掌向裴枢天灵盖印下。
他在实地,裴枢在半空,裴枢不想死,就必得先让开。
谁知裴枢竟然不让,还是笔直抓向他的脸,斗篷人只好脑袋一扬,试图先避过裴枢的手。
头一扬,手上准头就差了,那一掌擦过裴枢脸颊,打在他肩上。
“嗤。”一声,斗篷被撕开半边,裴枢大笑,“啊,原来是你!”
声音未毕,他已经笔直落下。
斗篷人扑在崖边,一眨不眨地盯着裴枢的身影,这回再没出什么幺蛾子,眼看裴枢身形穿过茫茫云雾,不见了。
斗篷人犹自不放心,想着刚才裴枢最后一句话——他看见自己的脸了?
电光石火那一霎,他也不能确定自己到底躲开没,眼底冷光一闪,他正待吩咐属下,安排吊索下去寻找,务必死要见尸。
还没转头开口,忽觉身后一股彻骨寒气,剑般劈来,那速度无法形容,眨眼间后背汗毛直立。
那是生死之境的自然预警!
隐约听见明城惊呼,斗篷人心底一沉。
手掌在崖边一翻,整个人翻身而起,起身那一霎,“嚓”一声微响,他后背斗篷整个裂开,分成左右两片,似一双黑色羽翼,翩翩在半空腾飞。
黑色羽翼一闪落在崖上,覆盖住明城惊惶的双眼,下一瞬她被拎起,斗篷人纵向半空,扑入树丛。
一连串动作快如闪电,从头到尾斗篷人头都没回,等宫胤和南瑾赶到,崖上已经人踪渺渺。
两人远远看见山上似有人影晃动,快步赶至,宫胤隐约看见那斗篷,立即出手,只是相隔太远,终究没能成功。
宫胤还想补一记,然而这时候他听见了崖下裴枢的大笑。
两人掠到崖上,看见满地冰雪,南瑾脸色已经变了,蹲下身拈起一块碎冰看了看,冷笑道:“雪山!”
龙家和雪山武功同出一源,水火不容,龙家人最恨的,就是雪山中人。
能施展这一手冰雪真气的,必然不是雪山寻常弟子,南瑾也不打招呼,转身就去追人。
崖上一层冰雪又一层冰雪,宫胤掠到崖边向下看,此时裴枢笑声回音,犹自在山野间回dàng。
宫胤趴在崖边,和先前斗篷人一个姿势,正在查看崖边痕迹,又观察崖边植物,揣摩着裴枢到底真堕假堕。忽然感觉到背后一股冷风,猛然劈下。
“唰。”一下,白衣翻飞,宫胤翻身而起,回身愕然——身后,孟破天手持扁刀,满面惊愕和泪痕,大声道:“你!”
宫胤也怔了怔,一眼看见孟破天眼底怒意和杀机,联想到刚才qíng境,忽觉不好。不由道:“冷静些,不是我。”
“我看得清楚,你出手,然后我听见崖下有裴枢声音!他说原来是你!”孟破天大刀一挥,“你是谁!”
孟破天抢先追踪裴枢而来,本想抄近路早点到横戟军营盘,不想四面都被禹光庭军队围住,她只得从山中穿过。正如宫胤所料,地形不熟迷路了,她在岔路上走来走去,一忽儿下山一忽儿上山,好几次已经临近景横波营盘,却擦身而过,最后反而又上了山。她也是听见动静一路找到这山崖的,到得正好比宫胤慢一步,正好看见了宫胤出手,听见了崖下裴枢的大笑。
宫胤认得孟破天,孟破天却不认识他,以往在玳瑁虽有jiāo集,但宫胤一直千变万化,没露过真脸,此刻孟破天虽觉得隐隐熟悉,但急怒攻心之下,哪里能细想。
宫胤皱眉,他不怕孟破天出手,却怕她犯傻。
“让开!”孟破天此时无心出手,直奔崖边,不管不顾趴在崖边一看,晚间岚气已起,山雾茫茫,不知崖深几许,哪里还看得到裴枢?只凭感觉这崖很深,落下定无幸理。
孟破天呆了半晌,将刀往背后一cha,双手抓住崖边,就要往下爬。
一只手将她拎了起来,宫胤乌黑的眸子对上她愤怒和惊痛jiāo织的眼眸,“崖边这么滑,别找死。”
“滚开!”孟破天悬在半空就拔刀。
一股掌风拍来,将她拍出一丈之外,孟破天跌得屁滚尿流,好容易抬起头,看见一个高高瘦瘦女子,面无表qíng站在一丈外,正用冰雪擦手。
这自然是南瑾,她没追到斗篷人,正一腔怒火,看见孟破天对宫胤无礼,想也不想便出手——她都不能靠近的男人,别的女人当然更不可以。
至于景横波,不算女人。是蛊惑人心的巫婆。
孟破天呆了半晌,支着双刀站起身,摇摇晃晃指着两人,冷声道:“好,我不是你们对手,我也不自取其rǔ。但今日血海深仇,不能不报,有种等着!”
说完转身就走。
南瑾抱胸冷笑瞧着,一脸“江湖中人都是这么自找台阶下”的表qíng。
宫胤却在叹气——没猜错的话,孟破天一定是去找景横波了。
他只得和南瑾跟着,孟破天下山却跑得飞快,她在山野中长大,极善攀援腾跃之术,为了避免被宫胤两人灭口,扯了根铁绳在山林间奔走,几次dàng过山涧溪流,这回路线走得曲曲折折,竟然也没迷路。
宫胤原本想半路拦下她,不管怎样,先管住这个和裴枢一样的冲动派再说,谁知走到半山时,忽然感觉到异动,随即发现,有一支队伍,从山间小道中潜入进来。
不用问,这自然是禹光庭的队伍,此人可为谨慎狡诈,接到景横波军队被毒倒的消息,依旧没有放松,大军围山,必定从几处进攻。
宫胤便命南瑾抄近路下山,迅速通知景横波,自己则假作逃入山林,出现在那支秘密队伍面前,那支队伍由禹光庭手下一个参将率领,认得他是摄政王近期看重的谋士,却不知道摄政王最近对这位先生的疑心,听宫胤说随同杀手前来刺杀,无意中失散,此刻愿意为大军带路,找到女王王帐,当即欣然接纳。
军队在山林中秘密潜行,一路狂奔的孟破天,已经到了女王营地。此时士兵们已经醒转,并接到紧急命令,埋伏在营地各处,进入备战状态,孟破天的忽然闯入,被当做摄政王的斥候,当即抓了起来,扭送入景横波帐中。
景横波正和手下商量今晚的迎战计划,如何分化跟随摄政王来的临州贵族私军,如何给禹光庭迎头一击,一转头看见孟破天鼻青脸肿地站在帐门前,不由目瞪口呆,“你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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