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99)

阅读记录

  六皇子一抬头,眼帘里便撞入了小娘子素净直挺的背影,在明暗之中,斑驳之间像极了一束温和却倔qiáng的玉兰花。

  这是一场yīn谋,一场箭指方家的yīn谋,如果不将藏在深处的那个人揪出来,小娘子看似平静的生活随时会突逢巨变!连朝堂之上都不会清净下来,戍边大臣被无端诬陷,皇帝忍不了,可一旦涉及到慈和宫顾太后心尖的宝贝时,他也不能确定将信公布于世,到底是兵行险招还是自毁长城。

  从背后看,小娘子低着头,步履沉稳地往外走,一步一步地走向台阶,能隐隐约约看见半遮半掩在襦裙之下的鹅huáng绣鞋,离夜色愈来愈近,六皇子的心便“咚咚咚”地越跳越响。

  “阿妩!”

  六皇子终于忍不下了,一声轻唤冲口而出。

  唤完,六皇子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更红了,行昭后背一僵,顿时被吓得面无表qíng。

  这是六皇子头一次没有唤她温阳县主,而唤她叫作阿妩吧…二皇子拿她当妹妹看待,也曾经唤过她阿妩,可五大三粗的少年郎唤出来的声音是坦率直白的,行昭也应得坦坦dàngdàng。

  六皇子低下头上前两步,似乎是下定了决心从袖里掏出一封信来,皱皱巴巴地递到行昭跟前,出声快极了,像是害怕一停顿就会说不下去:“…这是我从应邑长公主的嫁妆匣子里机缘巧合下拿到的一封信,信上是什么,你jiāo给皇后娘娘,皇后娘娘自然就晓得该怎么做了。原先不拿出来是因为方将,方都督还没回来,慎怕引起不必要的争执,如今方都督凯旋而归,自然也应当尘归尘,土归土了。这封信会掀起轩然大波,温阳县主一定记得只能jiāo给皇后娘娘,若是事有万一…”

  话顿了顿,六皇子脑海里闪现过了什么东西,行昭并不知道。

  行昭却能够笃定眼前的这封信,就是方祈苦苦寻觅的,丢失在应邑长公主府的那封诬告信!

  行昭手心发腻,眼神定在了那封皱皱巴巴的碧青,封青泥印的信笺上。

  轻飘飘的一封信,一张纸在行昭心里却如同千钧重,心cháo澎湃,颤颤巍巍伸手去接,指尖将触到纸边儿,却像碰到了烧红了的碳,近乡qíng怯,近乡qíng怯,大概放在这里也是能够说得通的吧!

  六皇子的声音再次响起时,行昭只觉得耳畔边嗡嗡发响。

  “若是事有万一,慎也愿意当众对质!”

  小郎君的话斩钉截铁,落地成坑,一句话用尽了六皇子浑身的气力,他身在皇家,明白这封信的诡异,为何出现在应邑长公主府中,为何被藏在嫁妆匣子的暗格里,方祈为何一回来就去大闹喜堂,思绪浮翩,想得更深,为何大将如方祈都被困在平西关外这么长时间,为何父皇要派秦伯龄带兵往西去…

  他明白这封信会带来的剧变,更明白这封信会带给他福祸未知的将来,小少年却仍旧红着一张脸,气从丹田出地说出了这样一句话。

  行昭听见了,隔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眼眶瞬时便红了,六皇子敢将信递给她,已属不易。他还能老神在在地说出这样的话,愿意当面对质的意思便是,在皇帝面前去承认,这封信是皇帝的儿子从皇帝的胞妹那里拿出来的,帝心难测,行昭甚至算不出来六皇子会因为这件事承担多大的风险。

