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群人抱头鼠窜哎哟乱叫声里,景横波声音清晰,“按你妹的资!排你蛋的辈!谁拳头大谁定规矩!我来得迟,你们要照顾新人!我是女王,你们要尊敬陛下!以后就你们伺候我了!”
“是是是你是新人,你是女王!”侯爵贵妃郡主大将军们狂奔跑远了,景横波格格一笑,正要关门,忽然看见那黑衣少年,站在不远处廊下,冷冷地看着自己。
这是个异类,她对自己说。
和那群不着调的“贵族”不同,这位才真正像个贵族。他穿的是黑色粗布衣,眼神却像君临天下。他住在这个院落的最中心的一间屋子,他的屋子明显比别人gān净。
他的毛病似乎也没别人重,只除了特别苍白些,以及掉了不少眉毛,整个人看起来,有种很特别的肃杀英俊。
景横波对他笑了笑,直觉这位才是需要慎重对待的人,然而笑容才展开一半,那黑衣少年霍然转身,“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景横波讨了个没趣,却坚持把那一半的笑容笑完,这世上不是所有人都会回应你的善意,但好心qíng才是自己的。
然后她转身,对上头看了看,天窗上已经没有了耶律祁的脸,她走出屋子,看见靠近自己这边屋子的院墙外,不知何时已经搭了一座竹楼,竹楼很高,高到可以俯瞰她的屋子,竹楼很简陋,却搭得jīng巧青翠,唯一的窗子开在对她的这一面。一股药香从竹楼里传出来,味道她很熟悉,是耶律祁最近一直在吃的,司容明开的方子,控制毒xing的药。
景横波对着竹楼发了一阵呆,笑着摇了摇头,耶律祁哪里是暖男,简直是奥特曼,一夜之间连竹楼都搭好了。
他现在不在,可能是看早饭给糟蹋了,重新去觅食了。
景横波自己去找水梳洗,忽然那边正屋门又开了,那黑衣少年直直走了出来,景横波以为他要和自己说话,正考虑要不要展开笑容,那少年已经目不斜视地擦过她身边,一直走到她屋子的墙边,仰脸望那竹楼。
景横波以为他是对竹楼有意见,竹楼太高,能俯瞰这院子的大多数qíng况,正想解释两句,忽然看见那黑衣少年闭上眼睛,鼻子抽动,似乎在闻那药味。
随即那黑衣少年睁开眼,面若寒霜,冷笑两声,又看一眼竹楼,转身就走。
他来得突然,去得古怪,景横波竟然没有机会询问怎么回事,只觉得那家伙眼神不善,却又无从揣摩。
看着那边紧紧关起的门,她叹了口气,就着井水糙糙洗了脸,又找了桶,拎了水,准备去打扫厕所。
她发着低烧,浑身无力,泼泼洒洒拎了半桶水,到那简陋茅厕门口,做好准备面对一个肮脏恶心的茅厕,然而推开那半扇木门,不由愣住。
茅厕还是简陋的,只有一个蹲坑,但gāngān净净,搭脚的盖板是新的,泥土重新翻过,墙面上居然还衬了一层原木木板。
景横波怔了良久,软软地靠在墙边。
半桶水映着她微微憔悴的脸,她抚了抚脸颊,苦笑一声。
厕所不可能这么gān净,也不可能是这群侯爵王爷贵妃给打扫gān净,只有耶律祁。
只是她没想到,连这种打扫女厕的活儿,他也给做了。
昨夜他一夜没睡吧?
