嫡策_董无渊【完结+番外】(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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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琰说景哥儿像方祈,果真没说错,一股子横气儿和气xing倒是真真的像。

  行昭低着头,一点一点地揪着那方蜀绣并蒂莲帕子,再直愣愣地看着帕子上一道一道的褶子,祸事从何而起?就从皇帝的动摇与方家的不服气身上,方家将西北看成囊中之物,别人捱不得碰不得。我忠心,可我只对坐在龙椅上的那个人忠心,你梁平恭不过是来跑个腿儿打个杂的,凭什么还想从我口袋里分一杯羹?

  方皇后听得认真极了,皇帝遣人去西北换下原先的都督和守备,造成了西北一段时期的内讧与隔膜,这是出于皇帝的私心与多疑,可也有梁家和顾家在皇帝耳朵旁边chuī风的缘故。

  否则怎么就派了梁平恭去当都督,顾太后一个子侄去当守备呢?

  帝王心术在于制衡,这一点无可厚非,可方家在西北安安分分几十年。若心里朕存了二心,老早就揭竿而起了,还需要将两个女儿都嫁到定京来表忠心吗?

  方皇后眼里的一丝痛苦稍纵即逝,轻轻点了点头,应和道:“哥哥就算是瞧不上梁平恭,也不可能置大局不顾,由着内讧影响战事局面,这一点我是晓得的。”

  方祈心下大慰,又道:“鞑靼夜袭突然,那日本来驻守城墙的应当有近千兵士。可当夜只有百余人在城墙上头,来犯者约万人,鹰眼、云梯、火药一应俱全。我带着三千骑兵杀出城门,鏖战一场,到底是守住了。过后我细查下去,是梁平恭排的那日的班,也是他在商口和鞑子互通有无。将火药、鹰眼和云梯的制作方法折成千金给卖给了鞑靼商人。”

  方皇后震怒,哑然无声,隔了半晌才道:“梁平恭被钱串子迷了眼了吗!”

  方祈轻笑,将背舒舒坦坦地靠在了椅背上,又补充道:“不仅如此,他还扣下皇帝命他一同带来的钱粮。战事突起。还是老子拿着刀bī着他的脖子,他才战战兢兢地把东西拿出来。”

  “您出了关外,梁平恭奋勇抗击鞑靼。这说明他并没有叛国投敌的打算…”行昭目瞪口呆地cha言,“他这一番活动,完全只是为了钱财而已…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梁平恭的赌注下的也太大了一点吧!”

  方皇后冷笑:“他以为就算卖出去了,鞑靼也只是个蛮力蠢钝的民族。做不了大事,更动摇不了大周根本。至于扣下钱粮。只是为了给哥哥一个回击和下马威!”

  这就是皇帝派出去的心腹大臣,他疑虑忠良,却倚重无赖!

  事已至此,所以皇帝才会下令秦伯龄老将出马,带着兵马去西北分权,仔细想一想,这似乎是最为妥当的作法,怕立时召回梁平恭会引起他的逆反,手握重兵时反水倒将大周打得个措手不及。让方祈再去西北,又怕方祈陷入个人恩怨之中,对大周不利。只有由置身事外的秦伯龄带兵制衡,既能将梁平恭压得死死的,又不会在西北引起大的震dàng…

  景哥儿坐得直直的,面无表qíng地接其后话。

  “我和蒋千户与舅舅回合后,舅舅三千人马当时只剩下了一千来人,我们在西北老林里喝山泉,吃生ròu,不敢生火,怕引起鞑靼人的注意,也不能从平西关和川蜀边境回去…”

