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16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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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财权架空之后,架空军权。

  皇帝步步蚕食,节奏倒是走得很稳当。

  可惜三个守备位子还没坐热,贺现与陈放之就先咬起来,陈放之咬贺现贪墨,一纸诉状递上来,皇帝留中不发。六皇子却意料之外地陡然发力,连递三日奏折要求严查真相,再递奏折请上严查临安侯贺琰财务明细,最后以户部之名要求彻查西北方家积年的财政明细。

  六皇子不按常理出牌,一味偏帮陈家,打压贺家和方家,一时间将朝堂之上的这一池水搅得更浑。

  “皇帝主要想将陈家扶起来,想给老二作势,老六反而帮陈家,压贺方两家…”方皇后哈哈笑起来:“估摸着现今陈家也是懵的,皇上也懵得一头雾水。”

  皇帝想将陈贺两家推给二皇子铺路,陈家为主贺家为辅,可六皇子偏偏摆在明面上向陈家示好,同时却也在打压贺方两家。

  皇帝该怎么想?

  会不会认为六皇子在竭力拉拢陈家,想与方家挣开gān系,以示清白呢?

  老六连娶个媳妇儿都喜欢剑走偏锋…

  方皇后笑着摇头,六皇子为人心思细腻,想事qíng九转回肠,心里晓得明明白白求娶多半没用,还不如自断后路,先破局再补局,退一步进三步,反倒成全自己。

  行昭关注点却在另外的地方:“…陈显陈阁老一家子的聪明人,陈放之明明摸清楚了皇帝的心思,却拆台起内讧,未免有些太蠢了。”

  她才不信方家没在里头推波助澜。

  “为官者哪有通身清白的?贺现太过出头,陈放之年少志高,一时没忍住气儿也是常有的事儿,只是贺现的小辫子不好抓,你二舅公找了好久才抓着,实属不易。”

  二舅公威武!

  陈放之抓不到能杀人的刀,方家便将这把刀递给他,给他机会捅贺现一把。到时候方家还是清清白白的孑然一身。

  可是皇帝会放任自己下的这盘棋被毁吗?

  当然不会。

  六皇子一连上书几个折子,皇帝都压了下来,朝堂之上绝口不提陈放之弹劾贺现一事,反倒斥责六皇子“无事生非,煽风点火”。

  陈放之贸然险行,倒把他爹吓得够呛,陈夫人当即拜访了贺太夫人。以示结盟犹存。

  纵是前朝事忙,年总还是要过的,四皇子禁足一年有余,终是被放了出来。一张脸无悲无喜无嗔无痴,安安静静地缩在德妃身后。像一只无足轻重的影儿,行昭心头叹口气儿,别过眼去不忍再看。

  陈家送段小衣进宫,一桩事做得天衣无fèng,方家力有未逮,手cha不进皖州去。查来查去段小衣的身份也是清清白白的——就是一个贪图荣华富贵的伶人,没有人指使,也没有人撑腰。

  四皇子被陈家悉心摆了一道儿,因为她与六皇子的cha手,陈家并未如愿得着好,到最后还得将长女嫁进来。

  所以说世事难料。

  年将过完,初五照旧是外命妇进宫问安,行昭日渐大了,避在花间盘腿坐在炕上。将绣花绷子搁在膝上,一手抿线一手拿针。耳朵支愣起来听外面的响动,照例请完安,挨个儿寒暄过后,便有人想留下来,“两载未同皇后娘娘正经请安,老身实在是心中有愧。”

  声音沧桑,字字清晰,是贺太夫人的声音。

  行昭手头一滞,针恰好刺过帕子,徒留一长条线卷在素净的缎面上。

  瞅着门廊看了半天,也没见蒋明英过来唤她,心里头松了一松,也好,不叫她去直面太夫人,也好。

  方皇后正襟危坐于殿上,笑着让碧玉重新烫了壶茶来:“…给临安侯太夫人沏壶温茶来,将才坐久了,太夫人腰背可还好?”

  方贺两家的官司没被抬到明面上,可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外命妇们哪个不晓得?三三两两地告了恼,便佝身往外退。

  没隔多久,正殿里便只剩了寥寥几个人,贺太夫人敛袖敛容坐于堂上右首,眼角褶子一道儿挨着一道儿,到底是人老了,又qiáng撑起jīng神来应对这些年的这些事儿,一双眼浑浊得不像个样子,说话反倒还是像往常一样清楚。

  “劳皇后娘娘记挂,老身能吃能睡,除却眼神有些不大好使,别旁的都还将就。”

  哪儿是眼神不大好使啊,分明是心眼歪了。

  方皇后展眉笑一笑:“眼神不好使?那可得着紧些,太夫人掌着临安侯家这么大份儿家业,若是眼神不好使,旁人昧下心眼算计你,你却都不晓得,贺家白白便宜谁去?”

  行昭将银灰丝线卷了卷,又伸展开,铺在软缎上,五彩缤纷的,一晃便找不见了。

  “自然不能便宜别人。”贺太夫人也笑,照旧地慈眉善目,微不可见地侧身往糊了层纸的花间瞅了瞅,“怎不见阿妩?可是那场风寒还未好?”

  方皇后拿行昭身子不舒坦的由头,推了去贺家给行明送嫁的帖子。

  “小娘子年岁长了,xing子也敛下来了,便总有些羞见外人,太夫人莫怪。”方皇后说得顺理成章。

  “外人?老身是阿妩和景哥儿的嫡亲祖母,皇后娘娘却将老身归做外人?”

