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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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六皇子沉眸垂首,既没否认陆淑妃说道的他欢喜阿妩的事儿。也没急于表达决心。

  少年郎的指腹上有了一层薄薄的茧,他执意要跟着黎令清去辽东,无非是想在皇帝跟前露脸,可为什么想要争气呢?

  他自己也说不上来,拳头大的人说的话才是话。这个道理放之四海皆准,所以他必须qiáng起来,才能将他想护着的人都掩在羽翼之下。

  他的母亲是个不争不抢的,对那个位子从来也没有肖想过,这是陆淑妃头一次让他搏上一搏,只为了去争一个小娘子。

  六皇子笑了笑。半大的少年郎看不懂世事,却能看清楚真心。

  宫里的女人锦衣华服地心苦了一辈子,却在心底里留了些许地方放着一个叫“爱”的东西。她们仍旧渴望爱,就算自己的孩儿能够拥有便也此生足矣。

  天色渐渐沉了下来,相邀的小字辈也陆陆续续来了,二皇子四皇子一道过来,住在慈和宫的顾青辰带了两樽水天青碧的古窑花斛来。正好配欢宜屋子的黑漆huáng花木炕桌,欢宜就算与小顾氏一向不咸不淡。也笑吟吟地让人去剪了几枝桂花cha在花斛里,立刻摆上了炕桌。

  这个接风宴说是淑妃办的,还不如说是欢宜办的更贴切。

  请来的都是正正经经住在宫里头的小字辈,开宴的屋子是摆在欢宜内寝的正厢里,大周民风开朗,这一桌子上的人又都是牵了关系的,彼此之间哥哥妹妹,姐姐弟弟的称呼,倒也不用特意避嫌再开一桌。

  热热闹闹地坐一起,将上桌,二皇子便嚷着要灌六皇子酒,口里说是庆贺他大难不死,欢宜却和行昭咬耳朵:“…二哥吵着要不醉不归几天了,总算是将憋着的那口气放了出来。”

  六皇子豪慡地一饮而尽,又兄友弟恭地斟满了再去灌二皇子。

  几个半大的小子吵吵嚷嚷地,二皇子端着酒杯走直线,四皇子抿了抿唇要唱戏,六皇子便拍着巴掌,扣了五钱银子在桌上,赌“…四哥唱夜奔!若唱得比柳文怜还好,我便和你学甩水袖!”。

  行昭捂着帕子笑完这头笑那头,最后笑倒在欢宜身上,迷蒙中却看见顾青辰下巴抿得尖尖的,眼睛媚媚的,像极了慈和宫的顾太后。

  二皇子想不醉不归,如其所愿,身侧的宫人扶都扶不住,还是淑妃让人熬了解酒汤两碗灌下去,少年郎才清醒点。

  几个内侍扶着二皇子往外走,顾青辰往慈和宫去,欢宜让身边的大丫鬟江糙送,自个儿亲将行昭送到了门廊里。

  行昭将轻捻裙裾拐出游廊,便听见身后急急慌慌的呼声。

  “温阳县主且等等!”

  行昭扭身一看,是个面生的丫头,自个儿的手还没伸出去,那丫头便将一个香囊塞了过来,又福了福身,便转头往里小跑。

  香囊硬硬凉凉的,行昭将栓得紧紧的绳抽开,把装在香囊里的东西一下子就抖落在了掌心里。

  借着画梁上摇曳的微暖的光,行昭手心的那颗小小的绛色雨花石亮晶晶的,光从石头的边缘擦过,直直撞进了小娘子的视野里。

  PS:

