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晋国的穆侯,这是我的军队,他是我的兵,你凭什么命令他?”晋穆低声笑,不慌不忙地打断我的话,堵得我开不了口后,他这才若无其事地瞥眼扫过那已局促得不知如何是好的侍卫,话语看似温和,然厉色隐含,“这里没你什么事了,你可以出去了。记着,除了夜驸马外,以后任何人没传唤不得再擅自入帐。妄闯一步者,杀!”
“是!”侍卫擦汗,身形一闪,恨不能用轻功以最快的速度蹿出去。
见帐里没其他人后,晋穆扬手摘了脸上的面具,执了酒壶将我手里的酒杯斟满酒,笑道:“连日赶路,都不曾停下来让你好好用过膳,今晚这顿算补偿。”
我犹在刚才的事中恍不过神来,任由他倒了酒后,这才想起问他:“我歇在帅帐不太好吧?”
晋穆放下酒壶,看着我,声色不动:“有何不妥?”
我低了头,脑中闪过刚才那个侍卫脸上的古怪神色,不禁有些窘迫:“你不怕你手下亲军会乱想?”
夜览接话,不满意我的表达:“看刚才那侍卫的脸色,事实上他们已经开始乱想了。”
晋穆笑了,问:“两个男人住一起有什么可乱想的?”
夜览勾唇,瞅瞅我,再瞅瞅晋穆,眸色幽幽不见底,一副高深的模样:“你自己手下的人你却不了解,很明显他们都已被你调教得很聪明,一眼看出了这个美貌绝色的男子是女扮男装的红颜。”
晋穆哼,觉得莫名:“那不是更加自然?顺理成章的事,他们乱想什么?”
夜览噎了噎,瞪眼:“你真qiáng!”
晋穆扬眉,得意了,反问:“你才知道?”
夜览石化,笑容僵在唇边。
我叹口气,一时既觉哭笑不得,又觉无话可说,便仰头喝下杯中的酒。谁知此酒劲烈,一杯入喉,仿若火一般沉入肺腑,不断噬咬烧灼着我心底那根紧张无措的弦。
晋穆凝眸看我,夺过我手中的杯子,慢悠悠道:“一杯就够了。多吃菜。”
我垂眸看了看桌上的菜肴,发现盘中所盛尽是北国的食物,思绪滞了滞,一时脑中不知怎地就突然想起当日和无颜一路北上时马车里他对我说若我嫁晋国、他必送八个厨子的戏言。眸眶忽地一湿,我悄悄吸了口气,拿起筷子bī着自己硬吞下几口。
“好吃。”我笑了笑,侧过脑袋看默然不语、正望着我若有所思的晋穆。
夜览拿手指有节奏地敲着桌子,微微一笑,自在一旁喝酒。
晋穆放下筷子,只喝酒,一杯接一杯,却不再说话。
半响,我看不下去,也伸手夺过他手里的酒杯,笑道:“不能再喝了。你不是说过晚上要和将军们议事?”
晋穆抿唇,起身随手拿了面具覆在脸上,笑道:“你先睡。我答应了豫侯十日出兵,如今还剩三日,要安排的事qíng比较多,今夜就不回来了。”
我也忙站起来,听闻他晚上不回这里,一时心中也不知是什么心qíng,紧张虽消无,但愧疚又起。“那……不要我也去吗?齐国的地形我比较熟,许能给些建议。”
他笑着伸手抚摸我的发,眸光怜惜,语音轻柔:“累了一路没睡好,今晚你好好休息。关于齐国的山川地势,明日再说也不迟。”
我点头,面色烧红,不知是酒后的反应还是抵不住他这般的温柔。脚步一退,身子微微一缩,躲开他的碰触后,我松口气,笑看向他:“你也别太累。”
“他从来就没有不累过。”夜览cha嘴,声音冰冰凉,听入耳中时仿佛能直钻人心消除心底那抹烫得会让人疼痛的炙热。
晋穆横了他一眼,衣袂拂动,转身出了营帐。
我垂眸看了看依然坐着不动的夜览,奇道:“你不去议事?”
“当然要去,”口中话如此,夜览却还是一点也不着急地瞧着我笑,话锋转开,突然问道,“我之前说得没错吧?”
“什么?”我皱眉,心道,喂,驸马你思维太跳跃,我跟不上。
“我曾经保证过的,你在见到穆真正的容貌后,定会觉得周围一切都会变得更美。”夜览叹气,放下手中的酒杯,耐心提醒我。
我抿紧了唇,目光微动,不答话。
夜览这次却着急了,忽道:“那家伙有什么好?”
“谁?”真的醉了,我居然没反应过来。
“那狐狸!”
我闻言将手中的酒杯扔向他,急恼:“不许再这么叫他!”
夜览扬手接过酒杯,笑了笑,眸光一转,蓦然又自点头,感叹:“其实无颜也好。都说天下有五公子,我自愧不如他们两人,凡羽有勇无谋是为下等,湑君谋而无道是为次流。天下风华,日月之辉,当真尽被他二人夺去了!”
我愣了愣,随即撇唇,上前一把拉起他便往外推:“废话这么多gān什么?快去议事!”这人一定是和妍女待久了,几月不见,磨人唠叨的本领堪称进展神速。人说夫唱妇随,我看是夫随妇唱!
夜览一边往外走,一边回头笑:“你莫怀疑穆留你在中军行辕的意图,这里四周皆是他的亲军在守卫,比世上任何地方都要安全百倍。要知道经过楚丘那件事后,他担心你的安危已担心得近乎杯弓蛇影的错乱了!”
