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伸手指着他,“江别鹤,你别得意得太早!这天下,是皇帝的天下,还不是贤王的!你们做尽坏事,终有一天会遭报应。”
“报应?”江别鹤好似听了一个笑话,“要是这世上真有什么报应,你我就都不是现在这个样子了。”
“快走吧你!罗里啰嗦的,我娘说了,我们养得起红袖!”李慕辰冲着江别鹤做鬼脸,江别鹤也不以为杵,“这孩子长得甚是别致,竟不像一般人家的孩子。恐怕来历不一般吧?”
我连忙把李慕辰揽到身边,“你再不走,我可要差人请了?奉劝你一句,法网恢恢,疏而不漏。”
江别鹤站起身,悠悠地看了我一眼,“成者王,败者寇。我认为这句话于当下,比较应景。你拿出了百蝶穿花又有什么用?眼下仍然要变成我的生意。先前我还高看了你这个人,原来是糙包一个。”
我不yù与他qiáng辩,只让他们自行离开。李慕辰坐在我身旁,支着下巴看我,“娘,你今天看上去很累啊?昨夜没睡好么?”
我有些心虚,避开他的话题,“你今天怎么不去学堂?”
“没意思,学堂里的先生讲得太慢了。而且满城都在议论贡锦易主的事qíng,我听着也心烦。”
我知他已经长大,有些事不用再含糊搪塞过去,“宋清流想提升贡品的数量,从中牟取bào利。我偏偏不遂他的愿。眼下,可能我们暂时会落在下风,可稍等时日,就会有好消息。”
“娘,这些算是你的生意经么?”
“不完全是。”我牵着他的手,“无论做什么,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拿这次贡锦的事qíng来说,娘不单单是为了盈利,更为了捍卫苏绣应有的价值。百蝶穿花不仅仅是货物,它代表的是以后姑苏的所有绣品在jiāo易的时候,所能够坚持的价格。”
李慕辰半是疑惑地点了点头。
我们娘儿俩正说着话,方掌柜从外头跑进来,气喘吁吁地说,“夫人!京中采购司来人了!来我们的店里,点名要见百蝶穿花!”
我站起身,笑着看李慕辰,“你看,这风一下子就转了风向了。”
作者有话要说:囧,也没人告诉我发重了,我就各种混乱~~~
☆、桃花三十八
京中的采购司,专司贡品。虽然不是什么重要的官署,但在贡锦一事上,却有决定xing的作用。当初我和云顾言用百蝶穿花吸引蝴蝶的时候,就已经想到,这件事迟早会传到京中去。
采购司的官员到仓库见了百蝶穿花之后,赞不绝口,还想把它们拿到空地上去招蝴蝶。
云顾言笑道,“其实,这匹布本身并不能招来蝴蝶,只不过是选拔的那日,我和我家夫人用的一点小心思罢了。”
其中一个官员说,“听说是在布匹上涂一种能够吸引蝴蝶的香料?我们刚从江老板那里过来,他们的布不仅花色比你家的差了许多,涂上了香料之后,也未能吸引蝴蝶。”
我俯身笑道,“民妇先前已经跟宋大人说过,百蝶穿花是苏绣的绝传,完成一匹布要耗费一月乃至数月,因此产量极其有限。慢工才能出细活,所以我家绣品的成色和花样,自然是别家比不上的。再说到吸引蝴蝶,那其实也只是民妇想到的一些小伎俩,为了点题。一匹布总归是要做成衣服穿在身上的,若每天招蜂引蝶,怕是皇上和内命妇,都要不得安宁了。”
采购司的官员一边听一边点头,不断拿手掌摩挲着布匹上的花样。云顾言曾经说过,百蝶穿花是已经绝传的技法,她是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到一家偏远的手工作坊,里面有一个年逾八旬的老妇,仍然还能绣得出来。百蝶穿花的针法繁复,需绣娘有踏实的基本功和高超的领悟力,并不是人人能习得的。
因此,江别鹤为了选上贡锦而连日赶制的普通绣品自然比不过百蝶穿花。而我说给陆羽庭听的所谓香料的事qíng,也多留了一个心眼。东施效颦的结果,可想而知。
采购司的官员倒也没有马上下结论,只说过几日会派人来告知结果。
方掌柜送几位官员出去,我和云顾言从仓库退出来,她小心地上锁。初冬寒气袭人,我只在屋外站了一会儿,便觉得浑身打颤。云顾言把钥匙放好,拉着我进了屋子。屋子里燃着炭火,顿时暖和了不少。
她用手揪着两只耳朵,直跺脚,“这天,真是太冷了。要不了多久,苏河都会结冰吧。”
我应了一声,把手放在火盆的上方烤。方掌柜返回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人。我仔细一看,竟是多日未见的靳陶。他解了披风,顺手递给方掌柜,然后走到我们身旁,伸手烤火。
“这些天,班首跑去哪儿了?”云顾言半开玩笑地问,“不会是佳人有约,所以班首就把旁的人,都抛诸脑后了吧?”
靳陶笑道,“要是真有佳人,我一定乐不思蜀,还能回来让云姑娘数落?”他皱了皱眉,语气变得沉重,“这几日我把药材送去徽州,沿途的景象,真是触目惊心。徽州疫qíng愈演愈烈,去的路上设了许多的关卡,回来时也是再三核对身份。皇上醉心于长生不老之术,朝政多被贤王把持,民不聊生。而且听说,匈奴起了内乱,很多前汗王的旧部越发不服苏林可汗的统治。苏林可汗向朝廷借兵,朝中为此事争论不休。”
我想起念临风说过,当今皇上膝下无子的事qíng,不禁问道,“皇上若不幸……那么继位的,是否只能是贤王?”
