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的事儿可以说成是巧合,可定京城里能立住脚的哪个不是人jīng?谁看事qíng不会往下想深一层?
闵夫人看了看长女如莲花般白净的面庞带着几分不解,轻轻叹了口气,揭过此事不提。
凤仪殿里,安安静静的,气氛温馨且安宁。
“八个冷碟儿,八个热盘,一个锅子,再加上清炖鲋鱼片儿,这是安国公家的娘子喜欢的,加个胭脂蔷薇蜜鸭脯,这是陈阁老的娘子喜好的。最后再上一个碧水凝露羹,当做是饭后的清热慡口。”蒋明英看着册子朗声念着,念完后边扣上册子边抬起头来继续说道:“司乐坊那边点了一折《破冰传》、一折《huáng香记》,还特意请来柳文怜来唱。”
方皇后靠在暖榻上,听蒋明英说完,来了兴致,问道:“三家都遣了人去问了?”
蒋明英笑着点点头,说道:“那两家娘子的喜好倒是没费什么功夫就打探出来了,闵家娘子却问不出个所以然来,喜欢吃什么。喜欢什么花儿,喜欢什么颜色,一概不知。”
行昭坐在下首。将手里正做着的针线放下,捂着嘴笑:“阿妩认识寄柔姐姐也有些年头了,仔细想一想才发现,还真是不知道她究竟喜好些什么。送赤金的也喜欢,送玉的也喜欢。送珍珠也喜欢,分不出有什么特殊来。”
方皇后点点头,由此可见,闵家娘子要不是个极其随和的人,要不就是个极其克制的人。
前者好相处,而后者却是表面看上去好相处。
能控制自己喜好。不将它轻易表露出来的人,对别人的戒备常常比想象中更深。
也好,二皇子是个藏不住事儿。娶个这样的媳妇,倒也算互补了。
方皇后又让蒋明英将宴请的名册承上来,一行一行地看过去,点了点头,又让丫鬟送下去给行昭看。见行昭看得仔细,便言传身教地讲解道:“请宴既要请会说话。长袖善舞的,也要请xingqíng沉稳的,否则难免顾此失彼,几个人就争了起来。最好请几个相互之间相熟的,再请一些和她们单个儿熟的,这样场面也就不会冷下来。”
行昭口里握着薄薄的那张纸,耳边听方皇后的谆谆教诲,心里面只剩下感激。
“…请客也要按照主人家的个xing来排,我是个不会说话的,但是我身份又高,寻常人也不敢同我说话儿,长久下去,在别人心里就会落个刻板无趣的印象来,当作皇后刻板无趣也不算太大的错处,但如果皇帝喜欢的是温和敦厚的人儿呢?所以这时候就要请来和我亲厚,又善于说话的人在一旁帮腔了,如果实在是觉得自己失了礼数,就在事后挨个儿的进行或安抚,或赏赐。”方皇后语气平稳,这是在教行昭为人处世。
行昭耳里听着,眼里看着纸上的人选,最后几行字里,赫然有应邑长公主,还有几个太后那一辈儿的大长公主的名号。
行昭一愣,请来应邑的目的,她心里头清楚,却很好奇请来几位大长公主的目的:“…林公公好口才,将一连几月都闭门谢客的应邑长公主,还有万阳大长公主、平阳大长公主都请动了。”
方皇后一笑,蒋明英抿着嘴上前来回话:“这便是将才皇后娘娘说的那个道理了,请来位分高,又善于说话又喜欢说话的人在身边帮腔,才不至于让场面僵下来…”
行昭一瞬间就明白过来了,顾太后出身不高,一步一步爬到这个位置,万阳大长公主是先帝的嫡姐,是顾太后的大姑子,一向瞧不上出身小家子气儿的顾太后,自然便站到了系出名门的方皇后这边来。
而平阳大长公主就和顾太后渊源更深了,她是先帝的幼妹,顾太后连自己的庶女都不太管,一股脑地丢给方皇后。那自家的庶出小姑子就根本入不了她的眼了,掌了权后,便糙率地给平阳大长公主定了门亲事,匆匆地将她嫁了出去,哪晓得那男人窝囊无能,一巴掌打不出三个屁来。平阳大长公主自诩一生都过得不顺,到了晚年就养成了刻薄爱话的个xing,并将一辈子的坎坷都归结到了顾太后身上…
这两个辈分重,又喜好说话的女人在,还怕有事qíng传不出去?
行昭笑着将纸还送给蒋明英,连连称是。
又听蒋明英絮絮叨叨地在商议那日殿里是用蔷薇香还是沉水香时,看见一个小宫人颤颤巍巍地巴着门框,探出一个头来,见行昭看见她了,便喜出望外地向行昭招了招手。
行昭向方皇后望去,方皇后先抬了抬手示意蒋明英先别说话,看了眼那宫人,又笑着向行昭颔首:“出去看看吧,是淑妃宫里头的丫鬟,想是欢宜找你有事儿。”
德妃那天的话儿一落。第二天欢宜公主的帖子便送到了行昭的手里头,一来二去,虽说没成就和行明一样深厚的qíng意,但也算是jiāo上了面子qíng。
行昭笑着应了,起身福了福,便往外走。
淑妃住在重华宫,是个极为省事的人,守着自己的两个儿女过小日子,方皇后连淑妃宫里头的小丫鬟都认得清楚,可见两人的来往密切了。
小宫人在前头佝着腰走。十三四岁的模样,眉眼都还没长开,行昭跟在后头沿着红墙绿瓦的脚下走。行昭伤了脸后,心里又藏着事儿,原本xing子里的固执与自傲却被bī了出来,日日躲在方皇后的宫里头,也不常出来。
可前世的记忆还没有消去。四周看了看,她也知道这不是往重华宫去的路!
