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昭顺着望过去,点点头,走出两步后,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别乱传,上了台就好好唱。”眼神一敛。从那群伶人身上一一扫过,笑一笑轻声道:“段小衣是活不成了,你们要想活。就放聪明些。”
莲玉身形一筛,huáng妈妈没说错,小娘子到底是长大了。
行昭头也没抬,举步便往西厢去,沉了沉心。猛一抬手,一把撩开布帘。风铃被气儿一冲,便响出了几声细碎的声音。
厢房里头只有三个人,两人背对而立,一人坐在左上首的太师椅上。
与其说坐,不如说瘫在太师椅上——三寸宽的布条缠了几圈绑在潇娘的胳膊上和腿上,嘴里还被满满地塞了一团青绢布,潇娘一双眼骨碌骨碌地转,听外头有响动,便猛地抬头,见是行昭,一双眼便陡然亮了起来,重重地眨巴了两下。
四皇子和那伶人也齐刷刷地往回看,一见是行昭,长长呼出一口气儿后,心又悬吊吊地挂了起来。
四皇子嗫嚅了唇,却没说出来话儿。
行昭怒气冲到了脑顶上,心头一痛,好像那晚贺琰bī死母亲时,让两个仆妇捂住她的口鼻一样,顾不得说其他,上前两步,准备麻溜地给潇娘松绑,小娘子手还没下来,却被一只手死死捏住,莲玉冲上前来拉,男子到底力大,怎么样拉扯也拉不开。
“温阳县主先莫慌,阿憬也没恶意的…”
声音柔柔绵绵的,软到了骨子里头。
行昭顺势抬头一看,却是那段小衣,是和二皇子眉眼间有四五分像!只是比二皇子更媚气,眼波也更柔。
“放开!”行昭手一甩,段小衣便顺势松了手,挡在了潇娘之前。
行昭压了压心头火,眼神越过段小衣,转身向老四,话儿赶着话儿:“你们憋住潇娘不出去,无非是怕她往外叫,可她出来这么长时候,皇后娘娘能不找吗?一找找到西厢来,你们的事儿便算是昭告天下了!岂不和你们的目的就相悖而行了?”
四皇子眉心拧成一道杠,叫潇娘撞破内qíng,他压根就不知道该怎么办!
皇宫里只有死人不会说话,死了人,正好就地抛到太液池里,尸体沉下去,再叫人打捞上来,也只会怪罪到小娘子走路不当心!这世间。便谁也不会晓得这件事了!
潇娘身边那丫头机灵,跑得快,段小衣便再三催促他下狠手,他拿着布条也勒不下去啊!只好将这小娘子绑在椅子上,犹豫过来犹豫过去,却等来了行昭!
他该怎么办,怎么办!
是立马放了潇娘,行昭都找过来了,就算不放潇娘也没有办法了啊!
“方娘子身边那丫头跑得倒快,妾身琢磨着便是找您去了。皇后娘娘找过来,妾身活不成,方家娘子一辈子照样过不好。”
四皇子没说话,反倒是段小衣斜靠落地柱,白衣长衫垂地,弯了弯腰媚眼如丝都望着行昭,“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儿,温阳县主会做吗?若是放了方家娘子,方娘子再四处传谣,方家家大势大的,要再秋后算账,阿憬的声誉还要不要了?阿憬的前程还要不要了?妾身丢了一条命不要紧,下九流的一条贱命要不要都无所谓,妾身只求阿憬能活得清清白白的…”
这个戏子。倒是个人物!
行昭一仰脸,便能看见段小衣的轻薄衣衫斜斜地挂在身上,一副似笑非笑的模样。
像朵蔷薇,浑身是带着刺儿的美艳。
这个时候了,他还有心思来跟她谈条件!
“潇娘嘴巴严,武将人家出生入死重诺言,一向一言九鼎,你与四皇子的私qíng决无泄露之忧。”行昭轻抬下颌,眸光下敛看向潇娘,潇娘应景点头。行昭再一抬头却是直直望向四皇子,缓了声调轻声出言:“四哥…你我相处近三载,阿妩是什么样的人。你一向知道。若当真皇后娘娘过来,这伶人被赐死事小,你又当二哥该如何自处?”
四皇子眉梢一软,段小衣见势不对,嘴角一抿。往出一探:“若叫方娘子立时出去也可,方娘子的贴身汗巾,阿憬要拿一张。方娘子亲笔所书的信笺qíng话,也要留一张下来!方家若不动,这些东西自然没有能见天日的时候,若方家有异动。就休怪阿憬无qíng了!妾身是下九流出身,却也晓得义气二字,照样是一言九鼎!”
这是在要求行昭和方家使力气摁下此事。拿四皇子和潇娘的名分保他自己的命!
行昭勃然大怒!
这伶人当真rǔ没了像二皇子的那四五分模样!
行昭跨步上前,小娘子压沉了声儿,厉声一句:“荒唐!”
“荒唐!”
行昭话音未落地,忽闻而后风卷帘幔,风铃轻动。细碎声响过后,便是少年郎哑哑的。另一句紧接其后的荒唐!
“将这戏子架出去!”六皇子带了三个内侍进来,其中两个一左一右架起段小衣,往里间走。
行昭知机赶紧上前去给潇娘解绑,四皇子qíng急之下拐着脚上前来挡,一张脸涨得通红。
“老六你是要造反不成!”四皇子腿瘸,幽会qíng郎,身边也没带内侍,便扬声唤:“来人!来人!”
