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回。鸽子却来了一只又一只,简直把我的房间当笼子使。我想了想,拿了一张稍大点的纸,画了两条道。一条很宽,尽头却是黑的。一条很窄,路上还都是沙石,尽头是白的。我把纸卷起来,用红绳挂在鸽子的脖子上。那鸽子相当不配合,别扭了半天,这才生气地飞走了。
我支着下巴坐在窗下,以为要等上一会儿,谁知鸽子马上就回来了。
我拿起纸条看,“一片冰心在玉壶。”
简简单单的一句话。我的手指停在那未gān的墨迹上,忍不住发笑。鸽子跳到我面前,咕咕叫,我这才发现它的另一只腿上,还绑着一张纸条,上书,“晚晚,不要nüè待我的信差。有谁把信硬绑在鸽脖子上的?小坏蛋。”
我一愣,耳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烧红,胡乱把纸条一扔,站了起来。他居然用这个称呼!他……!
“变态,耍流氓!”我扑到chuáng上,用被子狠狠地蒙住了头。
其结果当然是一夜都没睡好,第二日头昏脑胀地爬起来,仍然在心里一遍遍地问候念家的列祖列宗。红袖为我打扮好,端详镜中我的模样,“夫人昨夜可是没有睡好?”
我掩嘴打了个哈欠,“没事。红袖,帮我准备轿子。”
“好,夫人要去哪儿?”
“贾府。”
红袖本来已经转身,一下子僵住,徐徐回头来看我,“贾富的府邸?”
“嗯。”我嫌耳朵上的翡翠耳坠太素,摘下来换了一双玛瑙的,这才心满意足。
轿子在气派的贾府门前停下。红袖深呼吸了一口气,好像随时准备跟谁打一架。我好笑地看着她,“你gān嘛?”
“夫人,为了避免待会儿贾胖子对你不利,我们还是先报官吧?”
我拍了拍她的额头,“你会不会太夸张?行了,先回去吧。”
“啊?夫人要一个人进去?不行不行!那跟羊入虎口没区别!”红袖死死地抱着我的胳膊,一副拼死护主的模样。
“我问你,送一只羊合算,还是送两只?”
红袖仰起头仔细琢磨,我摇了摇头,提了裙摆上台阶。门外站着守门的家丁,毫不客气地问,“来者何人?可有拜帖?”
“姑苏林晚。没有拜帖。”
那家丁用一种诡异的目光打量我,另一个则跑进去禀报了。一会儿,贾府的管家亲迎出来,“林夫人大驾光临,有失远迎,快,里面请。”
我原以为贾富要耍一阵子威风,或者直接让我吃个闭门羹,何以如此慡快?
贾富的府邸,我也是第一次来。我没想到有一天,会与他这样的人携手合作。但目前的吉祥街已经是一句死棋,想要为街上的商户谋一条生路,就不能有太多的顾忌。穿过假山,到了一处名为听雨轩的地方,管家微笑着说,“夫人快请进去吧。”
我心里直犯嘀咕,贾胖子看起来没什么文化,倒挺会附庸风雅的。还未见到人,便已经听到后面传来的谈笑声。转过一道水上的回廊,便是一处临湖的水榭。贾胖子坐在水榭中拍膝大笑,而坐在他身旁的人笑容清雅,犹如一株亭亭的君子兰。
我生生地停住脚步,准备不动声色地跑路。贾富眼尖,朝我这里道,“林夫人!”
他身边那人亦侧过头来,脸上的笑意顿时深了几许。
我终于知道不应该在一大早就问候他们念家的列祖列宗,他们会怀疑我是思念成疾,这才把某人召到这种地方与我相见。
我在水榭中坐下来,明明是秋高气慡,却浑身燥热,不一会儿,鼻头上便全是汗珠。贾富给我倒茶,仍旧是平日里那副冷嘲热讽的模样,“林夫人今日怎么有兴致跑到我府上来了?不会是鼻子灵,闻到了我这好茶的香味,寻来的吧?”
他说话一向慢条斯理,往往他讲完上半句我就已经不耐烦听下半句了。可是因为今天身边还坐了一个念临风,所以巴不得他讲话再慢一些,最好能一下子讲到日落西山,这样我就不必说话了。
“贾爷客气了。”我稳住心神,喝了一口茶,故意忽视身边那个人,看着贾富说,“林晚不知道郡马也在这里,冒昧上门,失礼了。但是有些事想要跟贾爷‘单独’谈谈。”
贾富的眼珠转了转,起身到一旁去提水壶,“林夫人,你这样就太见外了,郡马又不是外人。”
我咬了咬牙,扭头看向念临风。他本来正若无其事地喝茶,觉察到我看他,无辜地看着我。我咬牙切齿,脚在桌子底下狠狠踢了一下他的腿肚,用口型说,你走不走?他的眉头微微皱起,无奈地看了我一眼,对贾富道,“我还有要事,就不多叨扰了。”
“这么快就走?”贾富回身,脸上的横ròu挤了挤,走过来,“我送您。”
“不用,我认识路。”念临风点头示意,举步走出水榭。我顿时松了口气,感觉连风都畅快了很多,也不热了。
贾富送了几步,折回来坐下,“你找我究竟何事?”
桃花二十六
“这次吉祥街被收购的铺子,你占了四家,是吧?”
贾富面有隐忍之色,把茶当成酒豪饮,“是又怎么样?”
我用手中的团扇掩住嘴笑,“哟,那是我以往低看了贾爷不成?我林晚如今是手无缚jī之力的小妇人,不足以与江别鹤之流抗衡,贾爷您是堂堂的姑苏首富,怎么也像个软柿子一样,让人随意捏扁揉圆?”
