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1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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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人咳得愈发重了,双手扣在chuáng沿边儿,青筋突显。

  公公?

  是啊。皇宫里只有主子们是男人,其他的男人都不算男人,没了命根子便只能算作阉人。

  他完完整整地去了,也算是他为段家做的另一桩好事儿了吧?

  “…我姓段…叫…”

  三个字说完,又是一阵急剧的咳嗽。

  阿九心里慌极了,连忙又去顺那人的背。让他先别说话了。

  那人靠了半个身子在阿九身上,手捂着嘴咳,咳得心和肺都快出来了。咳得全身的伤被牵连,痛得浑身麻木,深吸一口气儿,鼓起浑身的力气想睁开眼来,大约是冬日天凉。血与泪都被冻住了,试了试。耗尽了力气,热泪涌上眼头,轻声唱道。

  “小尼姑年方二八,正青chūn被师父削去了头发,我本是男儿郎,又不是女娇娥…”

  那人声音轻轻的,阿九身形微颤,眼里猛地一酸,却听那人声音渐小,便将头凑近去听,方迷迷糊糊地听见了几句细碎的声音。

  “我叫段如笙…笙箫的笙…不叫段小衣…这世上…世上只有一个人温温柔柔地唤过我小衣…可他不知道。我多么期望,他能叫我如笙啊…如笙如笙,笙箫皆寂,十里人家…”

  声儿越落越低,阿九听不懂意思,却闷头哭得直抖。

  临死前的人大多都有回光返照。

  他是要死了吧?

  段小衣声音渐低,热泪冲化开了血痂,眼睛睁开了一条fèng儿,光化在眼里落成了一点一点的星辰,最后成了rǔ白的一片。

  段小衣的手在chuáng沿上摸摸索索着,总算是握到了阿九的手,提上了一口气儿:“爹好赌,输掉了咱们家的瓦房和地,弟弟要读书,你要嫁人,我是长兄不卖身还债能怎么办…可弟弟是读书人儿,不能有个下九流贱籍的哥哥,你也不能缩着一口气儿嫁人…他们给你们找的人家,落的户籍都是顶好的…你们好好过…你们好好过…哥哥在下头看着你们,你们一定要好好地过…一定要出人头地,上头的人不把咱们的命当成命,咱们就一定要成人上人…”

  段小衣一只眼半睁开,一只眼紧紧阖上,脸色乌青,呼出的气儿都是凉的。

  阿九并不怕,手反握住其,死死咬住唇不让哭声溢出来。

  “我…我…我叫段…段…”

  到底一句话没来得及说出口,段小衣眼珠一瞪,腿一伸,告别世间。

  阿九“哇”地一声,仰头张嘴大哭,口齿说不灵醒,却仍旧努力接其后言。

  “…如笙!你叫段如笙!”

  雪气迷蒙,白茫茫的天儿与地压在一起,好gān净。

  崇文馆里,行昭出神地望着窗棂之外,眨了眨眼,便又有一片飞雪落到了沿上,没多久便化成了一小滩水汽。

  再艰难的事儿最后都能尘埃落定,应邑如此,四皇子如此,可尘埃落定,白雪茫茫覆盖下的真相,到底是什么样子,谁也不知道。

  行昭轻轻叹出口气儿,回了神,没再往窗棂外瞧了。

  一到冬天儿,糊窗棂的桃花纸便被撤了下来,换上了能挡风遮冷的几大整块儿琉璃,说是琉璃,其实也只是新烧制的玻璃,宫里头什么都要用最好的,若实在用不到最好的,那明面儿上的称呼也必须是最好的。

  崇文馆的地龙烧得红旺旺的,常先生在上头讲《游褒禅山记》,一番话老是拖得又长又慢。

  所幸教授课业的三个小娘子都是xingqíng温和的主儿,都规规矩矩地将手放在案上听他念书…

  常先生抬了抬眸,眼神从顾青辰身上扫了扫,想起那日凤仪殿罚跪传言…好吧…就算不都是xingqíng温和的,也都是愿意做表面文章的…

  “先生!”

  绵长的念书被打断,欢宜拿着戒尺举了举,常先生放了书示意她说下去,小娘子抿唇笑一笑,素手纤纤指了指窗棂外:“…估摸着是母妃与皇后娘娘有事儿吧?让人来接我们了呢…”

  行昭顺其指尖向外看去,却看见一个身量颀长,着藏青夹袄长衫,单手执油纸伞,另一只手还拿着一柄油纸伞的六皇子周慎,落落大方地立在阶上,遥遥抬了头来,冲行昭清冽一笑。

  常先生回首瞧一眼更漏,大手一挥,算是放了小娘子的学了,只嘱咐两句,“…世间山川河流之美,甚于天际之星辰,游记之美在于前人之探寻…花蕊细微,花梗挺直,都是美…”

  常先生喜欢留堂,这时候都还要啰嗦两句。

  行昭抿嘴笑一笑,埋头收拾书册。

  顾青辰收拾得快走在前头,行昭便看着她莲步轻移地给六皇子深福了礼,眉梢眼角皆是笑地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欢宜将书放在案上,也不收了,拉着行昭便快步出外,笑眯眯地接过六皇子的伞:“是母妃来寻我了吗?”

  六皇子将伞递给欢宜,又撑了另一把:“平西侯夫人入宫来了,皇后娘娘琢磨着下学的时辰差不离了,慎正好随母妃给皇后娘娘问安,便让慎过来接大姐与温阳县主。”

  顾青辰移了移步子,往这处靠了靠,六皇子又笑:“顾家妹妹还有事儿吗?皇后娘娘说慈和宫晨间又有些不好,顾家妹妹不用回去看一看?”