外间却无人应。
第三个内侍将四皇子与行昭隔开,四皇子到底残疾,几下挣脱不开,眼眶红了红,嘴到底没说出更伤人的话来。
刻不容缓,行昭满头解绳,额上有汗,手上却麻利得很,从绳头三下五除二一把将布条扯了下来,快声吩咐莲玉:“…送她上画船!就说潇娘与丫鬟迷了路走散了,半路遇见了你!皇后娘娘会把这件事儿揭过去的!”
“船已经备好了,停在岸边,慎也吩咐了婆子从侧面绕过,尽可能不引人注目。”六皇子沉声添了一句,待潇娘腿脚麻利地向二人鞠了鞠便快步往外跑后,转身和行昭缓声说话:“你也先回去,这里不是小娘子该待的地方。慎与四哥好好地说说话儿。”
行昭扭头去瞧四皇子,四皇子彻底颓靡地瘫在了内侍的身上。
若那个段小衣愿意当即放潇娘回去,根本不会引起这么大的波澜,潇娘是个识时务的,看到了也会当成没看到,再幸运点儿,这件事儿根本就不会捅破,段小衣还能与四皇子一起生活得快活极了。
自作孽不可活,人心不足蛇吞象。
想拿方家和方皇后的把柄来要挟,段小衣一个戏子的心未免也太大了,事qíng如今大了,以己之力根本掌不住了。
四皇子脸色白得像雪,偏偏眉黛很青,恰似一支含愁的南山茶。
“四哥…”行昭轻声出言,“二哥是不会知道的…段小衣心术不正…这事儿,历朝历代都有的…”
她想不出词儿来劝慰了,轻叹一声,扭身向外走,六皇子让内侍去送,行昭揭开帘幔,外面早已没了来来往往素衣白绢打扮的清雅伶人了,有的只有回绕在耳畔边的低吟长绵。
晚宴是夫人们在船上用的鱼脍,行昭便遣了人去告了恼。
待宴席结束时,huáng昏已过,方皇后回了凤仪殿,看不清神色,头一句话儿却是带了些喜气儿:“…蕉萼白宝珠最后簪在了罗娘子的头上!”
一下午的辰光,行昭想了又想到底该怎么做,却意料之外地听见了这么句话儿。
方皇后褪了外袍,松了松身子落了座儿,眉梢眼角都是笑意吟吟地:“罗娘子敢说敢做,xing子不软,这白宝珠原是她与陈家小娘子在争的,她一番话说出来倒叫陈家小娘子退了步‘姐姐身上穿的是青碧色,配上红色便是红配绿,丑得哭了,小娘子还是个xing烈点儿好,景哥儿自立门户,就需要能立得起的主母…”
这就把嫂嫂的人选定下来了!
行昭默了一默,微微启唇,正想cha话儿进去,却听方皇后一句话问:“潇娘怎么和莲玉在一块儿了?去湖心岛解个手都能丢,下回非得让蒋明英跟着她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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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周发力!阿渊的发力就是时不时地二更(自己唾弃自己,太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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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一百六六章 年末(上)
皇城萧飒,雪从北方而来,落至南方而停。
这一年里的第一场雪,原是小粒小粒地落,雪度过了漫漫长夜,被风一chuī,便扑簌簌地一层盖着一层厚了些。
皇城的最北端,掖庭狭长,灰墙肃立,一条道儿直挺挺地往远方通去,通往…
究竟是通往哪里去呢?
阿九也不知道,她从来没有踏出过那扇门,手里沉甸甸的,轻轻摇了摇头,埋首拖着比她还高的木桶在雪地里艰难地抬脚前行。
听嬷嬷说南面儿的宫城里路上不能有雪的,连雪渣子都不能有,更不能滑——“否则贵人们就该折了腰,打了滑,一辈子翻不了身了”,这是嬷嬷的原话。
贵人?
她们这儿僻静荒凉得连只苍蝇也不来,来的都是死了的或是要死的人,就连嬷嬷也没瞧见过贵人,不对,三日前的夜里,那个被人架着过来的,能算是贵人吧?
就算浑身是血,口鼻渗血,一双眼睛睁也睁不开,他还是看起来像一个贵人——穿着白绢素袍,鼻子鼻梁高挺,眉修得细细也弯弯的,像初一天上的月亮,声音柔软,宽肩长腿,就算躺在稻糙梗上,脊背也挺得直直的。
可嬷嬷说他也不是贵人,“充其量算是贵人身边的一条狗,下九流的贱种,活着也是拖累人,上头jiāo待了等他死了就把他一把火烧了,烧成的灰正好可以给俺的花儿当养料。”,这也是嬷嬷的原话。
大雪的天儿,阿九身上却全是汗,心里头苦得像喝下一肚子的huáng连水。
他到底犯了什么天大的错事儿?死了便一了百了,还得把他给烧了,乡下说人死后被烧成了灰。来世就要入畜生道,下辈子都要当牛做马的。
真是可惜了那么好的一管声音。
“阿九,阿九!新来的那个不行了!你去收一下尸!”
是嬷嬷的声音。
阿九应了声“唉”,利落地把木桶放了放,再在兜子上擦了擦手,小跑步过去。
一推门便看见那人撑在chuáng沿边上咳,头发长得覆面,因为长久死人,北苑的屋子每一间都会长久地蒙上一层黑纱,省得一年到头地拿下来再fèng上去。
光线昏暗。满屋子都是甜腻的血腥气儿,阿九在门口愣了愣,回了神便小跑进去。帮那人顺了顺背,小声道:“公公先躺下吧,你要拿什么?阿九帮你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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