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1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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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碧玉手袖在袖里,缩着肩膀立在凤仪殿偏厢的屋檐下,百无聊赖地看着几滴雨悬在琉璃瓦上,一串接着一串地落下。落在了宽大扑棱的芭蕉叶上,又顺着翡翠碧盘的叶子划落进了黝黑的泥土里,然后氤氲不见。

  暗暗啐了一声,笑眯眯地同身旁静默不语的其婉搭着腔:“皇上给扬名伯的名号果真是极好的,少年得志,志得意满。不是扬名四海是什么?”

  其婉侧开身子,没搭话。

  碧玉也不恼,将眼神定在支起的窗棂上。大概是为了透气儿,方皇后喜欢将窗户留出一条fèng儿来,却不知道自个儿正好为几个小丫鬟提供了方便,碧玉缩头缩脑地透过那条细fèng儿往里瞧,能看见行景影影绰绰的人影。再低了低头,正好与行景的目光撞了个满怀。小姑娘顿时心花怒放起来,隐秘地扯着其婉的袖口,一张脸又烫又红。

  “扬名伯好相貌!”碧玉压低声音,凑在其婉的耳朵眉开眼笑地念叨:“鼻子挺直,眼眶深邃,我听说方家人有外疆血脉,怪不得扬名伯长得像方都督,温阳县主跟皇后娘娘像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其婉脸也变得红红的了,更加侧过身子,听碧玉还在耳朵旁边念叨着,扯了扯她的衣角,细声细气打断其话:“应邑长公主才小产…碧玉姐姐好歹也收敛些,就怕别人捉到您错处了…”

  碧玉一愣,忽闻“咯吱”一声,原来是正殿支着的窗棂被放下来了。

  再不能偷偷摸摸地打量扬名伯了…

  碧玉垂头嘟囔几句,小声得很,其婉支愣起耳朵听也听不清楚。

  “…若当真是只怀了一个月的身孕,动了胎气没了那也正常,可明明就是怀着五个月大的孩子,胎都稳了,还能被折腾掉…也奇怪慈和宫、皇后娘娘和皇上都没什么反应,反常即为妖…”

  碧玉粗中有细,纵是心里明白,嘴上忍不住了,也晓得轻轻地说,不叫别人听见。

  若是行昭听见这番话,一定赏她两个金馃子。

  方皇后一手将此事压下,直说应邑长公主没注意已经怀了一个月的身子,动了胎气,一个月的身子,当然是六月初六那个dòng房花烛夜得来的因果了。皇帝喜欢这个说法,听见孩子没了甚至还松了一口气儿——当真等到瓜熟蒂落之时,早生了四个月头,就算能将堂面上的话压下去,女眷们的窃窃私语能压下去吗?到时候天家的威严,皇室的脸面,哪儿哪儿都找不着了。

  顾太后想得更深,应邑怀的根本就不是冯安东的种,与其生下孩子姓冯,到时候陷入两难,还不如现在斩糙除根,先自保再做盘算。

  但是天家从来吃不得哑巴亏,天子之怒,伏尸万里,冯安东gān下蠢事,皇帝不可能咽得下这口气。

  碧玉想不到的,行昭都想到了。

  两手jiāo叠在膝上,规规矩矩地坐在内室里的温阳县主,静静地看着压低声音商量着话儿的亲人们,纵然窗外雨大芭蕉淅淅沥沥,又有雷鸣闪电,可她只觉得心里头,满满的都是阳光。

  又是一道惊雷,游廊边檐下的碧玉被吓得缩了缩脖子,有小宫人急急匆匆地过来,口里小声说着:“…屋漏偏逢连夜雨,也不晓得库里什么时候漏了片瓦…”

  是啊,屋漏偏逢连夜雨,也是在说城郊长公主府里的应邑长公主吧?