贾富愤而用熊掌拍石桌,“腾”地一下站起来,“你当我愿意?可你知那江别鹤的后台是谁?若是得罪那位,别说是我这个姑苏首富,宋大人,还有我在朝中为官的姨父,全都要吃不了兜着走!”
“林晚才来姑苏五年,但也知道qiáng龙不压地头蛇的道理。贾爷从父辈那一代开始,就在姑苏经商,姑苏城可谓是贾家的根。如今江别鹤不仅和宋大人联手,要吞并一整条吉祥街,还指使手底下的药铺降价,挤垮了贾爷的产业……贾爷这个姑苏首富的位置,是准备白白让出去了吗?”
贾富狠狠地拍身旁的大红柱,“你当我不急?眼看贡锦选拔在即,大运河又……”他抬手掩了下嘴,“反正这事儿只当哑巴吃huáng连了!”
我低头道,“若我有活命的法子,你敢不敢试一试?”
贾富回过头来,双目炯炯地看着我,“什么法子?快说快说!”
我勾了勾手,他俯身凑过来,我如此这般地说了一番。眼观他的神色,虽然半信半疑,但比方才明亮了许多。言毕,他狐疑地看着我,“林晚,你别是摆我一道吧?谁不知道方重那个臭小子是你的人。”
“我跟他已经没有半分关系了。”我故意说得冷漠,心中却有一个地方,隐隐作痛。
贾富摸了摸下巴,“你说这方重真是有两把刷子。先前我明里暗里拉拢了他无数次,那臭小子就是不肯松口分毫。原来不是不咬钩,是等着更大的钓客呢。生意场嘛,本来就是男人的事,你这女人就别瞎搅和了,乖乖去经营绸缎庄吧。”
我笑盈盈地起身,眼睛却放冷箭,“等你有本事保住你姑苏首富这个饭碗,再来老娘面前大放厥词吧!”说完,不等他回应,就大步跨出了水榭。
出了贾府的门,看到红袖在台阶底下转来转去,嘴里还在念念有词。她抬头看见我,连忙奔了上来,拉住我左右打量,“夫人,你没事吧?”
“贾富虽然口上无德,也不至于光天化日地行凶,放心吧。”
红袖偷偷道,“我刚才看见郡马爷也从里面出来?”她偷偷掩嘴笑,“还以为郡马爷美姿容呢,谁知他刚才扶着石狮子,偷偷地摸了下腿肚子。夫人,你说这是什么毛病?”
我捂嘴,该不会是刚才那一脚太重,踢到他以前受伤的那个地方了吧?难怪他会皱眉。糟糕糟糕,那一下,肯定很疼吧?我万分心虚,低头往前走,生生地撞上了一个人,仔细一看,又是轿夫。
那轿夫凶狠地瞪着我,“你走路长没长眼睛啊!”
我刚想回嘴,轿中的人说,“嚷什么嚷?还不快点去回chūn堂!糙包!”
那轿夫生生地吃了瘪,恶狠狠地瞪我一眼,继续抬着轿赶路了。
我确定轿子中坐的人就是上次在街上碰到的江别鹤。只是他如此匆忙地赶去如今势头正劲的回chūn堂,难道是发生了什么事?
红袖问,“夫人,你在想什么呢?我们回府吗?”
我用团扇指着江别鹤去的地方,“走,我们凑凑热闹去。”
东城的回chūn堂面前早已经围了许许多多的百姓,江别鹤的轿子停在一旁,连轿夫都好奇地探头往药店里看。我拉着红袖挤进人群里,听到身边人的凌乱的对话,“那个人是不是疯了啊?”
“可不是疯了?买那么多药gān什么?”
“关键是他需要的量,可能会让回chūn堂破产呢。”
“不妙不妙。”
我和红袖挤到前排,看见回chūn堂中坐着青衫的靳陶。他使一把绸扇,气定神闲地看着江别鹤和回chūn堂的掌柜。
江别鹤问,“公子要这么多糙药做什么?”
靳陶合上扇子,用扇尾指着回chūn堂的掌柜说,“刚才我问他了,他说无论我买多少,都是按现在这个价钱。我又问说,你们有多少,他说要多少有多少。怎么,如今东家是要反悔吗?做生意,最重要的是讲个诚信,对不对?”
江别鹤脸都绿了,用眼睛活剜了身旁的掌柜一眼,“当然,当然。只是公子需要的量,小店需要一定的时间准备,可否宽限?”
靳陶慡快地说,“那没问题啊,三天后,我派十匹马和二十个壮丁来你药店门前驮。到时候一手jiāo钱,一手jiāo货。”他有礼貌地拜了拜,就从药店里面走了出来,扬长而去。
我拉住身边的一个男人问,“请问一下,这个公子要了多少?”
那男人好像也在恍惚,闭了闭眼睛说,“各一百斤。”
“天哪!”红袖叫起来,“他一定是疯了。”
我扭头看了一眼店内bào跳如雷的江别鹤和跪地求饶的掌柜,忍不住笑了出来。可不是疯了?
晚上,我站在窗前走来走去,不时地望望漆黑的夜空,希望那只鸽子突然出现。虽然知道鸽子应该不会出现,但仍然抱有一点小小的期望。那个人不是会读心么?他不是能看透我吗?他怎么就不知道我现在如此这般需要鸽子呢?
有人敲门。红袖把药端来给我,“夫人,你病了么?为何突然每日都要喝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