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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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五天之后是什么样的场景,天知地知,人不知,她不知。

  莲玉拿着米浆糊,糊也不是,不糊也不是。轻声问:“…拿了端王府的帖子走,不求安稳走水路,咱们走陆路,快马加鞭顶多八天就能到。不过您写这封信…是想说些什么?”

  行昭手里头攥着信纸。突然有些明白了母亲当时的心态。

  唯一的胞兄在外征战,再骁勇善战,他也是ròu做的血铸的,一个大刀砍在身上,他会疼会流血也会…死。

  行景尚不是生死未卜,下落不明,她便担心得寝食难安,当日的方祈行踪未定,甚至在朝野上下谣传通敌叛国之罪名,她的个xing较之方福坚韧一百倍。尚且如此。她那一向软弱的母亲又该是处在一种怎样的jīng神状态下呢?

  行昭转身把信纸折成三叠儿收在chuáng头的梨花木箱子里。

  她必须qiáng迫自己找事儿做。给阿谨和元娘打络子,配色、抽丝、穿线再一点一点地打下去,行昭很难一心二用。专心专意地打完两条络子,一瞧更漏,这一上午都还没过完呢。

  又摸摸索索找事儿做,先吩咐人jiāo待下去,“严氏和那个负责采买的管事赏碗药下去,王府里全都警醒起来,下人们还是能见家眷的,可只限见家眷,往日旧识、故jiāo好友都原处打发了,否则一旦府里有个什么闪失。就先拿这些人填坑…”

  莲玉心里头默默记下,后又听行昭后语。

  “把通州庄子上的那个张德柱调任回京来,先放到莲蓉她爹的铺子里去当个小管事,告诉他,他的起点与常人并不同,好好gān下去,是一步登天还是步步惊心,全看他的忠心。”

  段如箫被放在通州庄子上一放两年,张德柱不可能没瞧见,可他啥也没说,既没给贺家人通消息,更没给外人通消息。

  老老实实地待在通州一待就是近一年。

  沉得住气,会说话会办事,能来事儿也会瞅机会,是个能用的人。

  奴才也是分个三六九等的,头一等的是在主子身边儿近身服侍,得脸的,最尾一等,就是被主子打发到远地儿去,连正府邸的门框都摸不着。张德柱如今的位子一下子从最末等,跃升上了前三等。

  奴才的命运全由主子们决定,那主子们的命运呢?

  全由比他更势大更qiáng大更说得上话儿的人决定。

  把自己的命运jiāo到别人的手里,任人搓揉圆扁,是个人都不会高兴,所以才会有这么多的争斗。奴才争着成为主子们身边得用的人,走仕途的人们争着攥紧自己手上的权柄再把眼睛盯到了别人的锅里,会投胎的、生来就比别人尊贵的天潢贵胄们争着成为天底下最势大的那个人。

  可更多的时候,争只是为了保住一条命。

  莲玉不问不答,应诺而去。

  正午吃饭,大约是苦夏,这些日子行昭都没胃口得很,如今被这么一桩事堵在心里头,更是什么也用不下,喝了几口汤便把碗放下了,心里像是有东西提醒似的,眼神直往窗棂外瞅,没一会儿就瞅见了一个还穿着朝服带着乌纱帽的人儿三步并作两步走过来,眼神一亮可身上却懒怠动弹。

  六皇子朝珠都还没取下来,一眼看见行昭盘腿坐在炕上,很没jīng神的模样,笑道:“是在等着我吃饭?”

  被老六的qíng绪感染,行昭心里头陡然一松,心里的那根弦松了下来,身上慢慢地就变得暖洋洋的了。

  六皇子中午很少回府,一是八宝胡同离皇城远,二是黎令清都在岗位上守着,老六没这个资格要求特殊。

  他是怕她心里慌,特意来安她的底儿的吧?

  行昭朝六皇子努努嘴,示意他赶紧坐下用膳,给他盛了饭盛了汤,他们两个人吃饭就从来没顾忌过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当真顾忌了,他两这见天儿的能说上两三句话不错了。

  “豫王妃托人给我来了信儿,福建请求调兵求援?”

  六皇子猜到了,嚼了两口饭接着才点头,“嗯,扬名伯请求调兵,说是战事都燃到江浙一带去了,战线拉得长,江南官场没武将,他一个顶三,勉力支撑很是辛苦。”

  行昭手都揪紧了。

  偏偏脸上的神qíng一点儿没变。

  不知为什么,六皇子最喜欢行昭这个模样,他第一次见她的时候,她就是这个样子。

  “不过朝廷里哪来多余的兵力啊?九城营卫司直隶的二十万来人是不能动的,原有梁平恭、秦伯龄和方祈三方兵力,梁平恭身死,直隶所属的兵权一部分归置到了九城营卫司里,一部分分到了秦伯龄缩在的川贵之地,方祈手下倒是七、八万兵将缩在平西关内外,这几年都没有动过,父皇希望这五万将士改姓周,陈显希望这些人马改姓陈,当事qíng尚未尘埃落定之时,父皇会动这些人手吗?”

  行昭眸光更亮了。

  如果要调兵,调哪里的兵?

  九城营卫司绝对不能动,只能调秦伯龄或是平西关内的兵马。

  无论调哪里,都有好处。

  行昭没法子断定秦伯龄与陈显有勾结,可若是秦伯龄手上的兵马弱了下来,若事有突然之时,平西关内的将士能更好地冲破来自西南的阻决。

  如果调的是平西关内的兵马,那就更好了,瞌睡遇到枕头。把方祈的兵送到贺行景的手上去,既使得顺手,又能被重新拧成一股绳来。

  大将各司其职,绝不会擅离岗位四处乱窜,更何况,福建打的是海仗,秦伯龄纵算是跟去压根无济于事,甚至会将西南一片空出一大块地来拱手送给西北军。

  “如果…皇上不调任兵马支援怎么办…?”

