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2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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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前朝的皇帝昏聩平庸。偏听偏信,那臣子自然要打起旗帜来清君侧,正朝纲。

  可怎么看,皇六子端王也将会是个手腕高杆、耳聪目明的帝王,李代桃僵假扮海寇、引军北上威吓蔡沛、暗通曲径策反京畿一带与平阳王次子周平宁,再金蝉脱壳诈死钱塘。全是六皇子一手策划,一出接一出,环环相扣,自家那口子行军打仗在行,论起这些阳谋策略。远逊于将来的新帝。

  更何况六皇子其人,以天潢贵胄之尊都敢狠狠跌进钱塘江里头,拿xing命去搏一搏,更敢孤身一身跟着行景和一船人马北上,心智、勇气和闯劲儿没一样是少了的。

  帝王qiáng势,臣子自然要避其锋芒,恪守本分。

  等大局已定,论功行赏之日,无论怎么算,行景都是头一份儿的功臣,既是外戚又是权臣,再封就封到头了。

  她出身官宦世家,这种事qíng听多了,才会直截了当地问出来。

  行昭的意思说得很明白了。

  只有不在京里便好,外放几年,再慢慢jiāo出兵权,趁君臣相宜之时,渐渐地转变作风与收起棱角,到时候君悦臣服,正好成全一段佳话。

  罗氏点点头,身形一松,笑靠在软缎之后,“你哥哥是个不着谱的,哪儿由他的xing子来?端王一向算无遗漏,连带着阿秋全都听王爷的安排,王爷指哪儿,你哥哥就去哪儿,我帮忙压着,决不许他挑三拣四的。”

  罗氏也在表明态度。

  行昭笑了笑,将话头转向了小阿秋,贺家长房嫡孙贺长修上——这些话,行景未曾问过她,是怕她为难,亦是信任老六,罗氏一向jīng明qiánggān,想的自然就多,非得从行昭口中明明白白问出来老六之后的打算这才放下心。

  这和疏离、轻信无关,这是人在自保的心理下做下的十分正常且理xing的事。

  行景在定京不长住,跟着轻骑在西山大营赁下个三进三出的院落,行昭亲将罗氏送过去,大兴记送了桌席面来,陪着罗氏用了晚膳,便折返回府,一进内院,其婉就迎了过来。

  “王爷将回来…一回来便在寻您…”

  行昭只好抽身去书斋,将一撩帘,六皇子端坐在书桌之后,手上拿着一封信,听有响动抬头,见是行昭便笑道,“秦伯龄被山匪所伤,可惜伤势过重,不治而亡。”

  六皇子迟迟未动,怕的便是这一支川贵军异动,形成螳螂捕蝉huáng雀在后之势!

  行昭突然想起来很多年前,蒋佥事亦是遭“山匪”所伤,险些遇难…

  “川贵军副统领认为山匪已向西北逃窜,派人马去追,可惜没追到,逃窜进平西关的山匪又潜入了贺督军府邸,贺督军身死遇难,贺督军遗孀现已带着贺三爷的骨骸进京了。”

  这比秦伯龄身死的消息,让行昭感到更愕然!

  贺家三爷贺现,行昭是想留着慢慢收拾的——世间诸事无非有恩报恩,有怨报怨,方福之死,贺老三居功甚伟。行昭一五一十都曾告诉过老六,她还没动手,老六却先下了手。

  如今本没必要击杀贺现的,至少也应当等到蒋佥事完全收回西北财权之后才动他,可老六却仍旧动了手…

  行昭伸手握了握六皇子,六皇子反握住妻子,轻声道,“时辰已到,先皇已逝的讣告可以昭告天下了。”

  天色一黑,恍如巨石投湖,与先皇讣告一起昭告天下的是,先皇临终立储之遗嘱,与摆在遗嘱旁侧的那一卷长长的诏令,共有一百三十条,条条皆直指陈显,藏污纳垢、欺下瞒上、勾结党羽…最后一条,起兵谋逆,指罪书长书卷起,盖上御宝大章,表明此乃先皇之意愿,与新帝毫无gān系。

  庙堂玩的就是自欺欺人。

  别人乐意信,自己也乐意信,便万事皆宜。

  白绢素缟早有准备,连夜撤下大红灯笼,挂上素绢白布,天已然很黑了,可端王府阖府上下皆难以入眠,下头人的喜气遮都遮不住,走路踮着脚尖走,来往之间说话皆是掐住嗓门时而低呼时而高亢。

  预料得到是一码事,可尘埃落定又是一码事。

  一个长夜,行昭qiáng迫自己睡下,睁眼一看却发现六皇子也睁着一双眼睛静看云丝罩,夫妻二人皆未说话,迷迷糊糊中也不知自个儿是睡下了还是一点儿没睡。

  本以为第二日一张脸会疲惫得没法子看,哪晓得换过麻衣,一进宫门才发觉来哭丧的皇亲贵胄、勋贵权臣中没人是jīng神的,皆是眼下一片乌青。

  行昭一进来,原本喧喧嚷嚷的内堂顿时变得鸦雀无声。

  很多年之后,行昭回想起来仍旧觉得这一天算是她在这两辈子的辰光中,顶坐立难安的一天。

  外命妇、内命妇们望着她的目光,敬畏、谄媚、惊惶…什么都有,怯生生地在她的四周围城一个环,却无人敢靠近。

  她的妯娌们,她的亲眷们,她的敌人们的脸晃在眼前,千篇一律,好像分也分不开。

  六皇子执掌大奠,将立储诏令与长罪书在众卿之前又朗声念了一遍,罗阁老与令易县公上前再念一遍,以示正统。

  皇二子豫王、皇四子绥王,还有年岁最小的皇七子,新封的秦王以此挨个排在六皇子身后,面容悲戚地看着父亲的棺木起了又降。

  方皇后跪在命妇最前列,行昭次之。

  殿内哭声震天,或哀鸣或低泣,哭得很伤心,可行昭泪眼朦胧之中,却能看见方皇后陡然佝偻的脊背低俯于地,全身都在颤栗,众人皆哭嚎出声,生怕哭声不够响,只有方皇后一处如死寂一般的沉默。