  行昭伸手将那张薄薄的还带着温度的信笺拿在手中,双手jiāo叠覆在胸前,珍之重之。

  深深屈了膝,向六皇子福过礼后,轻语呢喃一句:“大恩不言谢。”便转身而去。

  六皇子听见了还是没听见,行昭不晓得。她只知道自己迷迷糊糊地顺着长长的宫墙走回凤仪殿,人垂涎了许久的东西陡然从天而降,大约反应都会变得手足无措,再迷迷糊糊地将信呈给方皇后,迷迷糊糊地看着方皇后的脸色又红变成狂喜再到平静,又听方皇后像在世间外的声音“明儿个请方都督入宫,带上扬名伯…”,蒋明英立在身旁点头记下。

  行昭感觉自己像写完了一卷长长的,看不见头尾的经书一样,有一种如释重负的不真实感,安静地靠在方皇后的身边,最后迷迷糊糊地睡下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是第二天清早,是蒋明英带着些隐秘喜气的声音将行昭唤醒的。

  “应邑长公主小产了…”

  正文 第一百二十章 小产

  纵然蒋明英压低了声音,一句话却将蜷在黑漆彭牙罗汉chuáng里的行昭惊醒了,猛然睁开眼,透过像一层轻雾的云丝素锦罩,能模模糊糊看见着深绛色对襟褙子的方皇后背对着正襟危坐,蒋明英垂头敛容立在身侧。

  她刚刚说什么了…

  行昭手紧紧攥住纱罩,眼睛眨也不眨地直直盯着花间里,支愣起耳朵却只能听见女人家窃窃私语的嗡嗡声了。

  她是说,应邑长公主小产了吗?

  行昭手在发抖,掌心发腻,连带着云丝罩子也在轻颤,系在chuáng沿边的琉璃铜铃跟着“铃铃”地响出了声。

  方皇后扭头,先抬手止住了蒋明英后话,敛裙起身,边半坐在chuáng沿,边轻轻摸了摸行昭的额角,温笑着:“醒了?暖阁的chuáng还睡得惯吗?昨儿个魔怔了,迷迷糊糊地睁着眼睛巴着我就不放了,让huáng妈妈抱你回瑰意阁也不肯。这下可好,一大清早就被闹醒了吧。”

  行昭艰难地微微启了唇,将眼神从方皇后身上,缓缓移到蒋明英脸上,将心头的雀跃与狂喜吞咽下肚,手撑在chuáng沿上,蜷成一个拳。

  “蒋姑姑将才是说,应邑小产了吗?”

  艰难开口,却猛然发现语气平静得如同晨间的海面。

  蒋明英看了看方皇后,亲自从托盘里奉了盏温水服侍行昭漱口,轻声一笑:“是,今儿一早才得到的消息,昨儿个子时没的,张院判去的时候,应邑长公主的一身衣裳都快被血浸透了…”

  方皇后眼神往那头一瞥,倒也没出声阻拦。

  和小娘子说这些不体面。可是别人拿着棒槌都打到自家门口了,还讲究什么颜面啊。

  行昭口里含了一口温水,里头搁了薄荷吐在铜盆里,嘴里凉滋滋的,心里头却火红得如同这盛夏的天儿。

  “张院判看见的是应邑长公主躺在暖榻上。可长公主府正院的丫头却说应邑长公主是从地上被抬到chuáng上的,冯驸马手足无措地站在chuáng头,眼睁睁地看着长公主满脸冷汗,还是经人提醒才想起来去太医院请张院判过去。”

  行昭穿着里衣挨着方皇后,坐在chuáng缘边上,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方皇后能遣了人跟在应邑身边实属正常,这不。如今便派上了用场。

  小娘子眼睛瞪得大大的,手指扣在空隙里,蒋明英加快了语调,拿轻快的语气述说这件流血悲哀的事qíng,行昭只觉得心里头畅快。

  “张院判纵是妙手仁医。也回天乏术,孩子已经化成了一滩血水了,做什么都无益。张院判也只能开一张给应邑长公主调理身体的方子,再不能做更多。”

  “是…怎么没的?”

