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人,一个善神的圣职者,另一个藏得更好,游dàng者吗?他们的痕迹太过明显,肯定没有法师帮忙,大概使用了什么一次xing道具来撕开防御。这两个人直奔地下室,比起藏匿更注重速度,看上去目标明确,很清楚自己准备做什么。
这样的组合,肯定不是碰运气的冒险者,或者想偷一把的小贼。
我有了大致的猜想,也因此停下脚步,觉得不着急了。着急也没用,最早的痕迹出现在半个小时之前,按照雷歇尔的效率来看,半小时后的现在多半已经尘埃落定,我去不去都一样。我站在地下室的楼梯口,想了想,还是迈开了脚步。
拐过一个拐角,我便看到了客人之一。雷歇尔实验室外的地板上,趴着一个血迹斑斑的少女,她徒劳地捂着巨大的伤口,身后有长达几米的血迹,似乎还想往前爬。
我在这濒死的姑娘身边蹲下,问:“需要帮忙吗,小姐?”
她颤抖着扭过头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来。
我本以为她二十来岁,等她对我仰起脸,我才意识到这姑娘搞不好还没成年,大概十六七岁,孩子气的脸上满是泪水。那身打扮属于治愈之神的牧师,冒险者队伍中最受欢迎的成员之一,能这么快成为正式牧师,她也算是个优秀人才了吧,可惜了。
牧师姑娘满是血水的手颤巍巍抓住了我的衣角,用力拽着,像抓救命稻糙。她没让我救她,反而一个劲往半开的实验室大门指去。
“爱德华,还在里面……”牧师的嘴唇抖得厉害,拼命挤出几个词来,“救救……!请帮帮……”
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出两件事来,一是,她肯定深深爱着门那边的那个爱德华;二是,年轻的牧师肯定没上过战场。
她可能一直生活在神殿当中,每一天都埋首祈祷与学习,从优等生长成正式牧师,日子过得充实而简单。这绝对是她第一次历险,至少是第一次面对其他智慧生物而非低级魔物的战斗,所以她才会天真地认为,目标以外的人型生物都是能求助的好心人。
这个世界不是这么运转的。
每天都有无数冒险者来来去去,生如烟花,死如尘埃——这还是很好的状况,大部分人的生与死都如同尘埃。这世界jīng彩又残酷,所有冒险者都知道,突然无声无息地出现在战斗中的人不可信任,而接近濒死者的人,除了那些恪守戒律的圣殿骑士与善神牧师外,多半是准备捡漏,最好心的那些也只会提供临终关怀。眼前的牧师好像根本没意识到,一个在魔王巢xué外好整以暇地问她是否要帮忙的人有多可疑。又或者她只是失血过多,没办法考虑这个。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好跟她解释,“小姐,你的肺部后面破了个dòng,接下来的时间——大概还有十到二十分钟——会过得非常痛苦,你是否需要我提供快速无痛的死亡?我还会唱治愈之神的悼亡曲,如果你需要的话。”
她愣愣地看着我,似乎无法理解。片刻后,牧师小姐又挣扎起来。
“那里!”她激动地指着门,“那是……邪恶的黑巫师!必须、必须消灭……呼……罪不可赦的邪魔!”
要是她的肺还完好无缺,年轻的牧师大概会对我开展慷慨激昂的演讲,用以说明他们正在狩猎的黑巫师多么罪大恶极,让他继续活着会造成多么可怕的后果。现在长篇演说只剩下破碎的词句,那粗重的喘息声听着就痛,我不太忍心,便捂住了她的嘴。
“我知道,我知道,你们在找雷歇尔。”我柔声道,牧师小姐用力点头,“所以你需要我帮忙吗?”
她慢了半拍才理解我的意思。
牧师小姐看起来难以置信,仿佛不敢相信怎么会有人在知道那是谁的qíng况下依然无动于衷。接着她的脸涨红了,像是回光返照,用力甩开了我的手。
“你……你们是一伙的?!”她愤怒地说。
我们不是一伙的,只是暂时同命相连,出于我的xing命考虑,无法摆脱雷歇尔罢了。不过这种事解释起来太复杂,为了便于理解,我说:“算是吧。”
她眼中的希望之光熄灭了,恐惧、痛苦与愤怒卷土重来,淹没了那双年轻的眼睛。她再度开始哭泣,哭得太辛苦,于是我还是给她施加了麻痹创口的法术。
“怎么会这样呢?”牧师小姐声音微弱地说,“你……你能唱圣歌,那你不是邪恶阵营的人啊,为什么?”
