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完全全忠于他的,忠于皇家的,不结党营私的纯臣!
皇帝心烦意乱,脑子里闹哄哄的,口里头又gān又苦,全身上下明明像是充满了劲头,却一点气力也使不出来。
悬在梁上的羊角宫灯好像在晃,晃在眼前变得光怪陆离,支离破碎成有棱角的光,皇帝咂了咂舌,他现在好想服用那药,只有那一堆一堆的白色粉末才是他最忠诚的臣民,是他的信奉者,是他的天与地…
方皇后静静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外厉内荏的帝王,陡然间神色有些恍惚,正想说话,外厢却传来一阵极有规律敲叩隔板的声音。
“进来吧。”
初chūn的天气还有些凉,蒋明英鼻尖上却有汗,脸上像是chuī了风,只有颧骨上红扑扑的,恭首垂头捧着黑漆描金托盘进来,放在皇帝身畔的小案上,福了福身便垂首侍立其旁。
“皇上快趁热用…”
方皇后话音未落,皇帝扶着椅背刷地一下起了身,撩袍往外走,身后撂下句话:“皇后先安歇吧。朕今儿个夜里去顾氏那处。”
方皇后连忙起身去送,脚下一歪,一个没站住,身子向左一侧,蒋明英眼疾手快一个跨步扶住,待眼里再看不见皇帝的背影之后,才细声细气地附耳轻语:“…该怎么说怎么做,顾婕妤是个机灵人儿,我只粗略地说了一遍,她便记得牢牢实实的了。”
“不只是机灵,胆子更大,否则怎么会我只是给她讲了一个故事,她便敢手眼通天地从宫外头运药进来了呢。”
方皇后倚靠在蒋明英身上,语气十足淡定。
孙氏有孕,小顾氏恩宠渐薄,是小顾氏铤而走险运进chūn药,她掌管六宫几十年,这事儿如何瞒得过她,小顾氏诚惶诚恐地请罪伏诛,可却是她做主,要求再加点儿五石散进去…
既然人心拢不住人心,那就让换个花样儿来吧。
大家都是罪人,又何必将谁该下huáng泉,谁该下畜生道分得这样清楚呢?
晚风凉薄,方皇后静静地看着挂在门廊外的那一串八宝琉璃风铃往东摇一摇,再往西摇一摇,可她一点儿声音也听不见,入宫二十余载,她方礼虽是女子,为人却只求一个顶天立地,不屑拿下三滥的手段去对付那些同样可怜的女子,她手上虽不算gān净,可从未曾碰过那起子yīn私龌龊的勾当,可她如今却将这种手段用到了她的枕边人身上。
何其可悲。
毓清宫宫门紧闭,内间烟雾缭绕,白雾蒙在昏huáng的灯下薄薄的一层久久不散。
小顾氏半跪于罗汉chuáng畔,白素罗的亵衣顺着光滑的肌肤从肩头沿着手臂一点一点往下滑,颈上有两条嫣红的丝带jiāo项缠绕,身娇体软往右一靠,眉眼向上一挑,眼神极媚:“今儿个三郎与端王殿下置气儿了?”
空气中的气味是甜香回甘的,皇帝眯了眼,深吸一口气儿:“老六心眼活,胃口大,想求娶陈家女,朕…到底还没死呢!”
妾室就是个玩意儿,玩意儿想要就要,不想要扔了就行,谁在乎同她说了些什么?
