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1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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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顿时一片模糊,应邑狠狠眨了眨眼,一大串泪便直直砸在了贺琰的手上。

  事到如今,贺琰担心地仍旧是话儿会不会被外面的人听见!

  应邑扯着嘴角想露出一点笑,眼泪却卡在眼眶里再也流不出半滴,她还在期待着什么?她还在憧憬着什么?这就是她想踩着别人尸骨得到的爱qíng和良人?笑声震耳yù聋,却满是凄厉,怀着的期望就像一柄利刃狠狠地朝着自己捅了过来,顿时便鲜血直流!贺琰啊,你又何必当初给我希望与寄怀,如今弃之如敝屣,当时却珍之如异宝…

  不,他从来没有珍重过她,毒杀方福是她的主意,伪造信件是她的主意,连最后承担罪责也是她!贺琰多无辜啊,他什么也没做,只是在必要与关键的时候推波助澜了,只是在她的耳边chuī了chuī暖风罢了!

  贺琰紧紧地扣在应邑的臂间,紧张地看着她,看着她到底会说出什么来。

  哪知半晌之后,应邑渐渐地止住了笑,喘着粗气地瘫在贺琰怀里,又挣扎着起来,身子扑倒在桌前,满脸是泪地,几近疯癫地口里轻声呢喃:“上好的龙井,阿琰最喜爱喝龙井茶了,阿琰最喜欢喝我泡的龙井茶了…”

  一道说,手上一道颤颤巍巍地执起桌上的茶壶,又颤颤巍巍地分出两个杯盏来,一杯接着一杯地斟茶,亮褐色的茶汤洒在铺着绛红色麻浆布的罩子上,不过一会儿便氤氲成了一团深重的雾。

  应邑咧着一张嘴,摇摇晃晃地将茶盏递给贺琰,带着祈求与乞讨:“阿琰,我亲手泡的…大觉寺的主持铁石心肠,我求了她三次,她才肯给我这点茶叶…你尝尝…”

  贺琰艰难地将头往后缩了缩,手往前伸出几分,指尖刚刚挨上轻薄的茶杯壁,却听应邑尖叫一声。

  “阿琰!”

  贺琰指尖一顿。

  “阿琰,你究竟把我当成什么?”

  应邑的声音尖利而聒噪,可这一句话却让贺琰无端地想起了那个在死前也这样问过他的女人,她长着一张圆圆的白白的脸,会温温柔柔地笑,她祝他“煊赫永远”,多好笑啊,是他亲手bī死了她,如今舍不得的却是他…

  难耐的沉默与迟疑,让应邑歪着头静静地看着贺琰,嘴角弯得像明月。

  “你不爱我…你根本就没爱过我…”应邑终究朗声仰面大笑起来,执起茶盏一饮而尽,冰凉的茶水在口里好苦啊,苦得让人能将心全都呕出来。

  应邑神色茫然地看着泛着清亮与明色的甜白釉茶盅杯底,然后轻轻地,委顿地瘫在了桌沿边上,眼泪最后还是跨过眼眶,难耐心酸与悲恸地顺着面颊轻轻划落。

  她嘴角嗫嚅,贺琰皱着眉头轻轻佝下腰去听,却听见了这样一句话。

  “临安侯,你根本就不配和我一起死…”

  天色愈晚,自鸣钟响过十下,林公公敲响了凤仪殿内厢的门:“…应邑长公主bào病身亡了!”

  PS:

  这一章反反复复修改好久,唉

  正文 第一百三八章 后事(上)

  第一百三八章 后事(上)

  人生如戏,每个人都是戏台上粉墨浓妆的生旦净末,有些就只能当画上白脸,额中点上一个红点的丑角,言语夸张,行为逾矩地供人指点调笑。

  短短几天里,定京城里就经历了一场浩劫,不,准确地说是一场浩dàng,天翻地覆,日久弥新。

  戍边守疆的总督前脚躺在棺木里被抬进了定京城里,金尊玉贵的长公主后脚就在皇家寺院大觉寺bào病而亡。

  bào病而亡…

  行昭佝着头做女红,轻声一笑,记得母亲对外传言,也是bào病而亡的吧?