“是啊,为什么呢。”我附和道。
“他是那么坏的魔鬼,那么邪恶……”她说着,又愤怒起来了,“帮助这种人!你会下地狱的!你会被他背叛!你们,你们没有好下场……”
牧师小姐的声音带着哭腔,她的眼睛却没有焦点,死亡已经很近,她自己也发现了。接近死亡的恐惧与不甘让善良的牧师也口出恶言,但这种程度的恶语,在我听过的这么多诅咒当中,绵软无力得像孩子话一样。
“愿你归于治愈之神的羽翼下,主的国中没有伤残与病痛……”我开始哼起悼亡曲。
牧师小姐的眼睛大大地睁着,已经死去了。
第17章 血誓者
我可以唱治愈之神的悼亡曲。
善良阵营的神大多相当guī毛,有着道德和jīng神上的洁癖。善神的圣歌大部分不会对邪恶人士产生什么糟糕的后果(除了一些嫉恶如仇、有驱邪破魔属xing的善神),但邪恶阵营的成员不能唱,唱了很容易出问题。
没错,神明每天都非常忙碌,有数不清的信徒在对他们祈祷,要想全数听取也不怎么容易。但邪恶者唱圣歌是严重的挑衅,很容易传到善神耳边去。那些天界的主宰者们不来管你也就罢了,一旦今天心qíng不好想要计较,那便是十分要命的事qíng。
举个最简单粗bào的例子,一个胆大包天到在杀牧师时哼唱圣歌装bī的传奇盗贼,被爬起来的牧师尸体宰了——该牧师信奉的正义之神付出不小代价在尸体上神降,手撕盗贼后将尸体挂到了神殿上。此举固然被不少其他神认为非常没品,但你永远不知道一个决定不要面子不计得失的神,能没品到什么地步。
用“是否能唱圣歌”来判断正邪并不可行,拒绝唱圣歌的人不见得邪恶。这世上有许许多多的神明,神明存在的时间如此长,因此他们之间的爱恨qíng仇也乱成一锅粥,不会比某个混乱宫廷的贵族们简单多少。善神之间也有不少冲突,更别说还有中立神。就拿治愈之神来说吧,她与中立的死亡之神便势不两立,若要让一个死亡之神的信徒去唱治愈之神的圣歌,别说神不乐意,信徒首先就会将这种要求视为侮rǔ,脾气bào点立马开打。
但能唱圣歌的人,一定不属于邪恶阵营。
比如我。
我曾身披黑袍,在许多通缉令中榜上有名,虽然诨名如今很不好意思拿出来用。嗯,他们叫我“雷歇尔之刃”,由此可见雷歇尔的威名之重,他的名字都能当形容词来用了。我做过一大堆破事,行事不择手段,堪称名师出高徒,倘若牧师小姐知道我是谁,她大概也不会这么惊讶。
话说回来,如果知道我是谁,这位天真的小姑娘搞不好会对整个世界都产生怀疑,质疑为什么我这样的人居然可以保持中立。
但世界也好人心也罢,本来就不是黑白分明的东西。
善恶观这种神学与哲学兼有的学问,复杂得谈论几天几夜也说不完,简单得一个侦测法术就能解决,尽管阵营侦测法术的原理依然众说纷纭。我觉得这个问题无聊极了,比起谈论这些东西,我宁可多讲几个诸神八卦,或者荤段子,游吟诗人拿手好戏呀。
治愈之神的悼亡曲很短,全部唱完也就一分多钟的事qíng。理论上还可以有几分钟的默哀,不过这就算了,那位牧师小姐想必是不会想让我站在旁边给她默哀的。我解下她的披肩,盖上了她死不瞑目的脸,再度起身向前。
两步之外,便是雷歇尔的实验室。
门被bào力破坏,这会儿一推就开。我在不远处的墙壁上,看到了那个大约是爱德华的家伙。
牧师小姐的爱德华并非我以为的小白脸,至少现在,他长得十分……不雅观。密密麻麻的血色荆棘布满了他鼓胀到极致的皮肤,又像狰狞的纹身,又像破体而出的寄生植物。爱德华的身躯现在像fèng合shòu一样qiáng壮,右手粗壮得出奇,本该是手指的位置长着锋利的钢刀。在这个巨大的身体衬托下,那颗依然比较像人的头就显得非常小,他的脸扭曲得非常厉害,怒睁的双眼溢出血泪。
血誓者。
如果你的仇恨太刻骨铭心,如果你的仇敌太过qiáng大,那就信奉复仇之神吧。付出一个正常的人生,付出全部希望,成为血誓者,或许还有复仇的可能。血誓者用高昂的代价换取力量,不过更重要的是,他们能“嗅到”仇敌的踪迹。这种感知有时候一点都不讲道理,能跨越千山万水,能突破堪称完美的伪装,来到毁掉他们人生的敌人身边。
听起来很激动人心,不过真遇到了也就那么回事。
我不是第一次见到血誓者,身为前-大魔王走狗的一员,他们常见得就像赌棍家的讨债人员。血誓者的感应能力和血脉占卜者的预感一样,真正有用的次数非常少。“跑遍全世界最终找到敌人用过的牙签”这种qíng况非常常见,要拿这种感知来追逐能全世界传送、常年呆在亚空间法师塔里的法师,简直是痴人说梦。更别说血誓带来的力量增幅有限,真找到雷歇尔也只是送菜罢了。
比如现在。
雷歇尔终于离开了他隐藏在亚空间中的法师塔,因故向魅魔转化,施法能力暂时在gān扰中大打折扣,目前还没怎么吃饱,但即使如此,解决这位找上门来的爱德华也绰绰有余。
实验室有点儿乱,充分体现了血誓者还不错的实力与此战中付出的十二分努力,可惜也仅止于此。雷歇尔毫发无伤,血誓者被魔法长矛钉在了墙面上,双脚离地,像只挂在衣帽架上的刺猬。我惊讶地发现他还活着,好家伙,坚持这么久,可真了不起。
还没想完,他的脑袋就在无形之力下被捏碎了。
摄魂之手掏出了血誓者愤怒的灵魂,如同监牢一般,将它死死锁住。我等着雷歇尔的下一个动作,但他没有动。
我一进门,雷歇尔的目光便刷地钉到我了身上。他顺着我的视线瞥了汇聚在指尖的灵魂一眼,又向外掠过地上的牧师小姐,对我嗤笑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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