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淡衣把我推进了一个偏僻的巷子里,“你为何犹豫?难道你也喜欢方重,不舍得伤他?也对,方重是贤王的人,念临风是要反贤王的,他们两个没有办法共存。你选一个,只能彻底放弃另一个。”
我的手指颤了一下,方重是贤王的人?
此时,巷子口外走过两个人,低声议论,“刚刚在后门看见的那个人,是郡马吗?好俊啊。”
“我还没见过这么好看的男人。他也是去泰和楼听昆曲儿的吗?”
谈论声渐渐远去。我缓缓闭上眼睛。有时,有些事,是天注定。
我几乎被苏淡衣架着进了泰和楼。
她的手揽着我的腰,作势亲昵,掌柜的没看出什么异样来。大概是念临风早有jiāo代,掌柜让一个伙计领我们上楼。
雅座的门打开,念临风坐在里面品茶,手指像是玉雕琢的一般。
他回头看了我和苏淡衣一眼,对身边的决明说,“你和所有人都退出去。”
“是。”决明chuī了一口哨子,似有几道影子,迅速地窜出了门外。决明跟出去,关上了门。
苏淡衣笑道,“寿阳郡马好手段。”
念临风淡淡道,“总归要让你见到我。既然你人已经在这里,就快把我的女人放了。”
苏淡衣重重地压住我的手臂,“你的女人?我没有听错吧?”
念临风从容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我要杀了你,跟捏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你是贤王的细作,曾想逃,却又被贤王抓了回来,下了死药,安cha在方重身边。你来见我,若被方重知道,也免不了一死。”
“算你狠!王爷果然没有看错你!”苏淡衣竟然推开我。
楼下的姑娘正在唱昆曲,唱腔清丽悠远,赢得满堂喝彩。可时间好像在我们这间雅座定格了一样。我是一个局外人,站在局里的那两个人,正互相等待对方先开口。
良久,苏淡衣终于说,“方重接到王爷的命令,要与江别鹤谋划一件大事。你不要把jīng力过分放在曲惠娘的身上,你没那么容易找到她。就算找到了,也只会是两具尸体。”
念临风敛衽倒茶,态度极为专注,眼睛都不抬一下,“弃车保帅?”
“王爷从未对你放心过。要不是你自己有本事,他早就杀了你。”
念临风侧头看她,眼睛像是溢光的琉璃,“在他伏法之前,我绝对会好好活着。这点你可以放心。倒是你自己,恐怕马上就会没命。”
苏淡衣轻笑,像花朵慢慢绽开的那种冶丽,“我知道,但我不会死的那么没价值。”她忽然向我看过来,我的头皮发麻,后退两步。
“晚晚!”念临风忽然叫了我一声。苏淡衣已经冲过来,抓住我的手,qiáng行让我握上了一个坚硬的刀柄,而后极迅速地向刺入她的心脏。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待我反应过来,已经有温热的血珠,溅上我的脸颊。我要大声尖叫,有一只手却先一步捂住我的嘴。
苏淡衣跪倒在地,“念临风,你今天根本就没打算放过我……”她的嘴角落下一道血痕,用一种异常怜悯的目光看着我,“死,太便宜你了林晚。我就算变成鬼……也会看着……你和方重……最后……反目……成……仇……”说完最后一个字,她的笑容盛极,随后整个人趴倒在了地上,再不动弹。
我惊呆了,却不能叫出声,手脚冰凉。脑海中飞掠过很多的画面和场景,我爹,念伯伯,胡人的屠刀,还有整个城的火光冲天。
念临风把我按进怀里,不让我再看。我的身体因为恐惧而颤抖,下意识地咬住他的衣襟,他更紧地抱着我,“晚晚,冷静下来!有我在。”
我呜咽着摇头,泪水大颗大颗地滚落,qíng绪好像随时会崩溃。
他忽然扳起我的头,低下头来地吻我。他的嘴唇柔软,舌尖温柔,几乎是一瞬间,就找回了我丧失的记忆。这是在梦中温习了无数遍的场景,时隔八年之久,依然清醒而又熟悉的气息,缓缓地灌入我口中,进而渡自全身。gān涸的那口心井,也汩汩地冒出了水源。
我勾住他的脖子,像是抓住了一根浮木,仰赖于他的气息而活。我曾无数次地想,如果我是一只鸟,他就是巢。如果我是一尾鱼,他就是水。我从来都不该奢望自己能远离他而活。
良久,他退开,用指腹抹掉我脸上已经冰冷的血渍,低声说,“冷静了吗?”
我看着他明亮的眼瞳,郑重地点了点头。
他极其轻松地笑了一下,似在安抚我,依旧用平常的口吻说,“晚晚,你听好。一会儿我会让决明把整个泰和楼的人都遣散。然后我的人会把苏淡衣的尸首处理gān净。你先乖乖回家,什么都不要想,好吗?”
我摇头,握紧他贴于我脸侧的手掌。此刻我无比的脆弱。苏淡衣死前的那句话,像是一句致人于死地的毒咒。无论过程怎样,我来了泰和楼,我和念临风在一起。这于方重来说,是不是已经等同于我最后的选择?
念临风无奈地摸了摸我的鬓角,“好,我知道了。你乖乖呆着,别动。”
他走到我身后去,似乎在拖地上的苏淡衣。而后他把决明叫了进来。
决明虽然是一个少年,但处变不惊。他一边听念临风的吩咐,一边看了我几眼。在念临风说“找城中一间偏僻的客栈,定一间客房”的时候,他的脸上终于起了一丝波澜,“少爷!”
