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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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夫人一只脚跨过三寸门槛,头抬了抬,天儿将放了晴,雨后初霁的暖阳膈在眼里,晒得人慌。

  口中轻声呢喃了一句,贺琰听不见,连服侍在太夫人身边的张妈妈也没听清。

  “幸好还有景哥儿…贺家就不会亡…”

  六皇子抵京之日,皇帝便当庭斥责了临安侯贺琰“识人不明,鱼目珍珠,敷衍了事”,停了他五年的俸禄,又命他以丧妻之由将手头上的政事全权jiāo予方祈处理。

  说起来临安侯手头上哪里有太多的政事啊,皇帝这是当众在下贺琰的脸面。

  勋贵公卿之家,领的是皇家的俸禄,吃的是皇帝给的贡米,穿的是皇帝愿意给你才能有的脸面。

  皇帝如今不愿意给贺琰脸面了,贺琰惴惴不安惶恐之余,便觉着自己是光着身子在朝堂上行走,头上像悬了把刀子一点一点地落下来,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落到头上,开了花儿,流了血,可也算是解脱了。

  “他是分不清楚什么是鱼目,什么是珍珠。”

  方皇后难得起了xing子。亲手拿着牛角梳给行昭梳头,口里品评着皇帝的那番话,“皇帝绕了这么大一圈子,先是摘了贺琰羽翼,再下了贺琰脸面,等梁平恭那件事水落石出之时,攒着怒气数罪齐发,这可叫贺琰该怎么活啊…”

  是啊,这可叫贺琰怎么活啊…

  行昭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膝上,看着菱花铜镜中的自己。前世别人都说她与贺琰长得像,如今细细瞧,果真是像。外面像可内瓤不像,她也不能十分算作是贺家人。

  方皇后梳来梳去也不能油光水滑地给小娘子挽个发髻,皇后只能把梳子jiāo给莲玉,jiāo代莲玉:“…给小娘子挽个圆髻,梳得高点儿。也别全梳上去了,下头留两攒头发,显得稚气些。”

  去重华宫吃六皇子的接风宴,为何要显得稚气?

  行昭想一想,终是对着镜子,叹口气儿。六皇子的示好,欢宜的唠叨,她到底是重活一世的人。又不是正正经经的七八岁小娘子,就算是七八岁的小娘子如今也该cao心cao心自己的婚事了,又哪有不明白的呢?

  方皇后更明白,她是不想行昭再嫁进这个人吃人的地方了。

  重来一次,让该得到报应的人都过得不好。应邑死了,梁平恭死了。顾太后瘫了,贺琰日日活得战战兢兢的,不知等着他的结局是什么,她心里是安了,也放宽了,可她的以后要怎么办?上苍开恩让她重新来过,总不会是让她带着怨恨过活一辈子的吧?

  行昭陡然发现她从来没有好好地想过这个问题。

  她想嫁人,纵然这个世间有如贺琰,如皇帝这样的男子,可也有像舅舅,像行景那样的男人,她前世执拗得像她的母亲,蠢得又像应邑,最后得了那么个结局,是她活该。

  可她又不想嫁人,前路漫漫,她活了这么长的时光,这几日在凤仪殿是过得最快活的日子。

  一旦嫁人便意味着未知的将来,未知的前程,未知的人在等着她。她很明白自己并不像方皇后那样聪明,就算重活一世,她仍旧一步一步地学得艰难…

  行昭冲着菱花镜里的自己眨了眨眼睛,里面的自己也冲她轻轻地眨了眨眼睛。

  方皇后便笑着给她选好襦裙,直撵她出门:“…和欢宜好好地处,淑妃是个心细的,素斋铁定都给你备好了的。只一条,不许多吃甜食,rǔ牙才换完,小娘子牙齿长得不好,整个人都显得不好看。”

  行昭一道披上披肩,一道往外走,一道回过头来笑着点头称是,倒是忙得很。

  十月近在眼前,仲秋近冬,走在狭长的宫道上,凑近了瞧便能看见青石宫灯壁上的那层霜气。

  莲蓉哈了口气,便万分惊喜地同身侧的莲玉说:“…如今的天儿都能哈出白气儿了呢!”