  “带着兵马出来了,就要砍下鞑靼人的脑袋,不能无功而返…这是当时我的想法,有和皇帝赌气的缘故,更多的是觉得这样回去折了方家人的脸面…”方祈话到后来,越落越低,临到最后铮铮铁汉眼神放空,直直看着软玉一样的行昭,语气里多了未曾察觉的后悔:“当时手里拿着梁平恭的账册,还能带着一千人闯回来将他撂下马来,可就是为了争那么一口气儿,连妹妹的命都牵累着没了…如果我早些回来,定京城里头就不会风传我叛国投递的谣言,皇帝不会派兵去围方家老宅,贺家人也会顾忌着方家…如果我早些回来,如果我不争那口气…”

  行景脊梁越挺越直,少年一张脸肃穆着没有神qíng,眼眶却在微微发红。

  yīn差阳错,天定人为,冥冥之中的差池,她的疏忽与大意,母亲的个xing,造成了这个逃不掉的厄运…

  满屋陷入了窒息的沉闷与静寂,行昭仰着头去看悬在她头上的那顶羊角宫灯,明晃晃的,照得人睁不开眼睛,斯人已去,徒惹心伤。

  第一卷正文 第一百零五章 夜谈(下)

  “不仅仅是贺家人,今日成亲的应邑长公主手上沾的血也不比临安侯少…”

  出人意料之外,是一直乖巧坐在角落里的行昭率先出言,如同在光滑的镜面上投下一个尖锥,镜子立刻四分五裂地清脆叮铃地落在了青砖地上。

  方祈和景哥儿同时猛然抬头,方祈满脸胡髯看不清神色,景哥儿的面容上却难掩震惊。

  行昭眸色微动,向上望了望神色稳沉的方皇后,方皇后朝她轻轻颔首,行昭便沉下语声,缓缓道来:“应邑长公主与临安侯有私qíng,舅舅深陷迷局之时,定京城里有关西北的谣言层出不穷,皇上原先不为所动,可终究三人成虎,又有冯安东‘大义凛然’之举。迫于压力,皇帝终于禁足姨母,围方家老宅,母亲心头惶惶,应邑长公主便以手头有舅舅通敌书信为名将母亲约出府外详谈,母亲个xing软懦此事又事关重大,故而母亲独身而去。回来三日后,哥哥策马往西,临安侯让几个婆子箍住我,bī迫母亲喝下了毒药。”

  话到这里微微一顿,似乎是在想后面的话该怎么说。

  “母亲死后,太夫人便将阿妩拘在府里,不许见人,要将阿妩身边的人一个一个都打发得远远的,妄图将这件事死死压下来。阿妩心道不好,便设计烧了庭院,这才将消息传到宫里来,姨母便将阿妩接进宫来教养了。后来发现应邑有孕,而她当时又和冯安东jiāo集甚密,顺水推舟,索xing设计让应邑怀着临安侯的孩子嫁给了冯安东。”

  惊心动魄,痛彻心扉的一件事,在行昭平缓如水的陈述中,平板得就像一幅拙劣的山水画。

  画骨不成。画皮难寻。

  母亲的死对于行昭而言,好像身上已经结成痂的伤口,一把揭开就会鲜血淋漓,就像脸上的这道疤,虽然已经在渐渐淡去,可当时火燎在脸上时那股火辣辣的,钻心的疼却如鲠在喉,永远都不会消散。

  方祈浑身都在抖,胡髯乱颤,眼睛定在面前的那三方青砖地上。眼神活像一把饮尽人血的剑。

  景哥儿兀地一下站起身,微不可见地摸了摸袖口里藏着的那柄匕首,沉着脸转身yù离。

  行昭见势不好。随之起身,蹬蹬地快步跑过去,从后头一把将景哥儿抱住,急忙道:“难道在战场生死攸关的时候,你也会这样沉不住气吗!入侵者在远处的山坳里头蹲着。你若是急急慌慌地站起身来,不就正好给了别人一个鲜明的靶子吗!”

