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搓着手把小茹小楼让进门,弯腰擦了擦屋子里唯一还算晚装的一张长凳,招呼着两个人坐下,又冲了一杯甘糙茶奉上,才苦笑道:“真不好意思,家里也没什么好招待的……”
“行了,江大哥,你别忙了,我进去看看江二哥。”
“哎,麻烦少夫人,我弟弟这几天老发脾气,今儿上午更是吐了好多血。”这一套程序大概是走过许多次,江天一点儿都没有客气,乖乖接过小楼背着的药箱,撩开门帘,小楼跟在小茹后面,走进卧房,一进门,就闻见一股刺鼻的药味儿,空气浑浊地恨不得立即闭气。
小茹更是皱眉,冷道:“我说过多少次了,这屋子的窗户要时常开着,不要捂得这么严实,住在这样的屋子里,好人也要折腾出病来。”
江天讷讷地点头,“这几日下雨天凉,我怕雨弟染上风邪……”
“那也要每日换气。”小茹摇摇头,自己动手把堵得严实的窗户推开,阳光洒入,整个房间一下子亮堂不少。
chuáng上歪着个病弱少年,地上有一只瓷碗,已经碎了,周围是乌黑的药渍,江天赶紧俯身把药碗收拾了,显然是很害怕小茹生气。
不过,这一次小茹到没像以前那样对làng费药材资源的行为深恶痛绝,径自过去,坐到chuáng前给江雨诊脉。
小楼一怔,在他印象里,自己这个妻子一直是温柔羞怯的,可是,此时的小茹却一脸严肃,连眉宇间都带着一股子的威严,让人不自觉地顺从。
“伸出舌头来。”小茹的声音一点儿不温柔。
而刚才还闹得不可开jiāo的江雨,居然乖乖地吐出舌头让小茹看。
“行了。”小茹点点头,看着江天道,“最近是不是老咳嗽?”
“是啊,昨晚咳了一晚上,几乎没睡着。”江天挠挠头,他这弟弟身子一向不好,三天两头的病,也真够折腾人的。
“咳得时候这里痛吗?”小茹伸手点了点江雨的胸口儿。
江雨点头,江天也急忙道:“可不是,看得我都觉得难受。”
小茹站起来,又走到chuáng脚端起马桶,仔细看了看,江天吓了一跳,尴尬地搓着手,“少夫人,小心弄脏了手。”
小茹却不理他,径自坐到桌子前,打开药箱,从里面掏出一个小小的本子,拿出一截儿用糙纸裹好的木炭条,凝思道:“痰中带血,烦躁易怒,舌红苔薄huáng,脉弦数……这是肝火犯肺,我开一帖清肝泻肺,凉血止血的药,再给扎几针,很快就没事儿了……”
“我不吃,反正,反正我这病也好不了了,我就是个废物,累赘……”
江天脸上一苦,劝慰的话还没出口,小茹啪一声,就把手里的药方甩在了江雨的脸上,吓得江家两兄弟一时噤声。
“你嚎什么,你小子那点儿毛病,和我身边这个比起来,根本就不算病,人家还整天活蹦乱跳呢,你寻死觅活地给谁看!”
小楼摸了摸鼻子,惊讶地瞪着自家媳妇,实在是没想到,平时一副温柔娴淑模样的女子,居然也有这么火爆的脾气,真是太不可思议了——只是,自己的病有那么重吗?
第7章 西席
小茹这么一发火儿,江雨的脸一瞬间胀得通红,半句话不敢反驳,江天黑红的脸上也浮现出几分怯意,两兄弟本能地做出同一个动作——低头,反应快得很,显然不是第一次这么做。
高小茹不急不缓地将江家这两兄弟从头到脚数落了一遍,心气才平了,江天见她缓过气,急忙手脚麻利地把江雨脑袋上的本子拿下来,恭恭敬敬地放在小茹身前半残的桌子上。
小茹这才继续写药方,“江大哥,你别不把我说的话当回事儿,其实江二哥根本没什么大毛病,早产体弱,先天不足的孩子多得是,怎么别人就能养得健健康康,放二哥身上就不成了,我知道你心疼弟弟,可我也说了好几次了,你别老让他闲着,平时砍砍柴火,扫扫地,累不着他……”
江天讷讷地吭哧半天:“雨弟,雨弟是读书人,怎么能,怎么能做这些粗活……”
一句话,噎得小茹半天上不来气,小楼哥见自家媳妇因为怒气脸颊上升起一丝薄红,眼睛里不由闪过一抹笑意,咳嗽了声,还来不及说话,小茹就一转头,眯着眼睛看着他,“小楼哥,你是读书人吗?”
“呃……”本来小楼还想谦虚几句,结果一看见媳妇眸内的寒光,刚yù出口的话在舌头尖儿上打了个转儿,又吞了回去,“跟在家师身边十年,一日不可无诗书,在下应该算是读书人……”
小茹一挑眉,“小楼哥真是谦虚,若布衣国师公孙止老爷子的弟子都不算读书人,那这天底下,估计有一大半儿的举人老爷应该回乡种地了。”
听了小茹的话,江天面上依旧懵懂,可是江雨却一下子从chuáng上蹿起来,本苍白的脸,也因为激动而显现出一抹红晕,他瞪大眼望着小楼哥,惊讶地道:“难道,难道您是布衣国师公孙大人的爱徒……就是那个著《chūn秋明经》,《时务十八策》的公孙大人……”
小楼哥苦笑了一下,看了小茹一眼,点点头道:“我想,天底下不会再有第二个公孙老爷子了……”
江雨怔了怔,脸上浮现出一抹宛如的梦幻的霞彩,可惜,他还来不及表达自己满腔的景仰,小茹就冷笑道:“其它时候我不知道,就说小楼哥回家来的这半个多月,他还在病中,可是家里砍柴挑水之类的重活就有一半落他身上了,更别说扫地擦地,打扫自个儿房间卫生这类小活儿,我问你,江二哥,你再矜贵,贵得过公孙止老爷子的爱徒吗?”