“照做就是。”
“是……属下这就去办。”
决明出去了以后,念临风走过来,握住我的手,“这几日暗地里观察你行为处事,以为我的晚晚长大了,终于能够独当一面,没想到……”他的嘴唇迅速碰了一下我的额头,笑道,“还是你这样不够坚qiáng的一面,只能允许我看到?”
这屋子里死了一个人。可这样紧张凝滞的气氛,好像在他的谈笑间,灰飞烟灭。
*
姑苏城中的宝祥客栈,因为所处的位置偏僻,平日里没什么客人。
此刻,整间客栈空dàngdàng的。只有决明站在柜台前面等我们。
“少爷,泰和楼的事qíngjiāo给属下去处理。这间客栈已经被属下包了下来,今夜除了我们的人,一个外人都不会有。少爷若是有什么吩咐,尽管叫一声,自会有人来伺候。”
念临风点了一下头,径自拉着我上楼。
客房已经被仔细地收拾过,gān净整齐。我坐在chuáng上,方才后知后觉地无措。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qíng,一时有些无法接受。方重是贤王的人,这个事实,已经存在了多久?更糟糕的是,我明明知道念临风是寿阳郡马,是别人的丈夫,我还要跟他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正想着,念临风已经执了我的手,用温热的帕子仔细擦着,“晚晚,把风帽脱掉。一会儿出了汗再脱,会着凉的。”
我缩了一下手,嗫嚅道,“郡马……”
他的手僵住,脸上变换了很多种qíng绪,最后坐到我身旁,“我虽为郡马,是郡主名义上的丈夫,但我与郡主,并无夫妻之实。这场婚姻,其实是一场jiāo易。我为了寻找八年前武威□的真相,不得不用现在这个身份,介入朝堂。”
我抬眸看他,嘴唇动了动,“真相?”
“是,真相。武威为何会突然被匈奴人攻击,我们护送老弱的那条路线为何会被匈奴人知晓……还有,我现在的身份,能够去许多地方,能够履行我对你的承诺。”
我觉得眼皮很重,声音微微发抖,“承诺?”
“八年前我答应过你,若是将来有机会,就带你走遍天下的每一处好山好水,看遍所有的新奇玩意儿,你还记得吗?”
怎么会不记得?
十五岁那天,跟着他一起爬到屋顶上看星星。他小声问我愿望,我大声地回答要嫁给他。结果我爹和念伯伯在院子里听到,双双被噎了一下,抬头看我,表qíng微妙。
我毫无羞惭之色,反倒是他面红耳赤,嘀咕了一句,“晚晚,这不是愿望,马上就是事实了。”
“哦。”我当真仰头仔细地想了想,“想离开武威,去看看别的地方的太阳和月亮。想看看除了马儿,糙原,矿,天底下还有什么稀奇的玩意儿……”
“好,我答应你。”他认真地回应。
我爹摇了摇头叹道,“唉!念兄,女大不中留啊!”
念伯伯拍了拍我爹的肩膀,安慰道,“贤弟啊,我不比你好,生儿子一样是留不住的。”
我和念临风听了,在屋顶上哈哈大笑。
那个时候的日子,每天都过得平淡,并未觉得稀罕。但很多年后的今天,再回想起来,却觉得每一天都那么弥足珍贵。因为那个有我,有他,有爹,有念伯伯的画面,永远停在了记忆里,再也不会有。
☆、桃花二十
我的眼眶湿润,有泪珠滴在他的手背上。他的手像被烫了一下,伸手拥住我。
我的耳朵,贴在他心脏的地方。直到此刻我才确定了,自己深爱的人,还好好地活在这个世界上。
打更人从底下的街上敲更而过,夜越发静谧。
“晚晚,出于安全的考虑,我还是不能公开认你。但是,”他从怀里拿出一张纸,十分郑重地塞进我的手心里,“这是药方。”
我挣扎了一下,他按住我的肩膀,眼中沉痛,“别的都可以任xing,唯独生命,绝不允许。”
我握紧那张纸,抿住嘴唇。心想你凭什么不允许。但就像方重在我面前,永远有一种谦恭,我在这个男人面前,也永远卑微。谁先爱上谁,谁爱谁更多一些,那个人就注定要输。
“我只能陪你一夜,天一亮就要走。如果你有什么想问的,尽管问,我会把知道的都告诉你。若是不想理我,就躺下睡觉。我坐在chuáng边陪你。”
我冷哼一声,心道,你倒是清楚我不想理你。
他笑,“我很清楚,因为你是我养大的。”
我愣了一下,呆呆地看着他……真懂读心术不成?他伸手拿掉我束发的簪子,顺便敲了一下我的额头,“你的心根本不用读。只要旁人有心,一眼就可以看穿。睡吧。”
我果然乖乖地躺在chuáng上,睁眼看帐顶的时候,才开始一遍一遍地骂自己。什么狗屁的计谋,冷静,理智,怎么到了这个男人身上,通通都不管用了?怎么说也分开了八年,为什么我的每一个想法,他还是如此清楚,如此敏锐?我挪了一下眼珠,用余光看见他伏在chuáng边,只露出一个光洁的额头。像是打磨光滑的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