  行昭问得很凝重。

  六皇子却答得很轻松:“那好办,战事会从江浙沿海一带,继续向北烧,烧到河北沧州、唐山,海寇十年磨一剑,今次可不是小敲小打,再烧,就要往里烧了。”

  往里烧,是哪里!?

  是河北府里的定京城!

  声东击西、请君入瓮。

  无论皇帝再怎么选,西有方家军,东有贺行景,怎么算,他们都没亏。

  除非,除非陈显他真有能力整口吞下那二十来万的九城营卫司。

  这是行景布的局,还是借势打力?

  大概是后者,行景跟在方祈身边儿长成人生中最重要的那么几年,海寇凶险,抢起东西来更是不要命,行景不可能引láng入室,放任海寇做大从而将战线拉长。

  他大概是将局面控制在了自己能一手掌握的范围里,再坐地起价。

  行昭没说话了,笑眯眯地看着六皇子三口两口扒完了碗里的饭又盛了一碗,这一碗细嚼慢咽地吞下肚,再和媳妇儿坐在炕上说了通话儿,便休整行装开工去了。

  中午没吃好,huáng妈妈备了一小木案的零嘴儿,行昭这还没来得及吃呢,凤仪殿的林公公就来召人进宫了。

  一进凤仪殿,方皇后先从头到脚打量了行昭一番,心里头落了定,转头问起莲玉来,“午膳用得好不好?睡了午晌了吗?你家主子从一大早儿jīng气神可好?”

  行昭笑起来。

  方皇后这也是想起来当初方祈战急之时,方福出的那桩事儿。

  这是怕外甥女步胞妹后尘。

  行昭觉得方皇后多虑了,可仍旧使了个眼色给莲玉。

  莲玉便佝着头一五一十全说了。

  方皇后脸一下子就垮下来。

  行昭赶快张嘴开脱:“每回初夏来,我都过得苦得很,睡也睡不着,吃也吃不下,这您是知道的…阿慎今儿中午特地回府来同我细析哥哥那桩事儿,我没可能作践自个儿身体的。”

  方皇后愈加蹙紧眉头:“你苦夏这回事儿,早两年就调理妥当了,嫁了人反倒被翻了出来…”话头一顿,再想了想,扬声道,“让张院判过来摸把脉!”

  张院判来得快,在行昭手腕上搭了块儿布脸笑起来说得模棱两可的。言qíng诊了半刻钟,又诊了半刻钟,一张老或”王妃这几日甭动静大了,好好用膳歇觉,等过几日再看一看。

  ☆、第两百五一章 运气(中)

  张院判一腔气定神闲,小老头笑眯眯地说完去瞧方皇后,不瞧不要紧,一瞧吓一跳,小老头赶忙神色一凛,扯起药箱子就扯个虎皮当大旗,“…微臣去外厢给王妃开一张安神静气的药方单子去…”

  蒋明英最先反应过来,招呼莲玉赶紧跟上,接着言笑晏晏地去送。

  小老头逃得飞快,像刮起了一阵风似的。

  行昭愣在原处有些呆,真的是有些呆愣愣的,跟个二傻子似的。

  她可不是正正经经的十六七的新嫁娘,张院判那一番话说得十分隐晦,可她前世就嫁过人生过孩子的,哪里可能听不懂!

  整个胸腔被一股莫名的qíng绪涌入,瞬间就被填得满满的。

  明明是坐着,脚下却在发软,像陷在软绵绵的暖洋洋的云里,又像站在冰封的河面之上。

  凤仪殿静悄悄的,连盛夏的风、晌午的光和门框下偷偷露出的那道fèng儿都静悄悄的,偌大一个大堂没有一个人说话,行昭手腕上还盖着那张小丝巾,窗棂大大打开,风一chuī,小丝巾就被轻风一扬,小小地卷起了一个角。

  腕间瞬时就有了种轻滑的痒痒苏苏的触感。

  好快啊。

  去年过完正月就嫁的人,今年盛夏就…

  其实也不算快了,时人重子嗣香火,恨不得成亲之后三年抱两,只是在皇家这几个小辈媳妇儿子嗣上都不太争气的qíng形下。行昭算是一枝独秀,一马当先,一鸣惊人,一枝红杏出…

  呸呸呸!

  行昭静坐片刻。发了很久的呆。

  她发了多久的呆,方皇后就忍了多长时间的气。

  门被小小推开,光与热从外倾泻而入,是蒋明英送完张院判回来了。

  “…张院判个xing向来稳重,问了问莲玉,王妃月事的qíng况,说是六月份没至,七月份已经是迟了快十来天了…”蒋明英笑吟吟地一五一十回禀,“饶是到了这个地步,张院判的话儿都还没说实。只说日子还浅。顶多才上身两个月。凡事稳中求稳,等过几天他再去端王府请把脉,才好尘埃落定下来。”

  话头一顿。蒋明英随即喜上眉梢:“可张院判偷偷摸摸告诉我,至少有九成九的把握!”

  行昭月事一向很准,就这两个月没准时来,她其实是有些挂心的。

  可再一想,这么各方势力都浮出水面的节骨眼上,人啊,心力jiāo瘁起来。生理心理难免会有变化,便没将这回事放在心上。

  更重要的是,她实在是不相信…就这么一年多的功夫…老六就轻而易举地正中靶心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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