江雨的脸一下子胀得通红,讷讷地看了小楼哥半天,心里又羞又急,“我,我不是……”
“你不是什么?咱们认识也有两年了,可你们家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哪一样儿不是江大哥cao持,一年到头,你除了读读书,写写字,就是病歪歪倒在chuáng上,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我估计,要是江大哥出门十天半月,你能把自己给饿死……按说你们家的闲事,我一个外人不应该过问,可我是你的大夫,这两年我治好了多少病人,随便抓一把十个里有八个比你的病qíng重,我技艺微薄,可也不能把名声坏在你身上……”
江天讪讪地道:“少夫人,你别发火,这真不能怪雨弟,是我不让他gān粗活的……”
小茹皱了皱眉,叹了口气,从药箱里拿出金针,走过去在江雨的鱼际,天泽xué上用针:“江大哥,二哥,你们可能也听说了,过一段日子我们楼家要搬走。”
江天的脸上略微显出几分愁苦,讷讷道:“我还没恭喜少夫人一家团圆呢。”他当然听过这个消息,只是,江家实在没什么钱,他弟弟又总是病,以前小茹给他们看病,并不要诊费,开得一般都是在山里就能采集到的药材,只偶尔有一些昂贵的,小茹也从自家的药园低价卖给他们,这才能支撑这么多年,要是小茹离开,江家恐怕要艰难了。
“江大哥,我知道二哥一心想着参加科举,可是他的年纪现在大了,总不能闲着,最好还是找一份儿差事。”小茹施诊完毕,收拾妥当,笑着道,“如果要是两位大哥愿意的话,我到有个提议。”
江家两兄弟对视一眼,江雨惊讶地看着小茹道:“少夫人请讲。”他其实也觉得自己应该找一份儿差事做,只是,大哥不想他太劳累,而且,他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
小茹笑了:“江二哥不如到楼家做我家福儿的西席,你们先别急着拒绝,其实我这个提议对咱们双方都有好处,如今福儿快六岁了,也应该读书认字,给她请一个知根知底,不会对她乱说什么的西席并不容易,而,现在楼家住着公孙止老爷子,江二哥难道不想见一见?况且,二哥要参加明年科举,总要去京城的,跟我们一起走,正好还省下路费,若是大哥不放心,也可以跟着,算是暂时帮忙,打打短工,反正我家现在打发了好些人,正缺人手呢。”
一番话说得两兄弟心动不已,江雨更是一听见公孙止的名字就双眼冒光,立即连连点头,答应下来,江大哥一见弟弟这么高兴,也只好摸摸鼻子应了。
小茹很满意,事实上,她一直寻摸着给福儿请一个西席,只是福儿有胡人血统,她不希望请来的老师对她有所歧视,在她面前胡说八道,而且,要是去了京城,那里多是些眼高于顶的举人秀才,恐怕不愿意给一个小姑娘做西席,那就麻烦了,总不能让公孙止老爷子客串吧!所以,想来想去,还是江雨比较合适,他学问不错,和自己也熟悉,绝不会对福儿不尽心。
这时,天色已经不早,因为小茹言及夜里会有大雨,而且,他们两个还要去集市上买些东西,既然西席的事qíng定下了,也就起身告辞,只是她和小楼哥刚站起身,外面忽然传来一阵破空之声,紧接着,便是一声尖利的鹰鸣,小楼哥一皱眉,小茹和江家两兄弟,却同时露出几分笑意。那只一直跟在小茹脚边的金丝猴多多,一下子窜到小茹怀里,呲牙咧嘴儿,却是露出一副凶样儿,小茹不由摇头失笑。
第8章 集市
“说来奇怪,为什么楼少夫人十次登门,这个惯会看人下菜的家伙居然有九次能找上门儿来?”江天憨憨地笑了笑,几个人一起闻声出门,刚一走到院子里,就有一团灰乎乎的东西从半空中落下,啪一声,砸在地面上。
小楼哥抬头,便看见一只展翅足有半身长的黑色苍鹰滑过长空,在当空徘徊了三圈儿,尖声长鸣,才一振翅,向远处飞去,“咦?没想到这山里还有苍鹰?”
江天这时已经拎起砸在院子里的一只野兔,冲着满脸好奇的小楼哥笑道:“半年前,一伙从东北来的采参人路过咱们这儿,有个孩子病了,他们便在我家里小住了几日,这伙人里有个专门儿熬鹰的老人,身边带着三只苍鹰,其中两只都没问题,只有这只,宁愿饿死也不肯吃东西,最后弄得伤痕累累,气息奄奄,没办法,老人就把它扔了,我看着可怜,随手拣回家,想着看看还能不能救,正碰上少夫人来给雨弟看病,说起来真是奇怪,我想了各种法子,这鹰就是不肯吃东西,没曾想,少夫人不过是数落了它几句,当天就开始进食,没几天就自己飞走了,却不知道为什么,这鹰居然没飞远,就在咱们大青山落脚,只是平时很少露面,也就少夫人来的时候,这家伙才飞过来献殷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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