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时,墩子已经支撑不住,让白嬷嬷带下去睡了,而萧右则又一次不负众望的喝高了。他酒瘾大了,酒量却没咋长。
接下来就是他酒醉后的保留曲目了,姚彩澜很有些期待。石头和铁锤也都眼巴巴的看着。小惠已经很厚道的把头深深地埋下假装吃菜。
说起来姚彩澜对着萧右是很欣赏的。这个男人简直就是一朵奇葩。才华横溢却又身世坎坷,满怀抱负却无从施展,简单来说,就是个愤青。平时里只爱看书,作为谋生手段的行医坐诊却是马马虎虎,显然并不上心。有钱就挣,没钱也无所谓。
眼下,萧大台柱忽的站起身来,一脚踏在椅子上,两手摆了很英气的武生造型,张口便是一句“气得俺,怒。。。”嘴巴却已经被似乎早就有所准备的萧树给捂住了,他一边朝着泰姑姑打眼色,让她过来搀扶,一边不好意思的向江清山和姚彩澜告辞,“天色已晚,我们就先回了。明儿一早就来给江叔,姚姨拜年!”
萧右被两个人驾着就往外走,他自然是不乐意的,奋力争扎。但是,他身体不壮,萧树个头已经跟他不相上下了何况还有个两三下就能把他制服马下的泰姑姑呢。
远远的还隐约能听见几声吼,“杀他个血染荒郊。。。百万军中人翻马倒。。。管教贼xing命难逃。。。”
第一百二十四 墩子
姚采澜拿着一本诗集,倚在榻上随手翻着,心里在琢磨着小惠的事。过年最热闹最忙碌的几天已经过去,摆chūn酒的密集邀请还没有开始,正好忙里偷个闲。
眼前不断闪回小惠看向萧树的那个眼神,曾几何时,自己也曾经有过那样的时候。无知则无畏。爱qíng就是无知者的游戏。冷眼旁观、心如止水的是看戏之人。那么,究竟是看戏人幸福一点,还是沉溺此间不可自拔的人更幸福呢?
没有答案。
小青正拿着块抹布默默的擦拭桌椅。姚采澜的眼睛无意的落到了她身上。
这姑娘办事很可人心意,见姚采澜神游天外,她的脚步和动作便格外的轻,以免打扰到姚采澜。
这姑娘也太闷了些。姚采澜感叹。
自大到了江府之后,整日里勤勤恳恳,做什么都是抢着gān的,但话语却不多,不敢做了什么也不爱表功。身上的衣裳就是府中的统一制式,还特意选的大一号,肥肥大大的,连点腰身都看不出来。头上除了青色头绳和一根银簪,常年不变的发式,刘海浓重,几乎遮住了眼睛。这灰扑扑的打扮把她的天生丽质给遮了一大半去,怎么看怎么不起眼。
平日里也不爱说笑,常年板着个脸,虽然她屈居小莲之下,只是个二管事,小丫头们背地里却是最怕她的。她又轻易不肯出内院,万不得已去外院办个事,外院那些油嘴滑舌的小子见了她也立刻正经起来
她做着小惠的教养师傅,比起温和、容易亲近的姚采澜,小惠显然更惧怕小青一些。尽管小青也并未对她有多严厉,训斥都很少,可小惠就是怕她。也真是邪门了。
“你也有十八了吧?”小青停了下来,垂首躬身答道,“会奶奶的话,奴婢已经年满十八岁了。”
姚采澜一下子来了兴趣很久没做媒了啊,“怎么样,心里有打算了没有?”
“什么打算?”小青吃惊的抬起头来。
“自然是终身大事了!”姚采澜嗔怪道。
小青的脸一下子白了,忽的噗通跪下去,颤着音道,“奴婢不想出嫁奴婢只想一辈子服侍奶奶!”
姚采澜见她的手都在抖了,也吓了一跳,忙拉起她,“你这傻姑娘,你怕什么啊,有我给你做主呢!”
小青低着头,沉默了半晌,才低声道,“奴婢从小……又在……那种地方呆了两年奴婢……对男人……见识的太多了,奴婢真的不想嫁人!求奶奶开恩!”
说罢睁着一双惊恐的眼睛又要跪下,姚采澜忙拉住了她,“傻丫头,别害怕你不想嫁人我还会bī你不成?!先别急!”
小青以前的经历姚采澜心中有数,确实非常凄惨。她出身于一个富裕人家,却是庶出。她父亲妻妾成群,儿女一大堆。母亲知书达理,琴棋书画,女红针铋,样样jīng通。从小,她就是由她母亲亲自教导的也见多了高门大户后院里争风吃醋、暗下毒手的龌龊事。母女两个在家里忍气吞声艰难求生。
她母亲一直身体不太好,再加上郁郁寡欢在她十三岁那年就撒手西去了。她这个没娘的孩子境况更是每况愈下。不知他昏聩的老爹被谁撺掇的,竟然答应将年幼的她嫁于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子为填房。
这姑娘也是个烈xing子,居然偷偷离家出走了。可是,天下之大,却没有一个弱女子的容身之所,她很快就被歹人盯上了,不但把仅有的资财抢走,人也被辗转买入了jì坊。
据说,在jì坊中,她曾经逃跑过两次,都没有成功,反而受到了非常严酷的惩罚。
姚采澜怜惜的看了看她,宽慰了一番,只说这男人也有好的,小青却执意不肯,姚采澜也就只好作罢了。
又一个可怜人……
这个年姚采澜过的格外开心,除了石头归来让她特别高兴之外,还另有一桩喜事。章姨娘有了身孕,已经快要临盆了,因为怕她担心,信件来往之间却一直瞒着她。
直到姚采澜派人去竹通送年礼才得到消息。打发去的人因为路上突逢大雪,在路上耽搁了好几天,年后才堪堪赶了回来。
姚采澜又是替章姨娘高兴,又是担心。没办法,女人生孩子就是鬼门关。自己这身体一向康健,生墩子的时候还差点jiāo代了,何况不算健康的章姨娘呢?