  行昭也转过头跟着笑,一扭头便瞧见有抹藏青色的身影从拐角处出来,像是远山之中幢幢影影的雨后青影,又像是小桥流水之间清清泠泠的一洼细水。

  真是难得,男儿汉也能用清清泠泠四个字。

  行昭连忙敛眸屈膝,轻声唱福:“臣女给端王殿下问安。”

  “起来吧。”

  六皇子声音哑哑的,是身体还没好全?

  不能够吧,还没好全,皇帝能让他启程回京?淑妃能在重华宫里请了小字辈们去办接风宴?

  “说是用晚宴,用过了便去湖心亭赏月,温阳县主怎么去得这样早?”

  “欢宜公主说是有副画邀臣女看。”

  行昭回答得简短,规规矩矩地佝着头,六皇子不动步子,她也不好动脚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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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算是21号的加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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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文 第一百四八章 接风

  第一百四八章 接风

  “大姐喜欢侍弄花花糙糙,一向不耐烦水墨丹青…”

  六皇子清清淡淡地含笑出声,话到一半却戛然而止,顿了顿,便顺势转了话头,“…温阳县主近来可好?”

  话一出口,六皇子恨不得将自己舌头咬掉,纵然如此,少年郎却仍旧昂着头遮掩住心虚。

  来来去去都这么多句话了,这才想起来问好…

  “自是好的。”

  行昭心里腹诽,笑一笑,索xing沉下心来,侧了身子让出一条路来,“…您算是重华宫的主人,臣女受了欢宜公主的邀约,都不好去得迟了…”

  六皇子一愣,连忙遮掩似的轻咳一声,脚下的步子迈也不是收也不是,少年郎踟蹰未定,袖里沉甸甸地总觉得这不是好时机,掩了掩袖子,又咳了一声,便举步往前行。

  行昭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眼看着六皇子藏青的袍裾动了一动,这才敢将头抬起来点儿。

  六皇子的侧脸在行昭眼前一晃而过,是黑了些,瘦了些吧?

  原本风流翩翩的少年郎好像长高了,也长大了,执扇的手如今习惯翻账册了,赏画的眼也见到世间疾苦了。

  行昭赶紧将头埋下,与之隔了三步,亦步亦趋地跟在六皇子身后,走在狭长的红墙碧瓦之下,二人一路无话。

  候在不远处的小宫人眼眸亮亮地探出半个身子去瞧。

  dòng门高阁霭余晖,桃李yīnyīn柳絮飞。

  明明是初冬的天儿,小宫人眼瞧着二人渐行渐远,歪着头却好像在这一青一浅的背影上看见了明媚chūn光。

  六皇子步调一致,虽走得不急不缓,行昭人小腿短,跟在后头仍旧吃力。

  莲玉莲蓉一左一右搀着。行昭总算是松了口气儿,好歹能借力歇一歇。

  哪晓得将过chūn妍亭,六皇子陡然走得缓了下来,莲蓉脸色便憋得像棵青柿,凑在行昭耳朵边上说悄悄话:“…素来说端王殿下稳沉,稳沉的人能一会儿走得这样快,一会儿又慢下来,反反复复的…也不晓得将才是在和谁使气!”

  行昭捏了捏莲蓉手心,冲其笑了笑,没说话。

  眼角的余光里瞄到chūn妍亭。大约是初冬来了的缘由,亭子里头挂上了深色幔帐,外面也安上了几盏透亮的琉璃屏风。就怕宫里头的贵人在chūn妍亭赏花赏月的时候chuī了凉风吧?