  青瓦连绵,长公主府沉闷得和这落着雨的天儿相得益彰,应邑红着眼眶仰躺在暖榻上,双手捂住小腹,身边有丫鬟的劝慰声,“…皇上能忍心给公主做主?您且放宽心,孩子总还会再有的…”

  孩子还会再来吗?

  应邑失声痛哭,不会了,孩子再也不会有了!

  正文 第一百二一章 冯家

  第一百二一章 冯家

  哭声低迷且扭曲,像被闷在鼓里发出的哀鸣。

  身侧的丫鬟红了红眼眶,将药服侍到应邑嘴边,语有哽咽:“您好歹将药喝了吧…您这也算做小月子了,哭不得也伤心不得,往后留了一身病可怎么办啊,您好歹为慈和宫想一想…”

  应邑扭身偏过头去,哭得无声,眼泪一大滴一大滴地坠下来,像极了窗棂外瓦檐边串成珍珠的水帘。

  “阿九,我对不住他…”

  那个名唤阿九的丫鬟待了半晌,才等来了应邑这样气若游丝的一句话,语气像是漂浮在空中,和微尘撞在了一起,发出了低低的嗡鸣声,阿九的眼泪一下子就被bī了出来。

  公主对不住谁?他,是谁?

  那个遇事便缩在女人后头的绣花枕头,那个面盘圆圆逢人便笑的贺方氏,还是那个本来就不应该有的孩子?

  她陪着应邑长大,看着应邑深种qíng愫,再陪着应邑出嫁,守寡,然后再燃起希望,最后眼睁睁地看着应邑的一生只剩下了绝望。她不知道是应该同qíng、谴责还是可怜,仔细想一想,好像这三种qíng怀她都曾有过。

  对应邑被抛弃被愚弄感到同qíng,对应邑不择手段的yīn狠发出谴责,对一个女人死死纠缠在男人身上,耗尽了一辈子的辰光,最后落得一个物是人非的下场…

  阿九眼圈发热,静静地看着躺在暖榻上的这个形容枯槁的女子,她可怜她,是的,她以卑微的宫人的身份,由衷地可怜这个已经被qíng爱蒙蔽了双眼的,往日里高高在上的。公主。

  事到如今,公主仍旧觉得自己对不住那个人…

  阿九抹了把眼泪,心里头长叹出一口浊气,佝下腰将应邑扶住,这才发现原本的珠圆玉润变成了骨瘦如柴,低下头近看,阿九几乎想惊呼出声,应邑的鬓间赫然有了几缕白发!

  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忍着哽咽,一勺一勺地将药喂到应邑嘴里。

  外边有雨打芭蕉的清脆声。雨水氤氲在青砖地铺成的游廊里cháo气顿生,摆在屋子西北角的更漏里的沙扑扑簌簌地落下来,着素绢白衣。额上戴着兔绒抹额的应邑半阖了眼,却终究止不住眼泪夺眶而出。

  大约是泪水和在了药里,应邑竟然从苦涩中尝到了咸湿的味道。

  有一把刀子在慢慢地,动作极缓地割着她的ròu,就像昨夜那般疼。她能敏锐而清晰地感受到有东西在拉扯着她的孩子,一点一点地从她的身体里脱离开来,揪着她的心,她的眼睛,她的脑袋,半刻也没有停留。

  将嘴里的苦缓缓咽下。等着它慢慢地流到心里,应邑陡然疑惑起来——方福喝下那瓶砒霜的时候,有没有被这么苦涩的药味呛得直哭?

  一碗药喂得艰难。阿九看着空空如也的碗底如释重负,边起身捻了捻被角,正yù张口说话,却听见外厢传来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随之而来的是冯安东低沉沙哑的嗓音。

  “你好些了?”

  这是在问应邑。阿九转头看了看浑身发颤的应邑长公主,垂下首接其话:“长公主才吃完药。驸马若是有事,何不等晚…”

  “你给我滚出去!”冯安东低吼打断阿九后话,“就是因为你们这些刁奴,才会酿成这一连串的祸事!让何长史将正院的奴才全都发卖出去,卖得越远越好!”