  正文 第一百八九章 钗(下)

  行昭眼瞅着软缎上的那卷线,眼眸往下垂了垂。

  莲玉赶紧上前来整理,动作将做到一半,却被行昭拦了下来。

  “乱成这个模样,纠在一起,再理也是理不顺的了,何必làng费时间。”

  是啊,何必làng费时间。

  行昭抬了抬下颌,意味不明地望了眼那一整扇檀木雕花隔板,看不穿,自然也瞧不见她嫡亲祖母脸上的神色。

  她瞧不见,方皇后却瞧得很清楚。

  贺太夫人的脸色没有丝毫异样,既无怨怼亦无愤懑,话儿平缓得像淌在大漠中的清流,又像浮在天际处的流云。

  “血脉亲缘这东西是搀不了假的,可有了血脉亲缘的联系,就不能算成是外人,这个道理本宫却有些不认同。”明明已经撕破脸了,贺太夫人谋定而后动,绝不可能只是为了进宫来和她打嘴仗的,方皇后笑了笑:“临安侯太夫人想见阿妩?”

  明知故问!

  “皇后娘娘也说了血脉亲缘做不得假,老身自是想见一见阿妩的。”

  “可惜本宫不想让你见阿妩。”

  方皇后抿唇笑上一笑,语气还是沉凝端庄,面容上却有些轻快:“如今是见一面,见了一面就是想带回家住几天,住了几天,阿妩便回不来了。太夫人罪孽没贺琰大,顶多也只是事发之后拘着阿妩,不许阿妩出来,阿妩素来看重qíng义,见着贺琰她有十足的理由去恨,可对你,她终究是不忍的,上兵伐谋,攻心为上,贺家若没有你,一早便败了。”

  贺太夫人也笑。

  方皇后一辈子过得苦,她过得就不苦?

  贺琰是她生的。她自然偏爱他些,可如今看起来老侯爷偏爱贺现也不是没有道理。丈夫死了,儿子废了,野心勃勃的庶子意yù取而代之,她涵养功夫一向好得很,是忍出来的,也是练出来的。

  “若是阿福有皇后一半的手腕和心胸,贺家一定更上一层楼。”贺太夫人风轻云淡提及方福,“西北财政兵权被架空,平西侯耽于定京城内。没了爪子的老虎只能安安稳稳地任由猎人收拾,方家岌岌可危,皇后娘娘还有胆量说出这番话来,老身当真服气。”

  架空?

  这么容易就架空了?

  若是当真这样弱势。方家几代人的心血都拿去喂狗好了。

  行昭挑了挑眉心,人做事常常带有自身独有的处事方式和印迹,六皇子行事布局喜欢出其不意,方祈是简单粗bào但有效,方皇后喜欢借力打力,而贺太夫人常常是九曲回肠。很难有直接的时候。

  正殿之上,方皇后听完贺太夫人后言,笑一笑:“阿福若有本宫一半的心机手腕,一早贺琰就废了。也用不着等到这个时候。”

  皇帝厌弃贺琰,贺琰便废了,靠老娘靠岳家起来的男人,根本扶不住。

  贺琰废了,贺家必须要再推人顶起来,若是景哥儿在,贺太夫人生拉硬拽也要将景哥儿要回去,离心离德重要吗?根本不重要。只要景哥儿还在临安侯府。贺家就没败!

  可惜啊可惜,景哥儿一早便外放出去了。

  没靠住孙子,庶子靠得住吗?

  方皇后想一想心里就畅快极了。贺太夫人还没来得及下决断,皇帝代替她下了决断——扶庶出三房贺现代表贺家来削弱方家,贺方两家已经结成死敌了没有错,可是贺太夫人愿意看到一向被压在脚下,深恨已久的庶子取代贺家长房嫡支的地位吗?

  “贺琰废了,可他的儿子还没废,景哥儿是贺家名正言顺的继承人,临安侯的爵位,贺家的家业、人脉、名誉都是他的,没有人和他争。”贺太夫人坐久了,后背与腰都有些痛,没有永远的至jiāo也没有永远的仇敌,只要目的相同,何必在乎过程?

  “阿福的除服礼也过了,景哥儿与阿妩的婚事提上日程,皇后娘娘是姨母却不是生母,行景与行昭姓贺,也不姓方。贺琰只有景哥儿一个嫡子,临安侯的位子只有他来坐,也只能他来坐。等景哥儿当家了,贺方两家一笑泯恩仇,既是方家的助力,也是贺家的退路。得一个盟友,总比树一个劲敌来得好吧?”

  原是来抢景哥儿与她的…

  行昭半晌无言,终是埋首抿唇一笑,翻过手瞧一瞧,薄薄的一层素白表皮之下奔涌着鲜红的血液,她心头徒生怨恨,这些血…只要有这些血在,她就是贺家的人,无论他们做过什么,无论她多么努力,他们都是她的亲眷,身上流着和她一样的血。

  多令人可怕啊。

  只要贺琰上书一折,请立行景为世子,长子嫡孙名正言顺,无论宗法制度还是皇权意愿,都没有理由说不,行景最后还是要老老实实回临安侯府去,在那四四方方的老宅里再次陷入贺家那一滩漩涡里。

  天将昏huáng,贺太夫人心平气顺地告了辞,临了隔着隔板朝花间深望了望,浑浊的眼神陡然变得柔和且光亮,轻声低喃:“…阿妩翻了年快十二了吧?悉心收留的绫布还存在库里,只是不晓得小娘子长有多高了。”

  垂垂老矣的妇人做出这样的神qíng。

  方皇后竟然一时也拿不准,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食不言寝不语,行昭陪方皇后用晚膳,满堂静谧,只能听见调羹轻搁在瓷沿边儿上的声音,方皇后抬眼觑了觑行昭的脸色,心下大定,等晚膳一收,便长驱直入问:“犹豫三载,贺太夫人终究彻底舍弃贺琰,阿妩当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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