有种qíng意深厚如山,巍巍可依靠;细腻如水,时刻在围拥。
她却觉得承当不起,羞于领受。
她在茅厕门口愣了良久,才无可奈何叹息一声,懒洋洋回去,上chuáng发傻。果然不一会儿,耶律祁又空投下一个竹筒饭,里头新鲜的鱼虾拌清香的米饭,那鱼ròu居然都挑去了刺,说不出的肥美甘鲜,她捧着热腾腾的竹筒饭,却觉得喉间哽住,吃不下去。
不一会儿,“鼎城郡主”敲她门,将一碗药汤放在她桌子上,就忙不迭地走了,没敢逗留,脑袋上刚才揍出来的包还在呢。
景横波端起药汤便喝,也没问裘锦风不给她切脉就开药是不是不妥当。那家伙有透视眼,切不切都一样。只是药喝完,碗底竟然能看见半只蜈蚣油亮的黑壳,她一阵恶心,险些吐出来,硬生生勒住咽喉忍住,心里知道八成是裘锦风的恶整,这货心眼真是忒小。
喝药时,日光投she在桌子上,一片金huáng油亮,她怔了怔,认出这是上好的huáng花梨木。
她放下碗,转了一圈。屋子很小,仅一chuáng一柜一桌而已。但仔细看就看出了不对劲,三样家具,都是名贵木料,做工jīng细,饰花鸟螺钿,一看就知道不是出自百姓家的凡品。
这家具,就和她发现的那些“郡主王爷贵妃大将军”的衣裳一样,是一种超出此地实际的奢侈品。
景横波心底升起浓浓的好奇,这个麻风病院一样的地方,有很多疑点。一个不像病人行事神秘的主事人,一个简陋却里头装饰华贵的院子,一群自称身份高贵却连食物都要抢的奇怪病人,还有那个xingqíng古怪的裘锦风,还有这湖心岛所在的落云浮水之间的位置,这岛的禁闭和神秘……
她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哪怕避开世人,躲在这与世隔绝的小岛治病,麻烦,迟早还是会来。
女帝本色 第七十四章 旧日风流
景横波已经住下了好几天。
那些病人大白天很少出来,对她示威失败后,就缩在了屋子里。到了晚间,才出来群魔乱舞。
白天有人来送三餐和药汤,她的专门放在一边,待她自己去取,裘锦风并没有对她进行望闻问切,便开出了药。不过她是不吃那些粗陋食物的,有耶律祁供给。据耶律祁说,这岛上林子茂密,不少野兔松jī,湖水里更是鱼虾无数,时不时还可以去裘锦风院子厨房去偷米油盐和腊ròu。裘锦风本人武功不高,擅毒,擅医,岛外布有阵法,但对耶律祁无效,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厨房里的米一少一整袋,还都是质量最好的jīng米。
裘锦风的药似乎十分霸道,每天景横波都能看见碗底的各种恐怖玩意。喝完后常常会陷入昏睡,睡梦中能感觉到体内的灼热如熔炉,醒来一身大汗。每次醒来,都能看见桌上一盆热水,搭着雪白的布巾,她只能抬头对着竹楼笑笑。听那边传来的清幽雅静的笛声。
耶律祁不怎么见她,他削了一支竹笛,以竹笛为号,通知她吃饭或者拿东西。她时常从昏睡中醒来,就能看见自己的新礼物。有时候是窗口悬了一串手工风铃,用新鲜的花儿和竹片制作,晶莹的丝线错落有致串起,花瓣粉红粉huáng娇嫩鲜艳,竹片碧青雪白,风过相击,没有铃铛的清脆琳琅,却有花的香气和竹的清雅。那一只竹片风铃,装饰了她的窗,连那些疯子从她窗下走过,都会不自觉地仰起脸,定定地看许久。很久之后,眼底泛出些光彩,似泪光,似对过往人间生活的回想。
有时候是糙编的各种玩意儿,花样多到可以搭一座戏台,囊括这天下异shòu和文武百官,其中有三个娃娃,一个骑在马上挥舞着马鞭,一个站在锅台边卷着袖子,一个坐在树下钓鱼。景横波对着三个娃娃笑了一阵,都放在桌子上,心qíng好的时候,坐在桌边对着娃娃发呆,嘀嘀咕咕说话;心qíng不好的时候就将那个钓鱼娃娃吊起来,对着发出一阵呵呵的冷笑。
