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他扑进我的怀里,大声哭泣。八年来,这个一直存在于他心中的结,终于被我亲手打开。我们从未靠的这么近,我也从未觉得他的身体是那么温暖。我暗暗叹息,李慕辰,终有一天,你要回归你本来的人生。我不图你报答,只希望你能铭记,人和人之间的这份温暖。
我牵着李慕辰回府,红袖兴高采烈地跟在我们身旁,哼着小曲儿。李慕辰咬牙低声道,“林晚,你别以为这样就算完了。”
“少爷,你还想怎样?”
“那个男人呢?你准备怎么解释?长得那么奇怪,肯定不是什么好人!”
我推他的脑袋,笑道,“少爷,你嫉妒了。”
他鼓起腮帮子,义正言辞地说,“林晚,你别被骗了!长得过分好看的男人,心都是烂的!他们会玩女人,会伤透女人的心!”
我作势去掀他的领子,“哦?那你的心先掏出来给我看看,看看是不是烂的。”
他死死地护着领子,坚贞不屈地看着我。我被他的表qíng逗乐,心qíng大好。
红袖好奇地问,“夫人,少爷,你们在gān什么?不会……又在吵架吧?”
“没……没有。”李慕辰的脸莫名其妙地红了。
我打趣他,“李慕辰,你突然脸红做什么?”
“都说了没有了!你真讨厌!”
*
冯子洲没有妻儿,孤身一人。我们给他摆了灵堂,照例守灵七天后下葬。
府里来了很多凭吊的百姓,香火不断。冯子洲在世时,医德无双,桃李满天下,连王掌柜和李掌柜都披孝服前来跪拜。灵堂里终日萦绕着哭声,我站在门外,扶栏远望。
那个人,始终没有来。
李慕辰拒绝我再请教书先生到家里来授课,主动要求去学堂。他知道如今我们手头并不宽裕,又要给冯子洲出殡,所以想给我省钱。我感激他的心意,没有反对。
冯子洲下葬后,我终于得空。这一日,本与孙屠夫约好,他拿手里那份官府的租约来给我看。可是左等右等,等到日上三竿,也不见孙屠夫的人影。我正打算出门去吉祥街一趟,走到门口,远远看见孙屠夫一瘸一拐地来了。
“老孙,你这是怎么了?”我连忙过去扶着他,他着急道,“林晚,租约被抢了!”
我的身形顿了一下,“怎么会?”
“我来的路上,被人用黑布袋蒙住头,拖进巷子里打。手里的租约被他们抢了不说,腿也被踢折了。林晚,他们是真的狠,铁了心要抢我们的铺子!”孙屠夫抓着我的手腕,痛声道,“本来有好几家商户要跟我们一起联名告他们,可是今天一早,有好几家来撤掉了联名状上的签名。”
他一边讲,一边嘶嘶地抽气。我连忙把他扶进府里,叫红袖去喊郎中。
郎中过府处理了伤口,然后开了药方。临走的时候,他说,“哦对了,你们若是抓药,就去回chūn堂或者林记吧。”
红袖好奇地问,“为什么?”
“城里的四家药铺联合降价,已经挤垮了好几家药铺了。他们的药又好又便宜,我也买了许多。”郎中笑道。
红袖下意识地看了我一眼,就送郎中出去了。
孙屠夫勉qiáng坐直身体,问道,“林晚,你在想什么?为什么脸色辣么不好看?”
“我原先以为江别鹤是冲着我来的……难道竟是冲着贾富去的?他们要姑苏首富这个名号?”我仔细寻思,却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我也不明白。”孙屠夫挠了挠头,“要姑苏首富这个虚名作甚?”
“这背后肯定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yīn谋。”我拍了拍孙屠夫的肩膀,“租约被抢,联名的商户又撤诉,想要跟官府谈判,几乎不可能。老孙,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事到如今,我就是想讨个说法。我就是见不得官商勾结,欺负我们这些无权无势的百姓!”他狠狠地拍了一下大腿,牵动伤口,龇牙咧嘴地哀嚎起来。
“你冷静些,没有凭证,奈何不了他们。何况那个江别鹤的来头,并不简单。”我在堂中坐下来,支腮思考。无意中发现桌上的那盆石竹,不知何时竟开花了。只是一些日子没注意,便如此花团锦簇,变化之快,堪比人心。
傍晚,我坐在院中的花架下看书,“扑腾腾”一声,一只鸽子从天而降,咕咕地叫了两声。
我微愣,仔细端详鸽子,它细细的腿上似乎绑着东西。我忍不住逮了鸽子来看,只有两个字“如何”。我的字,是念临风教的,所以对他那中规中矩的楷书,自是非常熟悉。只是这样没头没脑的一句,让我如何答?还有,他何时竟能把鸽子指使到我院子中来了?
我回房中取了纸笔,画了一个大叉叉,让鸽子捎回去。
没过一会儿,鸽子就回来了。他画了一个笑脸,“戒躁。”
我把那张纸揉成团,扔进花圃里,末了又灰溜溜地去捡回来,在背面写到,“真相?”
