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寸良缘_泊烟【完结】(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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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脸红了红,被辣子呛到,拿起杯子猛灌了几口水。白蔻依然娓娓道来,“夫人大概不知道吧?当初少爷进九州商会的时候,当时的四大班首,八大掌户,一起在京城的总会考他,一场舌战群商,不亚于一场激烈的大战。我和决明都十分担心,但少爷应对自如,连洪景来大爷都不得不服。”

“可夫人得了肺萎的那一次,急得少爷束手无策。他守在chuáng边一天一夜,滴水未进,眼睛都熬红了。而且他还……从那个时候白蔻就知道,少爷的心上人究竟是什么模样了。”

我想起那时梦中的一个吻,还误以为是方重,脸更加红。八年时光,我尚有方重,念临风却只是依靠着信念和回忆支撑下来。

等一等。

我忽然站起来,拔足往家里狂奔。我怎么把那个锦囊给忘了?

*

锦囊里头塞着一张纸,我满怀希望地打开,发现上面只写着一个字,“死”。

念临风的祖宗十八代第三次被我招呼了一遍,我燃了一个火盆,正想把这破纸条付之一炬,猛然瞥见纸条的背后还有一行蝇头小字。这一行蝇头小字要不是我那极好的眼力和极凑时机的运气,恐怕就要因为写字人的险恶用心而永远不见天日了。

那一行蝇头小字的内容更加让我崩溃,“置之死地而后生”。

我托腮冥想到后半夜,终于决定不再相信“念临风是万能”以及“念临风给的锦囊是万能”这两个愚蠢的信念。

就我所知,徽州红茶,有雅名唤“群芳最”。产于祁门,冬至,贵池一带,是红茶中的极品,远近遐迩。徽州受疫病影响,红茶滞销,可苏商却始终未有放弃收购红茶的打算。

这背后定然有我所不知道原因,而这原因,就是徽商的生路。

桌上的蜡烛油像一串美人的红泪,火苗晃动着,火光猛地跳过纸条上的死字。脑中一道灵光乍闪,我猛地站起来,匆匆出门。

知府衙门并不是那么好进的,我费劲与守夜的衙役周旋,他们就是不肯放行。无奈之下,我只得敲响衙门外的大鼓。

咚咚的鼓槌声,能把整个徽州的夜都惊醒,孟知行果然出来相见。

“何事击鼓鸣冤?”孟知行把我带到公堂。我跪在堂上,铮铮地说,“林晚无冤可申,只是要求知府一件事。”

孟知行愣了一下,拍惊堂木道,“胡闹!”

“并非胡闹。眼下徽商贫敝,唯有殊死一搏,方有可能起死回生。但林晚接下来所做的事qíng,可能会在一定限度上违反法纪,大人可否先放任不管?”

孟知行皱眉,好像一个绝世高手,下棋时却反被对手将了一军。

“你yù何为?”

“和当初孟知府自告奋勇出任徽州知府的理由一样。”我说得义正言辞,孟知行却忽然勾了勾嘴角,媚态横生,“我和你决计不一样。”

我心头咯噔一声,以为这等同于拒绝,谁知他接着说,“罢,这几日闲乏,得与某公子出行畅游番,退堂吧。”

他起身离堂,带走了瞠目结舌的衙役和府丞。我在没有半点星火的冰冷公堂上站起来,转身昂首地走了出去。

第二夜子时。月黑风高,阖城安宁。金不换,幺九,曾一味蒙着脸,齐齐地跟在我身后,另一头,从云顾言和白蔻那里借来的黑衣人也都准备就绪。

我指了一个方向,金不换点头,胖胖的身躯挪行出去,立刻有几个黑衣人跟上他。而后幺九,曾一味依次带着人手走开。我带着几个人,直奔城西的一处粮仓,深巷犬吠,周围的人家全都安睡着。

我向一个黑衣人点头,他上前用剑刷刷地劈了硕大的铁链,而后一脚踹开了门。这套动作流畅,豪气万千。可这动静也着实不小,惊醒了仓库里守夜的一个小伙计。他打着灯笼迎出来,看见我们,想要失声大叫,但黑衣人的刀迅速地架上他的脖子,他只维持着一个张嘴的动作,就已然昏迷过去。

我也是第一次gān这样越货的事qíng,稍稍有点不忍,但立刻又摆出一副山贼的流气,“搬!”

*

第三日,我站在临江的茶楼上,放目江边那满满叠叠的红茶。

已经有许多百姓在围观,而江水因为今晨下过bào雨的缘故,水势湍急。

金不换站在红茶堆中,不安地抬头往我这边看。他平生也少gān这样轰轰烈烈的大事,何况此次不成功便成仁,他不是不担心的吧。

我冲他点了点头,握紧拳头向他挥了挥,他又坚定地站在那里,活像一颗千年长在那里的大树了。

过了一会儿,方重和江别鹤匆匆赶到,江别鹤看着金不换,大声道,“你要gān什么?!”

金不换还未说话,那几个茶商已经悉数赶到江边,纷纷嚎啕大叫,“你这个疯子!你为什么要抢我们的红茶,快还过来!”

守候在人群中的白蔻等人,立刻把他们拿下,按着嘴架到一旁。

“谈,谈条件吧!”金不换往前一步,大声地说,“十两。我们不会再降价!”

方重冷笑了一声,“如果我不答应呢?”

“那你们就别想得到这些红茶!”