小顾氏身子往前佝了佝,眼里蒙了层水汽:“皇上是天子,口无遮拦,贱妾却听得心惊胆战。”
皇帝眯着眼笑开,一把将小顾氏搂过来,倒惹得小顾氏一声惊呼,惊呼之后便听女人怯生生的又软媚的声儿。
“端王殿下好无道理,一手舍不得放掉皇后娘娘的娘家人儿,一手又去招惹陈阁老家,贱妾乡下地方来的都晓得,得将自个儿碗里的东西都吃完了才好去锅里的,若是碗里头的饭实在是难吃,也要倒掉了再去盛锅里头的…”小顾氏眼里水灵灵地边说边往皇帝身边儿靠,一眼瞥见皇帝沉下去的神色,赶忙笑:“贱妾见识浅薄,还求皇上多教教奴家…”
尾音向上一勾,小腿便顺势缠上皇帝。
皇帝身上热得很,却觉得小顾氏说得有道理,眉角一抬,示意她接着说下去。
白素罗本就丝滑,小顾氏胸往里一埋,衣裳便越滑越快。
“乡下地方话儿糙理不糙,那人既是嫌弃自个儿手里这碗饭,便就是要给他舀多一点儿,再难吃也要守着他吃完,等他吃完了,肚子里也没空当去装锅里的那些好吃的饭了…”
话儿越说越慢,气儿倒是越喘越急。
皇帝听得有趣,手一把抓在小顾氏纤细的腰肢上,手上捏了两把,满足地喟叹一声。
小顾氏哀哀一呼,话儿却要说完:“方家是碗里的饭,陈家是锅里的饭,端王殿下想娶陈家女,那索xing指个方家女给他,等他吃饱了,就没气力再要锅里的饭了…”
皇帝手上的动作一顿。
方祈的女儿是定了婚约,可方祈的外甥女儿没定啊!
下午那一声没出口的温阳县主,是因为尚有重重顾虑在,可在如今的红绡帐暖鸳鸯颈前,那些顾虑算什么!
皇帝陡然觉得自己的智力太棒了,棒得旁人拍马莫及。
正文 第一百九二章 心想
俗话说得好,笨鸟先飞。
皇帝大概觉得自己个儿是秀于林被风摧的那根木,脑袋瓜子聪明着呢,旁人谁能算计得过他?
算来算去,不也被他捏在掌心里头揉搓?
带着小美人儿服侍一夜的欢愉,五石散的yù仙yù死,还有对自己智力上无与伦比的赞赏,第二天一大早上早朝,皇帝一脚踏进仪元殿正殿,眼里便是满满当当的或着红穿紫,或云纹仙鹤的文武百官,脚就像踩在云端上,飘飘然啊飘飘然。
陈显陈阁老朝袍玉带,往里缩了缩脖子立于左上,三呼万岁后将起身便执玉芴跨步上前,朗声阔响。
“明德三十五年,满朝六部各司皆普查财政清廉之态,今上即位二十余载,国富民qiáng,风调雨顺,虽有人患天灾,却亦不足为惧,掌国之天下事者,当以德善大公服人,西北方指挥领体迈年高,臣启奏今上,方指挥领当可赏金千两,赏地千亩,以告老还乡,图慰老臣愁肠忠君之心。”
“臣附议!”
“臣附议!”
立于陈显之后两人紧随其后,撩袍附议。
方指挥领即是方祈二叔,行昭二舅公,方家镇守西北的二号人物。
陈放之和贺现没本事名正言顺地将方二舅公蹶下来,陈显终是耐不下xing子了,亲自启奏却是拿方指挥领年事已高的由头做筏子,要求他致仕放权?
高手过招,不耐烦虚与委蛇。gāngān脆脆地一招锁喉。
皇帝眉间一挑。抬下颌。眼神落在规矩垂眸,满面胡茬的方祈身上,提高声量问:“平西侯的意思呢?”
仪元殿的梁柱冲得极高,方祈翻个白眼往上望了望,奶奶个熊,你要撅我们老方家的官儿路还好意思来问老子的意思?老子能有几个意思?又没缺个心眼少条腿儿!
皇帝指定了人出声问询,那人不开腔,旁边人就不敢接话。
正殿陡然静下来。陈显侧身眼风往方祈处一扫,再从从容容地收回来,眼神很平和地落在了龙椅下三寸的位置,皇帝不喜欢方家把西北当成禁脔,自然也不喜欢陈家在西北称王称霸,可事已至此,就由不得他喜不喜欢了。
百官上朝的地方只有端严肃穆,暗黑漆的柱子像是要通天,铺在地上的汉砖一块接一块儿,jīng密得趴在地上瞧都瞧不见中间接着的那道fèng儿。
“方都督…”方祈不回话。皇帝陡升焦躁,“方都督!”