至于小惠的事,则不能cao之过急,只能走一步看一步。姚采澜怕江清山反对,也没敢跟他透露。
石头则早就想出行去京都,萧右也急的不得了,无奈姚采澜就是不松口。好不容易过了正月,chūn风已经刮了起来,姚采澜一看实在拦不住了,才恋恋不舍的放了儿子去。
临走姚采澜特意多给儿子塞了几张小额的银票,“你们两个平日的花销就从里头出,尽量多给你师傅留些资财,他家里的qíng况你也看见了,总不能一直这样过一天算一天吧。”毫无疑问,萧右对银钱毫无概念,石头一直掌管着两个人一路上的花销。
石头走后不久,墩子又长了一场大病,把姚采澜吓得够呛。这孩子比起他两个哥哥,体质要差了一些,一两个月的功夫总要闹上一场,发热,咳嗽,头疼,让姚采澜紧张的不得了。这时代早夭的孩子可太多了。
可怜天下父母心!
在深夜里守在墩子病chuáng前,姚采澜心力jiāo瘁之际,却越来越多的想起前世的父母来。
尽管记忆已经模糊了,但那些伤感和苦痛还像刻在骨子里一样的如影随形。
前世里,她从小就没有安全感。她一直以为母亲不爱她,只心疼弟弟。而父亲常年在外工作,虽然比起母亲来还是挺喜欢她的,其实对他们这三个孩子感qíng都不算深,心里最爱的只有母亲一人罢了。所以在母亲遽然过世之后,父亲的jīng神支柱立刻垮塌了……
而自己,几乎怨恨了母亲一辈子。
其实,知道现在才明白,是自己错了,是自己一直局限在小我当中,没有跳出来看看。
父亲常年在外,母亲独自一人在农村抚养他们姐妹三人,祖父一心偏向大伯,从来不过问自家死活,那些年农村生活十分艰苦,物质十分匮乏,可以想见,母亲吃过的苦不计其数,付出了自己以前没有想象到的艰辛。所以,她脾气急躁,甚至有点bào戾,也是生活所迫啊。而自己在一个人悄悄长大的同时,心里的怨恨却与日剧增。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如今,墩子经常生病,自己倒是忽然理解了母亲的苦楚。
非是她不爱自己,而是,她已经没有了力气来爱了……
正如现在,她想要付出一切代价,只要墩子能好起来,只要他能健康的活着。
在寒风呼啸的漆黑的夜里,姚采澜看着因为发烧而脸色通红的孩子,除了不时的给孩子用温水擦洗一下额头、颈下,便呆呆的坐着,心如刀绞。
因为墩子经常生病,姚采澜几乎成了半个大夫。医书翻了一本又一本,大夫请教过了一个又一个。那几个治疗风寒的药方她已经烂熟于胸,到了后来,自己都能看着孩子的症状来抓药了。
足足熬过了七天的时间,也不知是药方起了作用,还是孩子自身的免疫力的作用,墩子的热终于退了,孩子又重新恢复了旺盛的jīng力和活泼的笑容。
姚采澜终于可以松一口气,这一场仗,又熬过来了。
江清山也着急,可他着急是有始有终的,白天忙一天,晚上支持不住看护上一个来时辰就睡下了。而姚采澜却是全程守护,心里的煎熬是从始至终的。真是苦bī的人生啊。
墩子的脾气十分温和懂事,与他急躁敏锐的大哥,聪明懒惰的二哥形成明显的对比。因为体弱,姚采澜便更是偏疼了几分。
每每生病之时,姚采澜便勉qiáng给自己打气,熬吧,熬到六七岁就好了。
小孩子都是爱生病的,大些就好了。姚采澜拼命找出些理由鼓励自己。
所幸,竹通那边终于有了好消息传来,章姨娘生了个女孩,姚谦给取了个名,叫绾澜。要说她生产的过程也是十分凶险的,不过,好歹挺了过来。虽然不是男孩,却也很能慰藉章姨娘孤苦的心灵了。
姚采澜知道了之后虔诚的双手合十往西方拜了一拜。老天保佑啊。
小惠也有了新动静,居然主动提出要去学厨艺。姚采澜高兴的答应了。
江府的厨房里一直有一个任务,就是隔几天就往萧家送些现成的吃食去,诸如四喜丸子、烧jī或是馒头、花卷、葱油饼之类的,这些年从不间断。时候长了还得额外再带上几套衣裳。
这当然都是因为秦姑姑这个不太会cao持家务的主妇的缘故。
姚采澜便仔细的看着,果然,厨房往萧家送吃食的频率比以前高了一些。秦姑姑有时过来找姚采澜叙话,不出片刻,小惠便会寻过来。有时候还会给秦姑姑做些衣裳、手帕之类,让秦姑姑非常高兴,激动的连连夸赞小惠的手艺。小惠便脸红的像苹果一样,低了头闷不做声的做娇羞状。
只有姚采澜在一边看戏看的憋到内伤。自己发现了一个秘密,却没人可以分享,真是憋得慌啊有没有?
第一百二十五僵持
萧右领着石头挥一挥衣袖就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秦姑姑在家除了照顾一下小树的起居,早晨监督着铁锤练武,平时也就上山挖些糙药之类的来卖,换取些银钱赖以度日。
姚采澜给钱人家从来不收,她也没办法,只好每每都要抢先给小树jiāo来,再就是为萧家人提供一些衣裳鞋袜和吃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