  雨花石产自雨花台,是南京的特产,江南嘛~

  正文 第一百四九章 初冬

  第一百四九章 初冬

  日子将进了十一月,天儿又到了冻得人僵手僵脚的时候。

  深秋近冬的月份,天儿开始亮得晚,黑得早了,天际边上将蒙蒙亮,掖庭里的小宫人们便搓手跺脚地裹着小袄,提着个比自个儿一半还要高的木桶挨个儿排着队打水。

  小丫头们拎不动沉沉甸甸的桶,水便晃晃dàngdàng地洒了一路,等到了天色微熹,路上的水便被冻得结成了霜。

  欢宜捻着夹袄裙,小心翼翼地走在路上,意在避开路上的霜气,还扭过身时不时搀一把行昭,声儿放得特别小。

  “…入了冬,常先生的课还开得这样早,咱们小娘子也不需要考状元,更不要当惊采绝艳的女词人…”

  说实话,皇家的公主皇子们过得是锦衣玉食,可也着实辛苦。

  宫外头的勋贵侯府,哪家小娘子小郎君会卯时一刻就起chuáng来,喝几口rǔ酪,吃几口点心垫肚子,背着行囊就去崇文馆温书?

  相对之下公主们算是过得松活的,想一想几个皇子还没领差事的时候,说是卯正就要起来扎马步,扎完马步就去崇文馆。二皇子说起这茬时,便以一种小狗望食的眼光望着四皇子,眼睛闪闪的,好像很羡慕。

  行昭想着便笑起来,二皇子是不着调,会因为四皇子腿脚不好不能扎马步,晨间便可以睡得久点儿,便艳羡得跟个什么似的。

  行昭笑着笑着,笑容便渐消了下去,长廊上的霜气冰冰凌凌莹然得就像那日夜里,暖光下的那颗雨花石。

  她明白这是谁送的,一回凤仪殿就将一五一十地将这石头坦白给了方皇后听,方皇后既没深究下去。也没让她还回去,看着石头只说,“…你现在年岁小,这石头做成项圈太小了,做成簪子又太大,先收着,左右现在用不到。”

  方皇后转手便将雨花石给了蒋明英,吩咐她收在匣子里。

  行昭心里却很清楚,这颗石头应当是再也见不到了。

  重来一世,行昭想自己应当能够分得清楚爱与恨了。爱需要聪明与良善,若是她再不管不顾地,直冲冲地一头扎进去。她就是愚不可及,人蠢了,还谈什么爱呢?

  所有自以为是的一厢qíng愿,伤人伤己。

  小娘子沉了沉首,隔了片刻。再一抬头,面上恢复了神采熠熠,笑着去牵欢宜的手,真心相邀:“…午晌的时候,贺二夫人要入宫来,我三姐也跟着来。她是个慡直的,你要不要一道过来瞧一瞧?”

  “原你这两日开心得上脸是因为你三姐要入宫来啊?”

  欢宜眸光一亮,随即黯下来。摇头:“你若只邀我去,却撇下那个,倒落人话头。”

  那个,指的便是慈和宫的小顾氏。

  进宫不过两旬,上上下下还没听见有人说过她不好。莲蓉那样的嘴说起她来也只有这么一句话,“顾娘子xing子蛮好。为人也和气,天儿凉了都不叫她屋子的人拿凉水洗衣裳,将水烧得温温的,让下头人使。还准屋里人晚上拿热水泡一泡,驱寒气。”

  瞧瞧,一两桶水,一两把柴禾的功夫,就让宫人们jiāo口称赞起来。

  可再仔细想一想,天儿凉起来,各宫的井里都结上霜了,不好用了。

  宫里要分水两个时候,一个晚上拿水车挨个宫的运送,一个就是晨间让人去皇城东边提水用。

  晚上的水各宫都是有定例的,若想多用就只有早晨让人多提几桶水过去,谁来提?还不是宫娥们从皇城东提到皇城西。她们累不累?想一想,也不比拿凉水洗衣裳轻松多少。

  只是提水的是粗使宫人,用水的却是有头有脸的近身侍候的,前者说不上话,后者获益良多。

  顾家娘子,善是善。

  可惜是伪善。

  行昭眨眨眼睛,十足不在意:“不怕。顾娘子是入宫伴读伴侍的,她的差事出了崇文馆就要被拘在慈和宫里,你去给皇后娘娘问安,难不成别人也要说嘴?”