这次鸽子飞回去,半天都没飞回来。我站在墙根仰着脖子,傻乎乎地望了一会儿,怀疑那只鸽子会不会被人she下,或者飞错了人家。念临风也真是,传信就找只机灵点的鸽子,那傻鸽子一看就呆头呆脑的,一点都不可靠。
过了不久,红袖小跑着过来,“夫人,云裁fèng来了。”
“她怎么来了?”我想起前几日让方掌柜去问她愿不愿意留下的事qíng,想必是向我摊牌来了,“你去把她带来吧。”
云顾言有女子最好的年华。我偶尔见到她,还会小有妒忌。红袖尚且稚嫩,我已是老树,只有云顾言,是二月红杏正俏。她穿了一袭水色的衣裙,式样是最新cháo的。发髻上簪了朵玉兰,清新素雅。
“请坐吧。”我抬手。
她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红袖,我挥手让红袖退下去。
“其实我已经做好了准备。你若不愿意留下,我……”我话还未说完,云顾言已经抱拳道,“我来不是为此事,而是奉了大行首之命前来。”
我浑身一个激灵,惶惑地看着她。她娓娓道来,“顾言乃九州商会八大掌户之一,姑苏,临安,江都,金陵等地,都在我的辖区内。”
我微震,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子。九州商会的掌户?小小年纪,一介女流,居然能有这般的能耐?“你既是此等身份,为何甘心做一个裁fèng?”
云顾言笑道,“做自己喜欢之事而已。”
我被她这一句堵得没了话说。
“江别鹤的事qíng,夫人已经知道了。顾言今天要说的一件大事:大运河即将取道姑苏。这就意味着,姑苏城的土地或者商铺的价值,将在原来的基础上翻上一倍不止。临近的州府,也会有大批货物来到姑苏与运河上流经的商船贸易。”
我恍然大悟,“难怪江别鹤要掌控姑苏城中的生意,原来是想通过运河来广开财路。贤王真是一只老谋深算的狐狸,身居高位,却还让手下如此敛财。”
“不仅仅是这样。”云顾言的眼睛闪烁了一下。
☆、桃花二十五
还不仅仅是这样?
云顾言继续说,“九州商会有东西南北四大班首,其中以东班首为最尊,西班首次之。现在的西班首已经上了年纪,准备退出商会,他退任前,和贤王共同推举了一个继任班首的人。”
我觉得一阵寒风chuī来,花架上的花朵坠落了不少。风过耳,声愈清明。
“方重,是吗?”
云顾言惊讶地看着我,“夫人……怎么会知晓?”
“猜的。”我低头看自己的指甲,上面涂的蔻丹,红艳如霞。
江别鹤是贤王的管家,背景如此qiáng大,方重却说出言警告过他,可见在贤王那儿,他的地位要比江别鹤高。如果说,贤王对念临风不放心,或者念临风现在要做的事qíng将对贤王不利,贤王只能找到一个能够与念临风相抗衡的人,安□九州商会。
我抬眼看云顾言,“方重跟贤王,到底是什么关系?”
“如果我手头掌握的qíng报没错的话,贤王收了方重做义子。”
我不禁嗤笑了一声,不知是为自己,还是为方重。
“他们是用什么办法,让吉祥街的商户撤诉的?”
云顾言面上有难色,“我也不知。这是方重和江别鹤私下里的勾当,九州商会虽然耳目众多,也无法面面俱到。吉祥街的事,姑且先放一放,夫人可有考虑即将进行的贡锦选拔?”
我抬手按了按额头,“靳陶曾经跟我说过。但是我如今手里只剩下一间绸缎庄,就算有心,却也无力。”
“选拔贡锦,着重考虑的是布匹的质量和货源,与实力倒未有多大的关系。夫人不妨一试。”
我吸了口气,“贡锦是大买卖,江别鹤和方重肯定会竭力争取。如此一来,难免要与他们站在相对的立场上。我有些为难,也不想牵连你……”
云顾言洒然一笑,“夫人不必多虑。顾言在徽州案上,已与方重立场相背。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再对他抱有幻想。”她嘴上虽然说得洒脱,可她的眼睛,却不会说谎。制衣也许是她的爱好,然而这么多繁华的城市,她只选择姑苏,其用心可见一斑。
我故意不说破,挑了别的问题来问,“徽州案到底如何了?”
“怎么,大行首从未向夫人提及?”反倒是她吃惊了,“曲氏手里的账本,可能是指证幕后黑手的关键。大行首要保曲氏母子,贤王却下了命令,不问因由,就地问斩!”
我伸手捂住嘴,阵阵心寒。难怪冯子洲会死。
*
夜里,我又把吉祥街的商户名单重新看了一遍,发现贾富的三家店铺,也在此次的收购名单中。按照贾富此人以往浮夸的作风,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最差也要闹个对薄公堂,何以这次这么安静?
我揉了揉有些酸疼的眼睛,拿起桌上的金剪子,剪蜡烛的灯芯。鸽子忽然来了。
这次果然换了一只机灵点的,长得也可爱些。我从它脚上取下纸条,上面写着,“可满意?”
我回,“嗯,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
“不该说的???”他特意画了三个大大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