  多好的四个字啊,给一切非人力可及,风云诡谲的事qíng都安上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由头。

  小娘子低低的浅笑是午间的凤仪殿偏厢里最明艳的声音,方皇后一手轻捻了一支狭长簇拥着的月白色槐花儿,一边儿抬起头来笑着问她:“做针线也能做得这样高兴?将把老六的扇套绣完,这就又给自个儿揽了活儿了?也不晓得老六有没有给你工钱。不错不错,咱们家也能出个端庄娴静,绣工卓越的小娘子了,一早叫你舅舅将你带回西北去,叫西北那老姜家还有张副将都馋得红眼。”

  方皇后身出将门,不善女红,一向对行昭的绣花绷子敬而远之。

  行昭小声笑出来,方祈领了右军都督的直隶,哪儿还能回西北呢?若叫桓哥儿袭了职,倒还能回去。

  “这是给大表姐绣的香囊!”行昭笑嗔,“也不知道大表哥与大表姐什么时候回来,就先做着,免得大表姐一来,手一摊拿出好多贺仪来,阿妩却什么也送不出去!”

  方皇后边笑边拿银剪子将槐花儿多余的枝条“咔嚓”一声给剪了。边说:“…千金难买真qíng意。你拿亲手做的香囊去换潇娘送你的金银头面,阿妩你亏不亏?那两个要进京,方都督整日愁眉苦脸地提着八色礼盒今日登黎家的门,明日登闵家的门,求完教书先生求教引嬷嬷,就晓得那两个有多不让人省心!若不是最近朝堂上不太平,他怕能一举成了定京城里这些时日最大的谈资…”

  话儿到最后落了落调儿。

  应邑身故后,凤仪殿有着十足的默契——不提此事。任外头纷攘熙熙,凤仪殿巍然不动。贺太夫人递帖子进来,方皇后直接将帖子退了回去。信中侯闵夫人带着闵寄柔过来也只是被请到了偏厢坐了坐,行昭给闵寄柔送了幅张朝宗的古画,闵寄柔隔天便拿了张米芾的字帖送进来。两个小娘子拿自家的库房做人qíng做得不亦乐乎,方皇后也不管,只笑着点了点行昭的额头,嗔怪她“小富婆光晓得败家!”。

  当方皇后见了闵夫人,六司每天接到的折子便多得像雪花片儿似的了。方皇后索xing让蒋明英将名字都抄了下来,又拿给行昭看,又问行昭从里头看出了什么来——这是方皇后乐此不疲的训练方式,行昭捏着澄心堂纸想了想,当天下午便jiāo了答卷,“皇亲里只有平阳王妃与中宁长公主递了折子来。其他的都没有动静,这也好理解。平阳王是应邑长公主的胞兄,中宁长公主却一直靠着慈和宫过活…可勋贵里却除了黎家。中山侯家,还有信中侯家,都或多或少地递了折子上来,黎令清大人敢梗着脖子和皇上说“国库没钱”,就自然有这个胆量祸事不会波及到自己身上。中山侯家不涉政事,家底丰厚。清清白白,也不在乎。其他的或多或少的都与梁家,与顾家,与应邑长公主有联系,长了脑子的人就算不知内qíng也一天惶惶不可终日。朝官家眷除了梁夫人十分认真地每天递折子,其他的都还保持着观望的态度…”

  题不难,可在方皇后眼中,七八岁的小娘子能有这样的观察力与分析还是算难得的了。

  做母亲一向是矛盾的,方皇后既一心一意想将行昭嫁到安稳平实的人家去,可还是一手一脚地将手腕与心机慢慢教给她,又不希望孩子能用到心机与手段,却仍旧不放心小娘子是一张洁白无瑕的堂纸。

  看一看她的胞妹就明白了,人生世事无常,谁知道自己最后会落到一个怎样居心叵测的坑里头?学会站起来,学会活下去,总是最重要的。

  这回难得,方皇后头一次主动提及应邑身故,行昭将针线拢在一起轻手轻脚地搁在了身侧的箱笼里头,眉目轻敛:“算算日头,应邑长公主bào毙是在八月二十三日,如今是二十六日,您明明该是最忙的——平衡六司,办小殓礼,大殓礼…”轻轻一顿,唇角微微展笑:“是皇上对丧事自有安排吗?”