我怔住,夜览却眨眨眼,若无其事地抬手撩起帘帐,离开。
是夜辗转反侧。帐外士兵巡逻的步伐声岿然有力,远方哨兵的笛鸣声起起落落,即使我闭了眼,心绪却还是随着帐外随意一丝细微的绕耳声响而乱个不停。一路风尘,身体早已疲惫,脑间也困乏不堪,但偏偏就是睡不着。
一时仿佛是在想夜览的话,一时又仿佛什么都不想,耳边唯回dàng着那人在临行前夜轻轻道出的那句话。
“纵若天下倾歌,亦不及你我携手。”
我突然笑了笑,收回所有的胡思乱想,心中烦乱陡然不见,片刻后便定神睡去。
纵若天下倾歌,亦不及你我携手……
他说的,不会放手。
于是睡中犹不忘弯唇,一觉梦好。
醒来,帐外天已亮。
眸虽睁开,满目仍惺忪。朦胧中依稀闻到枕边传来的淡淡幽香,我转眸,意外地看到塌侧花瓶中斜cha着几株白梅。雪瓣淡huáng蕊,叶叶凝露,风神脱俗。
他回来过?
脑中念光一闪,我正待坐起时,手边碰到了一抹柔软。低眸,只见一件崭新的银貂绒裘被我按在指下,旁有卷帛,我捏指拿起,眸光匆匆扫过。
“我去帝丘城办事,午后回来。北国天冷,换裘衣御寒。山间白梅开得正好,随便折了几枝,你替我养着。”字迹隽永遒劲,好看得让人生羡。
这帛书不想也知是谁留下的,我微微失神,一瞬间恍惚忘记了昨夜做过什么梦。
洗漱后,绾发拢了高髻,束上紫带。我坐在塌边想了半天,终还是脱下了身上衣裳,换上那件银貂裘。裘衣轻软绵柔,银色的绒毛蹭在颈边,很是温暖。
拿清水灌入花瓶,信手摆弄了一下那几枝白梅,我抿抿唇,认真端详片刻,踱步走出里帐。
外帐的桌上摆有各色点心,另有暖炉热着瓷壶,壶嘴热雾绕腾,满帐皆弥散着鲜灵甘纯的茶香。我心中说不出地一暖,忍不住微微一笑,前去桌边喝了杯热茶,吃了几口点心,而后转眸仔细打量了一下中军行辕的布置。
昨晚太累,脑子也乱,并不曾来得及看看晋穆的行辕是何模样。如今趁他未回,我倒是可以借机好好观摩一下,看看这个统领着凶悍天下晋师的穆侯营帐该是如何的与众不同。
帐侧是大幅地图,图绘五国。环帐将军椅若gān,中有令案、帅座,案上有如山竹简,成堆的锦帛,案侧放着元帅所有的帅印和金箭。我揉揉眉,心道:他倒放心,竟把这帅印和令箭就这么放在这里,也不怕被人偷去。后转念一想,这帐外侍卫环绕,能入此帐的不过只有他和夜览,然后,还有我。他的放心与不放心,到头来不过是只对我而言。
我咬了唇,垂眸思了再思,还是忍住想要去书案旁看看那些卷帛的冲动,转身,掀开帘帐走出了行辕。
帐外阳光正好,苍穹寥廓,天宇蓝得澄澈,万里不见云飞。中军将士们此时正在排阵cao练,呼喝声中,冬风止而暖色生。北国男子的面庞素来豪气粗犷,麦色的肌肤映在熠然的阳光下,那生硬刚毅的五官仿佛是自刀劈斧削下磨砺而出,有朝气,亦有令人不战而骇的锋锐肃杀的勇猛。
我叹口气,收了眼光,正要离开时,却被帐旁守候的侍卫横臂拦住。
“公子想要去哪?”那侍卫见我横眸过去,忙低了脑袋,恭声问出。
我憋住气,笑:“这个你也要管?”
侍卫抬头,虽神色有些不安,但仍坚持道:“侯爷有命让属下等保护公子的安全,所以……公子还是不要离开行辕的好。帝丘位在晋楚jiāo界,这里来往的人三教九流复杂得很,公子还是待在帐中比较稳妥。”
“意思是我除了行辕外,哪都去不得?”我心念一动,面色寒了寒,声音也冷下来。
那侍卫点头,红着脸,定声:“是!”
我弯唇,侧了眸,笑意柔和:“如果我偏要出去呢?”
侍卫看着我,怔了怔,眸色忽地莫名一慌,垂了眼睛不敢再看我,口中念道:“请公子不要让属下为难。”
“就去山坡上看看,走走,也不行?”
“不行!”侍卫一口拒绝,想想又补充了句,“山坡那里贼人出没尤其多。而且我军现在驻扎这里,楚军派来的细作层出不穷。公子还是回帐吧!”
“你!”我恨声,心中虽恼火,但也知他不过就是听人命令、作不得主的侍卫。于是只得咬咬牙压下不快,甩袖回头时,脸上看似依然笑得恣意无谓,心中却一阵阵地寒,默道:晋穆啊晋穆,你莫不是想把我当作了笼中的金丝雀?只能让你看着,陪在你身边,却再也没了自由?
我吸口气,唇角笑意渐渐发凉。
“等等!”身后有人喊住我,笑声清徐,是夜览。
我停住,转身看着他,撇唇,没好气:“怎么?”
夜览笑,上前拉着我便往外走:“要出去走走是麽?我带你去。”
侍卫看着着急,身子一闪又要挡:“驸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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