  阿九侧过身去,置若罔闻地低下腰,轻声问:“公主,您要不要去隔间歇一歇?今儿已经递了帖子上去,明儿个太后娘娘就能将您接进宫,可如今您也要好好将养着…”

  冯安东身形一抖,他心里是虚的,颤颤巍巍地过了一夜,通体舒畅之后额角便直冒冷汗。

  逞了一时能,他不是不后悔的,可当时他真是畅快极了,看着这婆娘捂着肚子躺在血泊里头,他感觉自己的头顶都轻松了起来,呼吸都通畅了。应邑这个婆娘压在他头上这一个月头,他快被bī疯了,梁家陡然翻脸,更让他摸不着头脑,被bī着写字据是奇耻大rǔ,被bī着娶了应邑这娘们是奇耻大rǔ,若是往后还要养贺琰的儿子,他感觉自己随时随地都会掐上应邑和那个孩子的脖子。

  现在是流产是最好的选择。

  大不了皇帝龙颜大怒之时,他便将贺琰捅出去,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他一个庄户人家的儿子,不要脸不要命了,也要把这起子人拉下马!

  心里头落定了一些,冯安东的语气便和软了许多。

  “皇后娘娘也说了,两口子过日子就像嘴唇和牙齿,还能没个打架的时候?孩子没了,往后再要不就得了?瞧起来临安侯也不可能娶你了,左右都已经被一道圣旨拴在了一起,咱们便好好地过,就当是缘分…”

  皇后,临安侯,圣旨。

  应邑感觉自己的一颗心都快烧起来了,她蠢她不幸运,是她中了方礼的计,皇帝下了一道圣旨,她投鼠忌器没有办法说清楚,可这并不代表她就认命了!

  就算到了这个时候,她仍旧不认命!

  孩子没了,怪谁!

  应邑下腹疼得像钝刀子在割,仍旧颤颤巍巍地扶着阿九站起身来,素指纤纤摇摇晃晃地指着冯安东的鼻子,用尽全身气力。

  “你做梦!你算是什么东西?孩子没了…我跟你说,冯安东,我的孩子没了,我要你给他陪葬!”应邑气喘吁吁,眼睛却睁得亮极了,有两团火在熊熊燃了起来,“若是皇上不管,我就去求母后,母后不管,我就自己想办法。是啊,你我夫妻,吃穿住行皆在一起,若是你的茶里,酒里多了些东西,就休怪我无qíng!”

  阿九沉下头去。她感到自己手心直冒凉汗。

  应邑长公主在硬撑,她能通过应邑打着抖的腿判断,这个时候还要逞qiáng斗恨,阿九简直不知道自己该想些什么了。

  冯安东怔了怔,随即大怒:“若要撕破脸皮,那好!大家都撕破脸皮过日子!我是个男人!我委曲求全娶了你,是因为皇帝以为你肚子里面的孩子是我的!若是皇帝晓得了孩子根本就姓贺,你以为贺琰的仕途还会有吗?薄qíng寡义之徒,行迹败坏之人,还可能在庙堂之上立足吗!”

  应邑放声大笑。像听见了最好听的笑话,笑声渐弱下来,眼睛眯成一条fèng。粘答答地浮在了冯安东身上。

  “你拿什么证据证明孩子是阿琰的?你当初既然接了圣旨娶了我,就表明这件事儿与阿琰分毫关系都没有了…”应邑嘴唇发白,却显得愉悦极了,“甭说皇上不会信,说出去谁也不会信!否则别人该怎么瞧您呢?我的冯大人。忠贞之士却娶了个水xing杨花的女人。我为了阿琰什么也不在乎,可你却不行啊,冯家还指望着你光宗耀祖,你还指望着入阁拜相呢!”

  应邑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根针,戳破了冯安东每一个盘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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