一众苏商哈哈大笑,好像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江别鹤更是双手抱胸,“别想得到?你是什么意思?你要把这些茶叶都毁了?哟,哟,我真的好怕啊。”

“你!”金不换状似无意地向我这里看来,我抬起手往下一挥,他绝望地闭上眼睛,颤抖着去拿一盒茶叶。

对于徽州人来说,红茶是一种jīng神。是徽州人的骄傲,是茶农的智慧,是徽商能够畅行全国的一种凭证。它是比huáng金更贵重的徽州jīng髓,人杰地灵所孕育,走南闯北所经营。要一个徽州人亲手毁了它,就像让和尚砸了大佛一样。

但我不能直接出面,我直接出面,就意味着堂堂正正地告诉江别鹤,我在徽州,你快来找我的麻烦。

金不换闭着眼睛,把盒子往下一倒,那盒子里的茶叶立刻随风落向湍急的水面,顷刻就没了踪影。苏商各个目瞪口呆,而在场的百姓,先是安静,而后群qíng激愤。

场面几乎要失控,被白蔻按着的那几个茶商qíng绪更加激动,几度挣脱着要扑向茶堆。

金不换颤抖着说,“我宁愿毁了这里全部的茶,也不会让你们的诡计得逞。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们徽商也不全是孬种!幺九,过来帮忙!”

幺九从人群中走出来,战战兢兢地说,“掌柜的,你想清楚了没?全……都不要了啊?这可是比金子还贵重的红茶啊!”

“倒!”金不换又拿起两盒,刷地一下倒入水里,接着扔了空盒子,又拿起两盒。幺九本来站在一旁,呆若木jī,但后来咬了咬牙,也拿起红茶倒了起来。

徽州的百姓开始谩骂,有的已经上前动手去抢盒子。这时官兵突然出现,拦在百姓们面前,把他们奋力地往后推。我心知这是孟知行善意的帮忙,他虽然言明出外游历,不会gān涉我的行动,但肯定还留在徽州城内,关注我的一举一动。

时间一点点流逝,红茶越来越少。苏商也渐渐地不再镇定,着急地低头商议。就在金不换要再拿起红茶的时候,江别鹤大声道,“住手!快住手!我们买!”他低头要去拿银票,金不换抬手道,“慢!今年徽州只产了这么多的红茶,现在只剩下三分之二,所以,我们要提价。”

江别鹤咬牙切齿地说,“提,提多少?”

“五十两。”金不换伸出五个胖胖的手指头。

“你gān脆去抢!”

“那我没什么好说的了。幺九,接着倒!”金不换显然已经有了底气,因为苏商们已经露出心虚的表qíng。而义愤填膺的徽州百姓,好像瞬间明白了金不换的意图,不再谩骂,渐渐地冷静下来。正是因为徽州红茶比huáng金还要贵重,所以才要让苏商以及天下人都知道,红茶的价值,在于宁愿毁弃,也不贱卖。

金不换和幺九再次拿着茶叶双双走到江边,方重却一步上前拦住他们,低声说,“成jiāo。”

金不换和幺九面面相觑,有一瞬间的愕然,“五,五十两?”

“是,五十两!”方重看向身后的苏商,“数一数还剩多少茶叶,以五十两全数购入。”

苏商们瞠目结舌,而后恍然醒悟,连忙开始清点所剩红茶的数量。金不换和幺九喜出望外,忘记了我的一再告诫,向我这里猛挥手。方重顺着他们,向我这里看来。

几乎是同一瞬,我退离窗边,平复了呼吸以后,匆匆地离去。

 


☆、商道二十一

  我以为能逃,但这太过一厢qíng愿。

巷子窄得只能供一人通过,而眼前长身玉立的黑袍男子,一身肃杀之气。如果之前我与他并不相识,我会以为他是来杀我的。

我笑,“西班首,找我有事?”

他的双目充盈着火焰,几步过来,伸手把我按在墙上,“我从前小瞧了你。”

我虽然内心惧于他的气势,嘴上仍然用闲话家常的口气说,“今后你也不用太高估我。我们各为其主,井水不犯河水。”

“你就不怕我把你jiāo给贤王!”

“说实话,我现在对贤王一点价值都没有。他要的那个名册已经在姑苏城中毁于一旦了,我充其量只是知道有那本名册的一个人而已。”

他缓缓地松了手,用一种疑惑的眼神看着我。日光挤在我们俩之间的fèng隙里,画出了地上两个争锋相对的影子。

“怎么,不认识了?”我摊了摊手,“那得问问你自己原因。”

“林晚,你为什么一定要跟我作对?”他退开一步,摇了摇头,脸上浮现一片自嘲的神qíng。

“跟你作对的从来都不是别人,而是你自己。你断人生路,助纣为nüè,有没有想过终有一天连老天爷都不会放过你?”

他的面目变得狰狞,猛地又把我扣在墙上,“我要赢,我要权势地位,我要证明自己比他qiáng!当年我只是个乞丐,他是个白衣飘飘的公子,他可以要我的命,为什么我不能为了达到目的,不择手段!”

我冷笑了一声,“别拿你跟他比,你不配。”

“林晚!”

“我说了你不配!”我用手抵着方重的肩膀,一字一句地说,“他要杀你,是为了更多人的生。你要杀人,却是为了一己之私。所以在我心里,你永远都比不过念临风,哪怕当个替代或者影子都不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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