两声方都督。一声更比一声来得急,到了第二声分明能听见怒意。
方祈猛一抬头,神色全埋在了满鬓的胡茬里,只能看见一双眼睛亮得吓人,皇帝胸口一噤,紧接着便见方祈咧嘴一笑,牙齿隐没在胡须里显得又白又憨。
“臣…”方祈原是敛声,眸光一转便提了声量,中气十足:“臣附议!”
皇帝手头一松,心下窝火,眼神却不晓得往哪处落,一瞥便抓到了跟在黎令清的六皇子:“端王,你怎么看?”
六皇子嘴角往上挑了挑,再迅速放下,抬头撩袍上前跨步,一气呵成。
“儿臣以为大周当以厚德载物,陈阁老宽严并济,治下功卓,当属我朝之大幸。魏征海瑞之流乃太平盛世之清风,山间小涧之涓流。方指挥领年事已高,赐金赐宅,擢升虚衔儿归于田园,已是天家之恩德,皇上之仁厚…”
话儿倒是抑扬顿挫,高低起伏得很是妥帖。
说得陈显老脸都红了,微不可见地往后退一退,旨在离六皇子更远些。
皇帝神色一木,心下冷哼,大手一挥让六皇子这一长番洋洋洒洒的骈文赞扬可别在说下去了,索xing一锤定音:“赏方指挥领良田千亩,huáng金千两,人老了是该让贤了。”
人老了该让贤了…
六皇子埋首退后一步,回原处站定,好似佳音入耳又像波涛十丈。
那头的早朝还没下,这头凤仪殿便接到了消息,方皇后颇有些不忍心,叹口气儿:“你二舅公是个闲不住的,年轻时候就喜欢带着你舅舅抄上东西去大漠里sheláng,平西关比京里的城墙高出几头来,论是三九隆冬还是三伏酷暑,天一暗,你二舅公准要提壶老酒,上城墙往远方瞅一瞅…”
每一个西北出来的人,对那一方天地都有一种叫人难以理解的执念与偏爱。
这与思乡qíng切不同,是一种真真切切的归属与相拥之qíng。
行昭长在定京,一辈子拘在定京,其实是不懂这份感qíng的,面上笑了笑:“二舅公年岁到底是高了,他老人家想登墙头看大漠,难不成还有人敢拦?舅舅既然敢附议二舅公致仕,就一定是有后手等着陈放之和贺现的…”一道说一道给方皇后递了盏rǔ酪过去,语气郑重地许下承诺,“您也一定还能回西北去的。”
方皇后转了头去,无言轻笑,再未接话。
将过午晌,雨就嘀嗒嘀嗒地往下落了,瑰意阁外间新栽了一株还没成活的美人蕉,雨是chūn天的雨,打在还没长成的狭长的如碧玉翡翠般的芭蕉叶上,倒也还是有那么点儿绿蜡卷夏风的意思。
行昭卷了本书仰靠在了暖榻上瞧,凑拢了嗅,还有股沉墨未gān的味道。
“放了一个冬,书上cháo气儿重得很,哪日寻个艳阳天,咱们将书拿出去晒一晒。”行昭不喜欢闻水汽儿,索xing掩了书卷轻声轻语地和莲玉吩咐。
莲玉探头望了望天儿,却笑:“怕还得再等一两个月份,等入了夏,天气儿便好起来了…”
莲玉话儿还没落地,其婉便撩帘进来了。自小进宫礼数是刻近骨子里的。再急的事儿行过礼后才有心思说:“这场雨来得急。端王殿下没带伞,路过凤仪殿来问皇后娘娘借伞,皇后娘娘找了来找了去也找着一柄好用的,让姑娘捎带柄伞去正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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