  哭丧持续三日。

  这三日之中,端王夫妇仍旧每日皆回端王府住,三日一过,便有朝臣上奏折,过不可一日无君,请新帝早日入住仪元殿,以正大周国体。289

  第两百九十章 终章

  从端王府搬到皇宫,意味潜邸卧龙时光的结束,是新皇登基的预兆,是改朝换代的开始。

  立储诏令已下,乃先皇遗旨,加盖了天子宝印,更有宗室长辈与肱骨之臣相佐,可谓是名正言顺。

  既然是名正言顺,又何必再做姿态假意推辞。

  待银杏树叶已然深huáng,宫中修缮维护一事也已大功告成。

  行昭将诸多事宜jiāo待下去,书斋里的那扇大木桌,她的梳妆台,还有栽种在庭院正中的,阿舒的那株小松树全都打包带进宫里头去,国丧未过,端王府素绢白缟高挂墙头,可来往仆从管事之间无不喜气洋洋,行事说话喜笑颜开。

  那个位子啊。

  自家主子坐上了那个位子了啊!

  再不需要看旁人脸色,更不用忌惮任何人,yīn谋阳谋全都不足挂齿!

  一人得道,尚且jī犬升天!

  自个儿家主子当了皇帝,他们这些潜龙时就伴其左右的老奴良才就是从龙之功啊!一朝天子一朝臣,老皇帝去了带走一批老臣,作乱的、谋逆的又是一批人,这些人屁股下头留下来的空位谁来坐?

  还不是他们!

  下头人洋洋得意,行昭冷眼旁观了三两日,莲玉终究寻摸了个错处,重重发落了管小库房的一个妈妈——直接打发到通州庄子上,人家升天,你被下放,杀jī儆猴!

  两世百态告诉行昭,稳cao胜券该不该高兴?该!可不能得意忘形!

  人一旦忘形,跟着就是忘心!

  钦天监算出来的吉时是十一月初九搬宅入宫顶好,前两三日,行昭包袱也来不及收拾,抱着阿舒赶忙进宫去瞧方皇后——先皇大奠之后,方皇后cao持完后宫诸事便一夜白头,彻底颓了下来了,缠绵病榻数日。太医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含含糊糊一言简之,“气血亏空,好好养着便是。”,可今晨听蒋明英带出来的话儿,方皇后好像是病又重了,方皇后多稳重的人。这节骨眼上,嚷着要行昭抱着阿舒进宫瞧她。

  行昭火急火燎进了宫。凤仪殿门帘大开,心里急得很,怪怨,“…娘娘身子骨不舒畅,将门这样大打开,灌进去了风又得遭…”

  如今谁也不敢叫她皇后娘娘,同理谁也不敢叫方皇后太后娘娘。

  全都模模糊糊统称娘娘。

  话儿还没完,就听见方皇后在里头唤她,“阿妩阿妩”连声地唤。

  行昭高声回了是,将拐过屏风。却见方皇后容光烁烁,见行昭进来,便将手头上的书卷放下,笑着招手,“来了?阿舒呢?前些时日见着行景的幼子。长得像他娘,很jīng神,我当时就在和蒋明英说,那时候我要死磕罗家准没错儿,你瞅瞅现在你哥你嫂子两人过得多舒慡…”

  虽是燃着沉水香安神,可方皇后哪有一点像个病人啊!

  合着就想将她骗进宫啊…

  行昭长舒了口气,把阿舒抱给方皇后,向里移了移,将就坐在方皇后脚边。

  “蒋明英说您不舒坦,快把我急死了!”

  方皇后乐呵呵地接过阿舒,笑道,“是不舒坦啊,昨儿个chuī了风,今早又咳嗽了两声,蒋明英不也没说错。”

  这是在耍赖…

  阿舒现在说话还说不清楚,咿咿呀呀地去揪方皇后的高髻。

  行昭赶忙把儿子往回揽揽,嗔怪,“您说说您…”话到一半,终是笑着至住了,转口道,“初九老六与我就搬进来了,您要想阿舒,我直管让他跟着您睡,日日夜夜都跟着您,反正您是甭想撒手了。”

  阿舒咯咯笑,方皇后也跟着笑,笑着笑着,面容却慢慢淡下来。

  行昭也跟着端起身子来。

  没过多久,便听方皇后道,“昨儿个德妃带着她的内侄女到凤仪殿来,十三四的年岁,花骨朵儿一样,浓眉大眼的又能说能笑,再搁三年,提亲的人怕是要踏破小娘子家的门槛。”

  行昭轻“嗯”了一声,没把话接下去。

  “当我看到皇帝死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是不信的。我伸手去摸他的手,却发现怎么捂也捂不暖了,这才恍然大悟,他原来真的是死了,和我过了几十年,折磨了我几十年,心狠了几十年的枕边人总算是死了,放松之后竟然是想都想不到的大恸,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不想想,因为做的想的,一切的一切都没了意义。爱人也好,敌人也好,都不在了。徒留我这么一个人,肩上担着两个人的爱恨纠葛活下去,太累了…”

  方皇后声音渐渐沉下去,阿舒大约是一路过来累着了,卧在方皇后膝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呵欠,蒋明英伸手去接,方皇后好像回过神来似的,摆摆手,“就让他这样睡吧,里间在收拾箱笼,到处都是浮尘,小心呛着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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