  宫里头的女人活得很jīng细,却常常会死得很粗糙。

  多讽刺啊。

  行昭一道向前走,一道扭头认认真真地看了看chūn妍亭,却陡然在衬着深色帐幔的琉璃屏风上发现了自己的影子,小娘子瞬间便明白了过来。

  神色不明地停下了步子。看向前头缓了步调的六皇子,掩眉敛目,看着青色裙裾下躲闪不及的鹅huáng绣鞋,心头怅然却又有回甘。

  重华宫居于西六宫最远,只因淑妃好静,一路过来。就算六皇子明显慢了步调,行昭仍旧累得气喘吁吁,与六皇子一道去正殿给淑妃问了安。便听了淑妃的好笑声:“…你姨母年轻的时候,骑马she箭都是好手,踢毽子踢百索,打马球样样手到擒来。就是本宫年轻时候,也不怯这点路…”

  行昭听得面红耳赤的。嗫嚅几下嘴,看着jīng神奕奕的淑妃心里只顾得欢喜便一时间没想出要说个什么由头来。

  淑妃便看着行昭笑。淑妃越笑,行昭脸上就越发烫,这不是明晃晃地在说她懒得动弹吗…

  幸好欢宜过来救了场,拉着行昭去了内厢,将一进去阖上门便问:“你从凤仪殿过来,老六从崇文馆过来,你们两个怎么凑做了一堆?”

  行昭抬眸认真的看了看欢宜,原来并不是她故意为之的啊…

  一边为自己的多疑好笑,一边接过宫人递过来的茶水,大口喝了两口,这才缓过神来,笑着说:“原来端王殿下是从崇文馆过来的啊,我还以为他是从仪元殿过来的呢…大约是六皇子从太液池过来觉着路程有些远,便gān脆绕进了宫道里?”

  行昭回得一派风光霁月,欢宜蹙了蹙眉头,没说话了。

  她让行昭早些过来无非是想让行昭与老六早些碰面,哪晓得老六还晓得守株待兔地手在了凤仪殿的宫墙外头!

  孺子可教!

  欢宜眉头又松开了些许,笑着让宫人又上了两盅茶来,和行昭闲扯开来,话头从“东院的桂花开得香得很,可惜等冬天来了雪一覆上去,香味儿便没了。”,到“…昨日母妃去侍疾,太后娘娘却不许母妃进去。听丹蔻说,太后娘娘已经失禁了…”。

  前一桩事儿风花雪月的,行昭便风花雪月地应承。

  后一桩事儿涉及皇室私密,欢宜说得,她却说不得,只好打着哈哈回:“淑妃娘娘好孝心…”

  欢宜扯的话头跨度有点大,行昭能看出来欢宜心不在此,却仍旧耐着xing子陪她天南海北地说话儿。

  欢宜在想些什么,行昭当然不知道,可六皇子却知道。

  “温阳县主才多大?我才多大?母妃未免思量得也太远了!”

  六皇子小啜一口茶,茶还没咽下肚,却险些喷出来,不可置信地望着殿上的陆淑妃,脸上烫烫的,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赧意还是羞意。

  “知子莫若母,你拿一条xing命去拼前程是为了什么?你几天几夜没合眼驾着马回京,一出仪元殿便去拦阿妩,是为了什么?你在皇帝面前三番两次上梁平恭和顾先令的眼药,又是为了什么?你我都心知肚明。”

  陆淑妃笑意浅浅淡淡的,还是一副娇容的模样,说出来的话儿却总算是让人信了,她也是出身陆家的将门之女!

  “人生在世几回搏?打猎认准了一只兔子,就算箭筒子里只剩一只箭也要下狠心去拼上一拼!阿妩还小,可你却十四了,皇帝让小顾氏进宫跟着欢宜伴读。未尝就没有想拿王妃的位子去补偿顾家的意思。方皇后肯定不喜欢将阿妩再拖进天潢贵胄的是非圈里来,前路漫漫,你以为还容得下你踟蹰不定?说一千道一万,宫里头的人过得大抵都不如意,你既欢喜阿妩,便至少有了过得如意的一半可能,小郎君便要勇于去搏一搏,就像你这回豁出条命去搏前程一样。尽人事听天命,你若不努把力,拿出一颗真心出来叫小娘子与方皇后看见。人家平白无故凭什么放心你,愿意试上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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