  方皇后将那支槐花儿拿得远远的,白衣胜雪,没急着答话,先将枝条斜斜cha在了青玉湖色花斛里头,偏了头换个角度又瞧一瞧,终是觉得不满意,又将槐花儿拿了出来,低下眉重新修剪一番。

  话轻声出口,却答非所问。

  “在西北,贵家女儿们可不兴cha花,绣针,抄佛经,我们常常换上胡服,换上裤笼,驾上爹爹的骏马,一挥马鞭便在西北的huáng沙荒漠里扬长而去。”

  行昭手放在膝上静静地听,晌午时节正好,自应邑去后,她的心便闷闷的,蒋明英也不愿细说应邑的死状,她所知道的只有贺琰去了大觉寺,应邑死在了贺琰的面前,仅此而已。

  可仍觉除了畅快与复仇之后的释然,还有浅得几乎尝不见味道的心酸。

  方皇后平心静气地娓娓道来:“娘亲去得早,爹爹不愿续娶…”说到这里唇角微微上勾,是对旧事的缅怀更是对今朝的排斥,“说来也奇怪,西北的男儿汉放在荒漠里头个顶个都是能斩láng扑虎的好手,可一回家便能在自家婆娘的面前轻言软语,半句重话也不多说…”带着笑轻轻摇摇头:“扯远去了,回归正题吧。爹爹不愿续娶,一个家里就剩个老姨娘在cao持家务,丧妇长女不好嫁,可在西北并没有这样的规矩,爹爹却一个接着一个将求亲的人打了出去。直到前朝元后之子突亡,先帝为二皇子求娶方家长女。”

  这是行昭头一回听见方皇后自己的故事。

  方皇后是慈母,是挚友,是严师,是一个完全能让人依赖的人,可她的苦却从来不比任何人少。

  行昭屏息静气,凤仪殿此刻的时光好像静止不动了一样,沉甸甸地就一直停留在了这一刻,蒋明英早已带着宫人退到了外间,行昭躬身坐于炕上,方皇后仰脸静默地隐约在槐花儿之间,好像桃李芬芳,再不能眠。

  “皇家上门求娶,爹爹总算不把人打出家门了,然后对八字,然后备嫁,然后出嫁——出嫁那天平西关里浩浩dàngdàng一片,满眼都是大红喜庆,chuī的唢呐打的鼓,闹得好像要把人的耳朵都震聋一样。这是我头一次进京,嫁的是皇子,可那个时候先帝分明已经将二皇子当成储君在待了,别人看皇子妃是一个要求,可看太子妃又是一个要求。我不能穿胡服,不能穿裤笼,不能走路大步,不能跑,不能跳,我的人生好像就这样被拘在了一个四四方方的天下面…”

  方皇后仰着头比划了个手势,笑着看向行昭,目光温温的,又将手势放大:“…等当了皇后,进了宫,原本这么大的四四方方的天就变成了这么大,大了可规矩却更重了,原来的那个以美艳与声色侍君的顾皇后一夕之间就变成了日日都要见面的慈和宫里的顾太后,我心里怕不怕?自然是怕的,可我不能怕啊,因为我的阿福也嫁进了定京,嫁到了人人赞颂的规矩极好的临安侯府贺家,嫁给了定京城里的碧玉明珠。娘亲去得早,我也嫁得早,我出嫁的时候阿福才五岁,扯着我的袖子哭着叫‘姐姐,姐姐’,爹爹不会教女儿,只会一味地宠,也幸好阿福个xing温和,否则又是个养得跋扈任xing的小娘子。阿福嫁进来了,我得护着她,再多的怕也只能变成更多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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