正要停住脚步,却见到前头长亭里头有个身影,穿着宝蓝色直缀,头发上簪着一支刻着兰糙的沉木簪子,面背小径。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行昭心里十足的疑惑,按捺下思绪,提着裙裾低低福了身。高声唤道:“臣女给六皇子问安!”
六皇子周慎被小娘子声音惊了一惊,随即便想明白了,转过身来,沉下音:“温阳县主起来吧。”
宫道里有守值的丫鬟内监,听见了这边的响动。更收敛起了动作,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
行昭起了身。垂了头就不说话,她与六皇子并没有jiāo集。不对,除了郑家的那个婆娘来闹事,六皇子陪着二皇子在窗棂外头静静听的那一次,他们算是十足的陌生。
小娘子刻意扬声,也不晓得是在避讳些什么,还怕自己将她扛出去给卖了不成…
六皇子蹙着眉头胡思乱想着,却兀地想起正事来,压低了声音,说道:“二哥不好过来,便让慎来同温阳县主说几句话…”说到这里,稳沉的少年郎难得地红了脸,结结巴巴地硬着头皮说下去:“二哥想请温阳县主照料着闵家娘子一些,这是闵家娘子头一回入宫觐见…”
话到这里,六皇子说不下去了,又想起薄娘子事件时,眼前的这个小娘子表现出来的果敢和伶俐,又想起定京城里的那些猜测和传闻,再看到小娘子脸上那道若有若无的疤,从袖子里掏出一盒黑漆广彩小匣子来,递到行昭眼前,gān脆岔开了话题:“回chūn堂的大夫自然是比不上太医院,可这双凝膏却是久负盛名。宫里人不信外头的东西,反正是多个选择多条路,温阳县主试几天吧,若是好就继续用,若是不好便不用就是了。”
行昭愣愣接过,比起二皇子对闵寄柔前世今生态度的大转变,六皇子的突然示好更让她不知所措,却福至心灵地想到开头二皇子的所托,笑着将小匣子卧在手里,又福了福身:“闵家姐姐一向和臣女jiāo好,二皇子不来jiāo代一声,臣女还能为难闵姐姐不成?”
再看六皇子窘迫的样子,也是,一个少年郎被人托付着去向另外一个女子述说qíng事,难免有些不好意思。
“臣女万分感激二皇子的挂牵——有时候民间的东西却更传世更牢靠,臣女一定会用的…”
二皇子求人办事,还晓得送个东西,行昭心里头在笑。
两世为人,更觉得少年郎和小娘子的心思既让人会心一笑,又让人觉得美好。
六皇子垂了眼睑,嘴角是挂着笑的,对行昭的回答不置可否,摆了摆手,便道:“温阳县主快回吧,免得皇后娘娘担心。”
话说完,便疾步往西边儿走。
行昭手里攥着做工jīng细的小小的小匣子,看着六皇子离去的身影,不由笑了笑,至少闵寄柔的命运变得比前世好了,那是不是就意味着其他的事qíng都会跟着出现转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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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正文 第八十一章 马迹(下)
宴请定在四月初十,和定京城的宴请规矩大致相同,晌午听戏,晚上赏宴,除了给那三家儿下了帖子,其他来的都是皇亲贵胄了。
请的人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二皇子的身份特殊,皇帝都捎了信,说是晚宴的时候过来露个脸,这是给二皇子做足了脸面了。
自鸣钟钟摆堪堪地敲了十二下,王嫔最早,穿着件丁香色素面妆花褙子,清新雅致,柔顺地避开了方皇后的风头,在髻间簪了朵娇艳的秋海棠,本就身形娇小,如今看起来水灵灵的,压根就不像要娶亲的小郎君的娘。
一进门王嫔行过礼后,便四下瞧了瞧,脸上一展颜:“嫔妾倒成了来得最早的了…”又看素日都在皇后跟前儿的行昭也没了踪影,笑着边落座儿边笑说:“嫔妾将才还在疑惑着呢,怎么一路过来没听见那管儿清清泠泠的声音,原是温阳县主不在!”
“怕冲了二皇子的喜气!”方皇后难得地扬了声调,眼朝花间里头瞧了瞧,轻笑着又道:“过会子等人来齐了,叫她出来问个安就行了。听戏在畅音阁里听,离东所也近,让二皇子过来给几个姑母和姑奶奶问个安。”
王嫔连连称是,她这辈子最得意的事就是生下了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就像商人做生意似的,谁不想将自个儿最得意的东西摆到台面上来啊!
“过会子应邑长公主也来,这几天她没进宫,本宫便派人去和她通了个气儿。到底她与冯大人的事儿还没摆上台面,贸贸然地说出来也不大体面。”方皇后眼瞅着腕间的那方水头极好的翡翠镯子,淡淡地说:“但不是还有句话叫时不待我吗?若是赏晚宴的时候能抓住个机会,我起头你帮腔,几说几不说就将这事儿给成啰。就算过后顾太后心里恼火,皇上也得要偏袒着自家胞妹不是?到时候也算是你我功德一件。”
王嫔脑里转得飞快,应邑与冯大人有qíng,却顾忌着顾太后的反对,到晚宴的时候皇上也在,若是自己能帮个腔搭个话儿,做成了这件事儿,应邑长公主不得卖个好给自个儿?方皇后不得记着自个儿的qíng?就算是顾太后秋后算账,不也有皇后在前头顶着,又有皇上的点头。关她什么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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