  顾青辰愣了愣,便佝身婉笑:“…自是要的…”说罢,丫鬟便撑开了伞,换了小靴往外走。

  小顾氏一走,行昭能感觉到欢宜浑身都松了松。

  只有两柄伞,欢宜拿了一柄,六皇子手里还有一柄,行昭便让莲玉拿伞出来,还没开口,便听见了六皇子的一声,“雪大风急,温阳县主还是同慎共撑一柄伞吧,离得远了,保不齐说的话儿便被风chuī跑了。”

  他要与她说什么?

  行昭抬了抬眼,想了想,弯膝福了福身:“既是雪大风急,端王殿下千金之躯,若被风chuī凉了,阿妩难辞其咎。”一语言罢,莲玉便知机展了伞,行昭凑身进去,笑着扭身招呼:“还是快走些吧,欢宜姐姐不是说饿了吗?”

  欢宜挑眉望了望六皇子,压低了声音:“老六啊…你叫慎啊…”

  话还没落地,欢宜便笑着接过行昭话茬,撑伞追了上去。

  六皇子立在廊间默上一默,隔了良久,咧嘴一笑,手握了握伞柄,终是跟了上去。

  一路风雪,莲玉撑伞砥砺前行,行昭握着暖炉走在伞下,走到半道了,欢宜才想起来书册还放在案上没拿,也不让宫人去拿,只让他们别等着她,“…既是平西侯夫人来,母妃也在那处,你们就快些走,只一条,中午的胭脂鸭脯给我留点儿。”

  正文 第一百六七章 年末(中)

  这厢六皇子满口应承,那厢行昭笑着点头。

  一时间,狭长的宫道上只剩下了两柄素青的油纸伞,一柄上头绘着竹青秀影,一柄素净一片,只能看见绫绢的细小纹路。

  安安静静地并肩走了良久,终是听见了六皇子伴着风雪簌簌的声音。

  “段小衣死了。”

  话不长,却让行昭猛地抬了头,她将到六皇子的肩头,只能从斜下方看见六皇子的眉眼,脱口而出:“四皇子知道吗!”

  问完便后悔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十月初八出的事儿,晚上方皇后便从她口中知道了,事关重大,又涉及潇娘,自然是瞒不住的,便又请了皇帝过来,皇上震怒,召来六皇子和四皇子的内侍问了个究竟,当即将四皇子拘在了小苑里,又让向公公亲自审讯段小衣,审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将人扔到了北苑里。

  北苑是什么地方?

  是铸下滔天错处的宫人仆从最后的归宿,他们决定了你的死法儿…

  本来整个乐伎苑和当天在湖心岛服侍的人都是活不成的,皇帝震怒,只有方皇后能劝住,“乐伎苑的伶人们都是不识字的,只要说不出话了,他们还能怎样和别人说起?当日服侍的人没有一百,也有五十,摸到点儿内qíng的顶多几个人,更多的只有冤屈,事儿闹大了,想捂都捂不住…”

  方皇后出面来劝,皇帝妥协,妥协的结果便是,乐伎苑几十人齐齐失声,事涉机密的仆从全部处死。

  别人说皇家人都是福气重的,到底没说错,若是福气不重。又怎么能压得住这么多的怨气呢?

  风夹杂着雪气呼啸而过,行昭身形抖一抖,她没这么多善心,她甚至不敢想象当时若是六皇子没有以qiáng硬的姿态将场面镇住,她、潇娘和方家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六皇子也没有回这个愚蠢的问句,少年郎身形顿了顿,伞往前倾了倾,不叫雪花落在小娘子的肩头。

  “二皇子不知道吧?”

  后语没问出来,行昭声音压得低低的,她相信六皇子听得懂。

  六皇子轻轻摇头。眉目微敛:“二哥不知道。四哥与伶人纠缠,还企图让忠良之后深陷险境,父皇纵然大怒。也晓得轻重缓急——这件事只有这些人知道就行了。乐伎苑上上下下都哑了,这件事儿瞒不过去,别人只要知道一个伶人不知轻重勾引皇子就可以了,其它的,他们不用知道得更详细了。”

  三分之一的真相。让大多数人都信以为真,二皇子、欢宜、淑妃…都在大多数人的范围里。

  就连四皇子的养母陈德妃也是。

  一向慡利的陈德妃穿着青绫素绢的衣裳,神色憔悴地,坐在下首与方皇后痛心疾首地为四皇子开脱:“那孩子一向是个单纯的,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他喜欢谁便掏心掏肺地对那个人好。谁对他好,他便对谁好…也怪我,他叫我母妃。我便仔仔细细地养着他,什么事儿也不同他说,这不就被人哄了吗…”

  行昭在后厢静静听着,心里松了口气儿,没有二皇子与潇娘的事儿便行了。损失已经降到了最低。

  二皇子不知道便好了,否则再见四皇子时。兄弟两又该如何相处…

  行昭胸腔里闷极了,她与方皇后说起这件事儿时,尽力以一种平顺的旁观者的心态去描述,可她仍旧记得当她提起二皇子时,四皇子陡然软下去的眉眼——四皇子是真的喜欢二皇子吧…

  “那便好…”

  “你让莲玉最近都别出凤仪殿。”六皇子向后看了看,眼神落在离他们三步远的莲玉身上,“你是皇后娘娘的嫡亲外甥,又是父皇看着长大的小娘子,就算事涉皇家隐秘,父皇都能软下心肠地对你。可莲玉还有其婉就不一定了。一个晓得诸多机密的奴才,就算自家主子愿意保她们,别人也不一定能饶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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