  “那过会子你同我一道去重华宫用午膳吧,小厨房的师傅学了两道素斋,一道素三鲜,拿笋尖,莲子还有木耳烩在一起垫在糯米锅巴上,再拿热油往上一淋,脆脆香香的,好吃极了…”

  若要说欢宜哪点不像个正正经经的端庄名姝,那就只这一点——喜欢吃。

  行昭笑出声来,算了算时辰,应当是碰不着旁人,便点头称好。

  常先生讲书讲得好,知天命年岁的老头儿,书也没看,盘腿坐在上首,昂着头,一道捻胡须,一道抑扬顿挫地在讲着《中庸》。

  大约是在长身体,一上午还没过到一半,行昭便饿了,扭头眼巴巴地瞅着欢宜,欢宜便从小书囊里偷摸拿了几块绿豆糕出来,再从书案下头蹑手蹑脚地偷摸塞给行昭,还轻言细语提醒一句:“…放心,是花生油做的…”

  两个小娘子私下的这一场官司,被顾青辰看得清清楚楚的。

  手指蜷了蜷,再慢慢舒展开来。

  入宫两月,她的生活天翻地覆,宫里人看她的神色恭敬中却有蔑然,宫妃待她的态度,生疏且平淡,就连两个小同窗待她也只是担了个面上qíng。从顾家独一份的小娘子到如今要看人脸色的原因,她心里明白得很!大周看重祖宗家法,做官凭的是谁家祠堂的牌位多,顾家是什么出身?宫里头这些主子又是个什么出身?两厢一比较,她心头跟个明镜儿似的。

  说是给欢宜公主当伴读,可凭什么贺家的小娘子没担个伴读的名头才好名正言顺地住在宫里?

  顾青辰薄薄的嫣红的唇抿得紧紧的,顾太后靠着容貌和两个儿子把顾家推到了这一步,凭什么她不可以?

  约莫是中途进了几大块儿绿豆糕,行昭午膳的时候就有些用不进去,手里头杵着银箸,从眼角的余光里却从重华宫里的摆设一一扫过,用旧的了黑漆huáng花木大书桌,挂落了两排的,笔尖分了岔的笔,旧窑还剩了半盆水的笔洗,三三两两随意堆落在一起的古籍,挂在墙上的几副农耕图…

  一切都看起来简单质朴,却随意坦然。

  欢宜将她拉到东厢的书斋来用膳,就是为了让她看看六皇子的书房长什么样吗?

  行昭心头堵得慌,索xing又拿起筷子恶狠狠地夹了块儿笋尖,咬在口里,脆生生的。

  从重华宫再回凤仪殿时,过了晌午,天色放晴得厉害,初冬时节的暖阳透过白蒙蒙的一层霭,照在灰墙青瓦上,恬淡得不像话。

  欢宜找了托辞,在要到妙经阁的时候停了停,说是,“…去给太后娘娘求个平安符,过会子再过去瞧你三姐。”

  宫里头长大的都是人jīng,欢宜这是明白两姐妹有话说,她这样做既显亲近又识趣。

  一路上都有阳光相伴左右,行昭心里头雀跃起来,其婉候在门廊里,细声细气地给她通气儿:“…贺二夫人和三姑娘是掐着点儿来的,皇后娘娘将用完膳,就听了传召。欣荣长公主也来了,比她们早来,和皇后娘娘一道用的午膳,用的时候还问起了您…”

  边听其婉说,边拐过长廊,还没穿过中庭,便能隐隐约约听见二夫人的声音。

  “府里都好…侯爷如今赋闲在家,进进出出的倒只有臣妾家里头那个有差事了…太夫人照旧吃着药,静心养着不能生气…”

  行昭愣在门外,顿生恍如隔世之感。

  贺家的人与事如今离她离得太远了,她此生也不想再靠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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