  “他们杀了我的母亲,让我的妹妹被火烧火燎!我当时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我有愧于天地!”景哥儿低吼,他气力大,几下便挣开了行昭。少年哭花了脸,压抑了许久的qíng绪陡然迸发出来,谁也挡不住。

  姑娘低低地缠绵着嘤嘤的哭声叫人心生爱怜。铁血壮汉哭得撕心裂肺却让闻者流泪。

  “我算什么儿子啊…我算什么儿子!一命抵一命…一命抵一命…”

  景哥儿哭得泪眼迷蒙,口里重复着这番话,一个跨步上前就要展臂开门,却被方祈中气十足的一声吼止住了。

  “若当真是男儿汉,就给老子站住!”

  方祈厉声出言。上前一个扭身就把行景“嘭”地一声摔在地上。

  “一命抵一命?没这么便宜的事儿!”方祈居高临下,闭了闭眼。拿手背狠狠抹了一把,再睁开,满脸胡髯就只能看到一双眼瞪得像铜铃:“谁让老子妹妹喝毒药,老子让他一家喝毒药!两个女人在定京里势单力薄,都成了事儿,没让那老娘们如愿得逞。如今咱们男人回来了,若还拖了后腿,信不信老子一巴掌劈了你!皇帝让你当个伯爷,让我们守着托合其,正好给了个借口让你不回那个láng窝虎xué,咱们连这个时机若是都抓不住,就当真是几个蠢的傻的了!”

  行景哭得喘不上来气,母亲骤然离世,竟然是因为父亲与qíng妇勾结相商。那样好的母亲啊,月牙一样弯弯的眉眼,单纯正直,竟然被自己的枕边人算计得丢了xing命,他恨,他恨不得现在就冲到父亲的跟前去质问去报复,恨不得立时去将那个长公主一刀封喉!

  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

  行景兴冲冲地,身上背着功勋回来,他都想好了该怎么同父亲说了,“修身齐家平天下,有人拿半部论语治天下,就会有人拿刀骑着马拼在最前方保家卫国。没有谁不好,也没有谁低贱,缺一不可…”,他以为挣了军功,让父亲看到了他的出息和用处了,父亲就能心平气和地和他jiāo谈了吧,他不奢求父亲的赞扬,只想让父亲正眼看看他,哪怕只有一刻钟。

  行景抱着方祈的大腿哭得惊天动地,行昭将头埋在方皇后的怀里,看不清神qíng。

  “行了!”方祈将他一把扯起来,“是男人就不准哭,男人只能流血,不能流泪!你妹子敢一把火烧了自己的房子,你还敢当一个只会哭的孬种吗!”

  方皇后单手将行昭搂在怀中,眼圈发热,便赶忙低下头来。

  行景哭声渐弱,这个十三四岁的,刚刚失去母亲,刚刚背离父族的小郎君花着一张脸抽着气儿,逐渐镇定了下来。

  “信,那几封信是关键…”行景抽泣着,极其艰难地吞咽一下,缓缓睁开眼,轻声说道,“应邑拿出来威胁母亲的信,只能是假造的…”

  “信在临安侯处。”行昭顺势将话接过,脑子转得飞快,直直地望着方祈:“母亲认得舅舅的笔迹,母亲虽是深闺妇人,可出身将门,应当知道信上要有军中yīn阳印章才能成真。若要母亲相信这几封信的真实,那么首先信上的笔迹就要像舅舅所书,拿青泥封信,又要盖yīn阳印章…我们一定要拿到那几封信,可如果信是应邑与临安侯一起伪造的。临安侯有没有可能将这个罪证留下来呢?贺琰行事谨慎,此事又事关重大,伪造戍边大臣叛国书信,此事一经揭穿,他的下场只会比将军备卖给鞑靼人的梁平恭更惨…”

  行昭的声音还略显稚嫩,方祈并不习惯与小娘子相商,可行昭反过去推证信上都有些什么的方法,言之凿凿得让这个刚硬的将领既喜且怜,喜的是小外甥女的早慧,怜的是太早地面对世事艰难。让人不得不迅速地成长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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