有时候是一簇少见的野花,cha着野花的瓶子却在日光下闪烁着七色光彩,仔细一看瓶子就是普通瓷瓶,却贴了一层晶亮的鱼鳞,鱼鳞用鱼鳔熬出来的胶黏住,日光下七色纷呈,不同角度能变幻不同颜色,那一只瓶子,用了上千鱼鳞,她像看万花筒似的,看那瓶子许久,想着那个人,一双温柔手指,不知花费多少时间,做这样常人难及的细致活儿,想着他收集着杀鱼剩下的大小一致的鱼鳞,雨天里慢慢熬胶,一点点将鱼鳞粘上陶土瓶子,日子都似因为这样的巧思和心意,而化腐朽为神奇。
这世上没有谁天生就会为他人倾尽巧思,支撑那份心意的背后是恋恋深qíng,他是人间烟火中的高贵公子,这一身烟火气不染他红尘浊气,只衬那心意更加高贵。
景横波却有些担心他的毒,司容明开的方子和那些灵药,治标不治本,时日拖久了,说不准什么时候就没了效果。很多时候她心qíng矛盾,又怕宫胤寻来,怕他寻来后自己病还没好令他染上,又希望他寻来,他寻来后或许耶律祁就有机会解毒。这种矛盾心qíng中,她每天起chuáng,都会忍不住对天窗望望,然后吁一口气,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失落。
不得不说裘锦风的治病之法,很古怪,但是很有效,她喝了几天那古怪的药,低烧就去了,脸上的痘痘也开始脱落,呕吐晕眩感觉都在转好。她寻思着,争取机会和裘锦风修复关系,也好请他长期帮自己了解孩子的qíng况,只是这家伙十分古怪,不闻不问,至今没有亲自来过。
这院子也一直很古怪,每天夜里都能看见那些将军贵妃郡主王爷鬼一样的晃,似乎不需要睡觉,白天他们在树荫下呆着,似乎很怕阳光,经常按照等级排序,一个参拜一个,参拜完了就聚在一起呜呜哭。里头男男女女,都穿白袍,但她渐渐发现,这些人居然是每天换衣服的,每天换的都是不同的绫罗绸缎,都是白色,穿上一个周期,再换一次,但是从来不洗,所以每件看起来都差不多的脏。景横波还发现,他们很多时候教养很差,但偶尔却又能表现出不同寻常的风范,她曾亲眼看见一个疯子吃jī蛋,面前放着一只金杯,将jī蛋放在金杯之中,用一枚完全和金杯不搭调的脏兮兮的铁勺,极其斯文优雅地将jī蛋敲碎,然后舀了两口吃了,便搁下了勺子。
这完全是贵族做派,有段日子,帝歌也流行这么吃jī蛋,说捧着jī蛋剥皮实在是一件很丢分的事,让侍女剥好又觉得脏,这吃法一度被认为是吃jī蛋最高贵优雅的吃法,尤其蛋煮成半流质,只舀两口,视为贵族做派。
这种对于吃法的变态讲究,自然不仅仅jī蛋,折she在大荒贵族日常生活的各个方面,很多时候形成习惯,就是他们自以为豪的所谓高贵教养。
到了晚间,景横波又发现,那个优雅吃jī蛋的家伙,又把那只舀过两口的jī蛋,从藏着的石头底下拿出来,躲在树后面,脏兮兮的爪子捧着,三口两口,吃完了。
景横波无语了很久。
心中那种诡异的感觉越来越浓。
有天早上醒来,闻见耶律祁竹楼传来的药香,看看头顶犹自濛濛的天色,她忽然发现,耶律祁熬药的时辰,似乎越来越早了。
她起身,推开门,对着竹楼望,竹楼门关着,耶律祁应该知道她起身了,却没有任何回应。
她心中隐隐忧虑,却没有试图进入竹楼,耶律祁想要躲避她,她去侵扰也没用。
一转身,看见一角黑色衣袍,迅速地隐入主屋的门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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