  蒋明英抿嘴一笑,却退到了方皇后身后。

  方皇后笑着揽了揽行昭的肩头,想着小娘子总算是长了二两ròu了。先支使碧玉去将香炉熏上,笑了笑:“还能是怎么没的?冯驸马头一回做爹,应邑头一回当娘。两个撞到一块儿去,个xing又都烈,再加上冯驸马最近有些不对付。两口子过日子哪儿能没个磕磕绊绊的啊,这不,冯驸马将应邑一推。五个月大的孩儿就没了,谁也怪不着。”

  方皇后想了想。又言。

  “哦,或许能怪一怪梁夫人。昨儿个晌午冯驸马去梁家,梁夫人是女流之辈,哪里敢贸贸然见外男,便给推了。冯驸马临到日暮的时候又去了一次。这回梁夫人直接让管事将那张欠据拿出来,冯驸马气得说不出话来。回到长公主府,男人家嘛,心里头憋着气儿就只好找自家媳妇儿撒,又没个轻重…这样算起来,梁夫人倒也很无辜。”

  方皇后补充道,说得云淡风轻,又捏了捏行昭的脸蛋儿,小娘子左脸上已经是白玉无瑕,那道印子消得几乎看不见了,放了心,便笑着撵她:“先去换衣裳,扬名伯和方都督下了早朝便过来,说起来你舅舅把景哥儿打过来给你送贺礼,自己却舍不得掏腰包,过会儿记得让他荷包也瘪一瘪。”

  水滴石穿。

  行昭脑海中只浮现出了这四个大字儿。

  冯安东忍受不了了,梁家他不敢动,贺家不理他,方祈他更不敢惹,他只有将所有的怨气与积怒撒在应邑身上。

  行昭轻声一笑,何其可悲,道貌岸然的外表,千疮百孔的丑陋的内心,只可惜这个世间这样的男人太多了。

  脑子里却陡然想起昨夜暖光下那个目光坚定的少年,顾不得还在篦头发,扭了头就问方皇后:“昨儿…那封信还在您这儿吗?”

  方皇后点头,似是有些感慨:“…东找西找,谁也没想到那封信跟着老六去了辽东。那孩子也算有心,方都督没回来的时候,他没将信拿出来,怕引起更大的动dàng。如今他一回来便急急忙忙过来找你,想都没想就把信塞给了你…”

  方皇后一声喟叹没来由地让行昭本来已经平静下来的心登时悬了起来,昨儿个迷迷糊糊地没细想这封信对六皇子的意义,如今想起来越发觉得那句“大恩不言谢”太轻了。

  手里攥着这样一封信,就等于让贺家、冯家、应邑和顾太后同时投了诚。

  将信送到她的手上来,便意味着六皇子不仅没有拉拢到人,还与上面几家站到了对立面,更别提那句“如若事有万一,慎愿当众对质”,六皇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说了些什么?

  当众对质,就是当众,狠狠地扇了自家人一个耳光。

  皇帝的儿子这个行当,不好做。父与君,臣与子,兴衰荣rǔ皆在皇帝的一念之间,大臣还能依靠家族与实力,若是皇子惹了皇帝的厌弃,顶好的结果就是划到一个荒无人烟的藩地里一辈子不许出来,还有被打发到皇陵监工的、搬木材的、对账簿的…

  谁也不知道。如果事qíng真的到了那一步,皇帝会是怎样的反应。

  少年郎却可以斩钉截铁地说出那句话来。

  行昭由衷地佩服六皇子,不对,应当是佩服周慎。她想去猜想六皇子当时说出这番话的心境,却发现自己无从下手。

  想来想去,揣测过来揣测过去,行昭也没个头绪,索xing不想了,满心沉浸在这收到的最好的贺礼里头。

  姨甥二人慢慢悠悠地用过了早膳,天便出乎意料地暗了下来。随之而来的便是从西方席卷过来的一层黑压压的云,黑云压城城yù摧,没过多久。伴着如雄狮低吼的雷鸣声,雨点淅淅沥沥地砸在了地上。

52书库推荐浏览: 董无渊 宅斗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