靳陶点了点头,“且不论没有旁的继承者,就算有,以贤王如今的势力,也决计是竞争不过的。所以只有趁皇上仍然主政的时候,找出扳倒贤王的办法,才有可能阻止他继任为王。”
我压低声音,“你们从惠娘那里问出什么来了吗?”
靳陶来回搓弄着手掌,摇头道,“没有,她什么都不肯说。柳御史为了安全计,一直把他们挪动地方。然而时间久了,迟早会叫江别鹤和陆羽庭那帮人发觉。曲氏怕不易信于人。”
火盆中的炭被烧得通红,炙热得灼眼。外头北风呼啸,我看着紧闭的窗门,微微出神。
*
自那日陆羽庭离开我家之后,我便再也未与她见过面。我想她对于我和念临风的猜忌,只怕是与日俱增,只苦于没有证据。她也许真心爱念临风,所以眼里容不得沙子。而她在我眼里,又何尝不是一粒沙子?
红袖仍然爱把自己一个人反锁在屋子里,我有好几次经过她的门外,见屋内一团漆黑,仿佛没有人气。那个快乐的灵魂已经离开了她的身体,也许再也不会回来。
有时候我孤枕难眠,便会用手摸一摸身旁冰凉的枕面。夜那么长,虽然明知我等的人不会来,却仍然在心中一次次地希冀,而后在天边破晓之时沉痛地睡去。方重,已经变成了我心中的荆棘。若不是他,若没有我当初的妇人之仁,也许如今,不会有这么多人受着煎熬。
这天一早,李慕辰风风火火地跑来找我,“娘,红袖不见了!”
我放下梳子,不解地看着他,“为什么会不见了?”
“她留了封信,你快看看!”李慕辰把信jiāo给我,我迅速地打开,只见上面写着,“夫人,红袖自知对不起你,再没有颜面留在林府。夫人待红袖万般的好,红袖都记在心里,但是qíng之一事,半点不由人。红袖的将来,与夫人再无半点的关系,望夫人能够擅自珍重。”
她字写得不好,还是这些年跟在我身边,我一点一点教她的。念临风说得对,她并不是变得痴傻了,而是再也没有勇气去面对。
“娘,会不会出什么事?”李慕辰摇了摇我的手臂。
我默默地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里。红袖说,她的将来,与我再无半点关系。意思就是不想我再cha手她的事qíng,由得她自生自灭。我此刻说不出半句话,因为她的人生,我确实没有任何权利左右。而关于她的选择,我心中虽然有一个不甚清晰的答案,却也知道我们的qíng分将了。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至今日,我也已经看开。
不久后的一个huáng昏,一个乞儿到烟雨绫罗阁来。方掌柜本来是要赶他出去,他却扑到我身边,推搡之中,硬是往我手中塞了一个纸条。方掌柜和小伙计把他轰出去,我背过身,迅速摊开纸条,上面只有很潦糙的几个字,“惠娘在城中宝祥客栈的地窖,已被江别鹤和方重发现,yù杀人灭口。”
我认出那是红袖的字迹,心下不由得大骇。
云顾言不在店中,我连个商议的人都没有,只能招来小伙计,“你马上去一趟府衙,找靳陶公子来。”
小伙计应声,迅速地跑出去了。
方掌柜上前来,“夫人,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此事事关重大,我不愿意牵连无辜,便含糊道,“是有要紧的事,不过跟绸缎庄无关,你放宽心。”
方掌柜向来不是多事的人,应了一声,就退开了。
过了一会儿,小伙计大汗淋漓地跑回来,“夫人,靳陶公子不在府衙之中,像是有事外出了。郡马和御史大人也都不在。回来的路上倒是听说城南的哪里好像走水了……”
我再没心思听他说话,匆匆地撩开帘子,往宝祥客栈跑去。姑苏城中有九州商会的许多信子,方重接掌了九州商会的西班首一职,想要查一个人,根本不难。我之所以有顾虑,是对红袖的顾虑。我已经不能再无条件地相信她。但曲氏身上的秘密,关系重大,不能放任它这样毁去。
宝祥客栈燃烧着熊熊大火,附近的百姓纷纷救火,然而一桶一桶的水对于火势来说,只是杯水车薪。我见掌柜跪在店门前啼哭,那里已经进不去人。依稀记得上次念临风带我来时,走的是后门那里的木梯。那里堆着很多的糙垛,并没有什么实际的用处,倒像是掩人耳目似的。
我迅速绕到客栈的后面,虽然也是浓烟滚滚,但火势并没有前头那么猛烈。我用袖子捂住口鼻,四处找寻有没有进入客栈的方法,终于在木梯底下的糙垛里面,发现了一个暗门。
我费力地把暗门拉开,底下一股浓烟冒了出来。我顾不得多想,顺着石阶,迅速地往下。
浓烟呛得我泪水连连,我微眯着双目,看不清前面的路。好不容易踏上了平地,却发现这里黑得不见五指,根本辨不清方向。
“惠娘?惠娘?”我大喊了两声,呛了几口浓烟,猛烈地咳嗽起来。脚下忽然踢到一团东西,吓得我后退了一步。我仔细辨认,依稀看出是一个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